蕭應清緊了緊手帕, 捂住手臂上的傷口,血凝結成坨, 他動了動眼皮, 哪怕看不清夏姜芙的臉,他仍轉身望着她, “要是顧侍郎受傷了你會如何處置?”
語氣輕而淡, 好似隨口一問。
“他武功蓋世,哪兒會受傷?”夏姜芙沒有多想, 自然而然答了句。
如果看得清,她一定會被蕭應清黑得不能再黑的臉嚇着, 好在周圍黑, 她心頭毫無壓迫, 顧越皎在刑部,查案抓人和匪徒打交道的次數多,但她早叮囑過, 危險的活甩給別人,不求無功但求無傷, 顧越皎聽她的話,真沒哪回受了傷回來的。
只是,這番話聽在蕭應清耳朵裡不是這麼個意思, 他粗重的喘了口氣,“你說我技不如人?”
他的武藝是顧泊遠教的,登基以來,他勤加練習不曾荒廢, 今個遭了毒手實乃寡不敵衆,他以爲夏姜芙會噓寒問暖兩句,回憶方纔,一句問候的話都不曾有,真的是......冷血無情,就和小時候看着他被訓斥一樣......
夏姜芙哪兒明白他的心思,如實道,“你的功夫是侯爺教的,肯定不差,對方有備而來,你雙拳難敵四手,和武藝高低無關。”
常年夜間活動,她眼力好,對方的招數狠辣陰毒,換作其他人,早沒命了,蕭應清能過這麼多招,實屬難得。
聽着這話,蕭應清周身的戾氣才消了些,他又問,“我受了傷,你爲什麼不幫我包紮?”
夏姜芙心頭警鐘大作,蕭應清不會讓她幫忙包紮吧?她想了想,說道,“我又不是大夫,哪兒懂包紮,何況黑漆漆的啥都看不見,戳到你傷口怎麼辦?還是交給太醫吧。”
蕭應清身嬌肉貴,她可不敢亂碰,尤其太后又是個記仇的,想當年,她多和蕭應清說幾句話太后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萬一給蕭應清包紮出了問題,太后不得和她拼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者,蕭應清被人刺了兩下,不是致命傷,一時半會死不了。
不過也給夏姜芙提了醒,以防萬一,早點出去找太醫爲蕭應清診治才行。
她曲腿趴在地上,耳朵貼着地面聽了半晌,朝蕭應清道,“周圍暫時沒人,我們出去吧。”
她記得不錯的話,外邊書院後山的竹林,讀書人推崇竹子,書院建立之初沿着假山栽種許多竹子,往後每年,書院皆會有夫子沿着竹林繼續栽種,百年下來,書院後山竹子茂密,顧越流挖過竹筍回府,鮮嫩清脆,比其他地方的竹筍好吃。
蕭應清坐着沒動,“走不動了。”
“怎麼了?”
蕭應清理直氣壯道,“受了傷。”
“你傷的是手臂和右胸,怎麼不能走路了?”夏姜芙犯嘀咕,卻也沒和他繼續磨蹭,伸手扶過他,提醒他彎着腰,頭再碰着石壁,傷不要命,腦子碰傻了。
“你對顧侍郎他們不是這樣的。”蕭應清把頭埋得低低的,盡力的躬着身子,想了許久,說出了心頭的疑惑。
他見過夏姜芙在顧越皎跟前的模樣,端莊溫柔,說話輕聲細語,生怕嚇着了他們,但在他跟前,說話做事蠻橫得很,不像長輩該有的儀態。
夏姜芙怔了怔,沉吟許久才道,“皇上,你今晚是不是吃錯藥了,話多得有些聒噪。”
這回換蕭應清沉默了,他沒有再開口,跟着她的步子走,許久才發現一個洞口,外邊露出少許的光,夏姜芙鬆開他,跨步躲向他身後,蕭應清垂眸掃了她一眼,昏暗中,只看得清她大致的輪廓,他目光一軟,“怎麼了?”
“你出去看看有沒有刺客。”夏姜芙靠着石壁,身子微微朝後,指着洞口道。
蕭應清嘴角抽搐,很想提醒她一句,他是掌握生殺大權的帝王,不是阿貓阿狗,撿了隨便扔的那種。
夏姜芙看他沉着不言,臉色蒼白,但不至於支撐不住的樣子,拍着他肩道,“方纔我扶你過來的,你不會過河拆橋吧?”
她不會武功,真有刺客候着,她必死無疑,她還沒活夠,不想死呢。
蕭應清目不轉睛盯着她看了許久,隨即闊步走了出去,步子邁得又急又大,夏姜芙忍不住提醒他,“你慢點,走太快遇着刺客躲不躲不掉。”
迴應她的是蕭應清幾不可聞的輕哼。
蕭應清出了洞口就沒了動靜,夏姜芙在原地沒動,又過了會,才小心翼翼朝洞口走,嘴裡唸叨蕭應清翻臉不認人,一到安全的地兒就把她忘了,虧她冒着生命危險救她呢,白眼狼,不識好人心。
洞口外,蕭應清鐵青着臉,聽她嘴裡嘀嘀咕咕就知在罵自己壞話,他懶得解釋他視察周圍的情況去了,真不明白,這般貪生怕死的人年輕時哪兒來的膽子盜墓摸金,莫不是父皇騙他的?
夏姜芙擡頭,對上蕭應清深邃如淵的目光,她喜上眉梢,“還以爲你扔下我走了呢,周圍沒人怎麼不吱個聲,害我好等。”
若不是礙於身份輩分,蕭應清很想說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但他什麼都沒說,臉上恢復了肅冷,掉頭走向旁邊的小徑。
月亮不知何時爬上枝頭,萬籟俱寂,夜風颳過,竹葉沙沙作響,夏姜芙莫名打了個哆嗦,注意到四周有腳印,想必是蕭應清擔心有刺客埋伏,四處檢查時留下的,想到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愧對蕭應清的好意,於是她追着蕭應清的步子上前,小聲道,“你受了傷,能不能走,要不要我扶?”
蕭應清眼神凌厲的掃過她,淡淡道,“莫不是又想我爲你做什麼?”
方纔的事,讓蕭應清給她貼上了唯利是圖的標籤,他可不會這般容易上當。
“我方纔以爲你先走了,心頭不痛快,你別和我一般見識啊。”夏姜芙伸手扶着他手臂,見他沒推拒,心頭好受不少,後山少有人來,好在皇上款待南蠻使者,工部將路修葺過,不至於坑坑窪窪難走。
山下燈火通明,想必是發現皇上不見了,打着燈籠到處找人。
一路下山沒再遇着刺客,夏姜芙不禁鬆了口氣,蕭應清受了傷,衣衫上血漬斑駁,夏姜芙把他交給慶公公,如釋重負,“慶公公,快扶着皇上回去,招太醫瞧瞧。”
慶公公提心吊膽應了聲,倉促間,來不及給夏姜芙行禮,“侯夫人,多虧您了,您啊,是老奴的恩人啊!”
若皇上有個三長兩短,他只怕也沒命活了。想到皇上遇着刺客,他悔得腸子都青了,他就該寸步不離陪着皇上纔是,
皇上找禮部尚書問話,路上遇着夏姜芙,讓他們先回,回去後,他左等右等不見皇上回來,提着燈籠找出來,遇着踉踉蹌蹌的秋翠,認出是夏姜芙的丫鬟,問了兩句,才知書院有刺客,頓時他嚇得六神無主,又不敢聲明皇上失蹤了,暗稟明瞭顧泊遠,命巡邏的侍衛上山找人。
“慶公公見笑了,我看着他長大,哪兒讓他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事。”夏姜芙揮了揮手,讓他趕緊扶着蕭應清回去。
這時候,聞聲而來的顧泊遠到了,他沉默的走向夏姜芙,執起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着,夏姜芙衣裙裂開了口子,裙襬有血跡,顧泊遠雙眸沉了沉,書院裡,他做了嚴密部署,假山周圍巡邏的侍衛全被下了迷藥,而恰好,皇上和夏姜芙走了那條道,對方估計得剛剛好。
幕後真兇,不僅瞭解夏姜芙,還極爲了解皇上。
夏姜芙一動不敢動,任由他檢查夠了纔出聲道,“我們回吧,忙一整天,困得不行了。”
聽聞這話,走出去幾步遠的蕭應清轉過身來,斂目道,“侯夫人累得不輕,明日在屋裡好好歇息吧。”
依禮部的行程,明日比試琴棋書畫,夏姜芙不懂音律,去了也是無聊,不如在屋歇息,而且,他看到,夏姜芙掌心刮破了皮,還有許多細碎的口子,她在前逃跑帶路,手摩挲過石壁,哪會不受傷?
“多謝皇上。”夏姜芙眉梢大喜,她最不喜歡文鄒鄒的比試了,有那個功夫,不如好好敷敷臉呢,皇上發了話,可不會有人說三道四了。
她一笑,露出一排好看的牙齒,蕭應清跟着抿了抿脣,繃着的心這才落到實處,讓慶公公扶着回了。
找到人,侍衛各司其職巡邏去了,人少了大半,夏姜芙渾身疲憊不堪,雙手搭過顧泊遠後肩靠了上去,有氣無力道,“走不動了,侯爺揹我回去。”
顧泊遠臉色晦暗不明,彎腰背起她往回走。
皇上失蹤干係重大,知道的人並不多,顧越皎他們幾兄弟睡得早,壓根不知曉夏姜芙出門遇着刺客了,待傳來敲門聲,小廝低低說夏姜芙受了傷,幾兄弟幾乎同時從牀上跳起來,同時到了夏姜芙居住的寢屋。
“父親,娘怎會受傷?”顧越流沉不住氣,急得來回打轉,晚宴回來,夏姜芙挨個給他們敷了臉就讓他們回屋歇息,想着接下來幾天有表演,他們回屋就睡了,刺客來行刺他們竟然無所察覺,實在是該死。
比起夏姜芙手裡的傷,腳上的傷更重,鞋子磨破了,指甲外翻,看着觸目驚心,她在前探路,手腳出得快,撞了許多回石壁,結果自然而然就成這樣子了。
秋翠在夏姜芙身邊伺候從沒見她受過傷,更別論血肉模糊了,邊爲夏姜芙清洗傷口邊抹淚,活像疼的人是她似的。
“長痛不如短痛,秋翠啊,你速度快點,再拖下去,天都亮了。”夏姜芙坐在牀上,雙腿搭在凳子上,語氣輕輕柔柔的,和往常無異。
作者有話要說: 地下,恨不得爬出棺材的先皇焦急不已,一個勁晃着高祖皇帝身軀,“父皇,我要爬出去陪着她,她受傷了……”
高祖皇帝一巴掌拍過去,“坐着,沒用的東西,兒子受傷怎麼不見你關心兩句?”
“兒要粗養,哪兒比得過阿芙嬌貴……”話未說完,又一巴掌迎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