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搬去祠堂了?”顧越澤臉上有些困惑, 老夫人平日吃齋唸佛,骨子裡卻愛熱鬧, 祠堂陰暗潮溼, 位置偏,老夫人怎麼會搬去那兒住。
夏姜芙沒有多言, “是啊, 搬去祠堂了,你們過去吧, 娘先回了。”
顧越澤不疑有他,徑直走向通往祠堂的甬道。
翻新院子, 隨處可見匠人進進出出, 顧越皎成親在侯府是大事, 外邊秋意瑟瑟,府裡依舊春意盎然可見夏姜芙有多重視,顧越皎是大哥, 大嫂進門,他們做弟弟的理應有所表示送份大禮, 顧越澤提出想法,引得其他三人點頭附和。
銀票,綢緞, 寶石,都有些配不上他們大嫂,到祠堂了,四兄弟都沒討論個結果出來, 止了聲就聽着祠堂裡西屋傳來嬤嬤訓斥人的聲音,“狼心狗肺的下.賤.胚子,打扮成這樣給誰看呢,明知老夫人身子不好,還穿得花枝招展,你到底是何居心?”
顧越流停下腳步,不情願的看向顧越澤,“我不想進去,嬤嬤說話太難聽了,娘身邊就沒這種人,不知祖母怎麼想的。”
嬤嬤跟隨老夫人多年了,自視甚高,平日逮着誰訓斥誰,嚴厲不輸教養嬤嬤,夏姜芙脾氣好忍着她而已如今愈發變本加厲了,大戶人家家教嚴,主人僕人說話不得下.流粗俗,祖母張嘴閉嘴規矩,身邊的嬤嬤卻是最不懂規矩的。
“祖母年事已高,咱做晚輩的凡事順着她便是。”顧越澤擡腳率先走了進去,顧越白和顧越武亦步亦趨,一路走來皆鬧哄哄的,祠堂卻極爲安靜,樹上的葉兒掉光了,光禿禿的,顧越澤面無表情的咳嗽兩聲,西屋罵人的聲音沒了。
嬤嬤挑開簾子,臉上堆滿了笑,“是三少爺四少爺五少爺六少爺回來了啊,老夫人盼星星盼月亮的總算將四位少爺盼回來了。”音量上揚,眉梢掩飾不住喜悅,出來時,回眸惡狠狠瞪了玲瓏眼,皮笑肉不笑道,“還不趕緊給幾位少爺倒茶?”
玲瓏掖了掖眼角,眼眶通紅走了出去,她一身牡丹花色紗裙,擦粉描眉,眼角掛着淚痕,顯得楚楚可憐,顧越澤收回目光,擺了擺手,“不用了,娘讓我們來看看祖母,祖母呢?”
“老夫人在祠堂打坐呢。”搬來祠堂後,老夫人蒼老了許多,顧泊遠隔三差五來探望明顯不如之前頻繁了,老夫人精神不振,渾渾噩噩過了些日子,慢慢地沉澱下來,一天裡都會抽一兩個時辰打坐唸經,祠堂的日子枯燥無聊,不打坐唸經又能做什麼?
出不去,無人來,屬於老夫人的光鮮已經不復存在了。
嬤嬤推開祠堂的門,老夫人捻着佛珠,脊背佝僂的坐在蒲團子上,嘴脣一張一翕念着佛經,顧越澤拉住嬤嬤,小聲道,“別打擾祖母了,我們下午過來。”
語聲剛落,蒲團子上的人動了動,老夫人轉過身來,幾月不見,老夫人雙目渾濁面色憔悴,佈滿皺紋的臉上再無往日的精明可言,顧越澤斂了斂神,恭順的喚了聲祖母,輕輕走了進去。
老夫人瞬間熱淚盈眶,“祖母的乖孫啊,你們可算回來了,祖母以爲有生之年等不到你們回來了啊。”
顧越澤彎腰扶着老夫人起身,臉上神色一軟,“祖母說的哪兒的話,我們爲朝廷辦事,事情結束自然就回來了,您啊,長命百歲着呢。”
嬤嬤偷偷在旁邊抹淚,幾位少爺回府,大少爺成親,她希望夏姜芙看在幾位少爺的面上接老夫人出去纔好,她搬椅子過來讓老夫人坐下,又給顧越澤他們擡凳子,顧越澤搖了搖頭,屈膝蹲在椅子邊,“嬤嬤別忙活了,我陪祖母說會話就成。”
老夫人看看顧越澤,又看看顧越白,長長嘆息了聲,“都回來了,回來了好啊,世道險惡,還是在家安全,以後別亂跑了,咱長寧侯府的子孫,不差那點功勳,犯不着學外邊人拼命。”
嬤嬤在後提醒老夫人,“三少爺他們剛回來,老夫人說些開心事吧。”
這時候,玲瓏端着茶壺翼翼然進來,低眉順目給顧越澤他們行禮,顧越白忍不住盯着玲瓏多看了幾眼,和顧越武道,“這丫鬟瞧着有些面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顧越武擡眸,凝視片刻,臉漸漸沉了下來,他先是看了顧越澤眼,見顧越澤握着老夫人的手,神色沒什麼變化,幽幽道,“好像是在哪兒見過,美人嘛,大抵都有相似之處,不足爲奇。”
顧越白上上下下認認真真端詳幾眼,覺得有些不對勁,但無人開口他便不好揪着不放,顧越流在屋裡到處看,沒注意玲瓏,反倒是老夫人見着玲瓏奉茶有些激動,拂掉茶几上的杯子,冷聲道,“滾下去,別想攔着不讓我和孫子們說話,我顧家的孫子,和你沒關係,給我滾。” _ тTk ān_ ¢ Ο
顧越澤眼眸動了動,沒吭聲,嬤嬤擔心顧越澤他們發現什麼追問,急急接過茶壺,擺手讓玲瓏退下,玲瓏紅着臉,拖着長裙,低眉順目退了下去,老夫人猶不解恨,睚眥欲裂,面露獰色,“狐媚子,搶了我兒子又想搶我孫子,門都沒有,滾,趕緊滾。”
老夫人情緒激動,顧越澤插科打諢說了些話逗老夫人開心,一盞茶的功夫後帶着顧越白他們離開,走出祠堂,顧越澤就收斂了笑,目光顯得深邃幽暗,除了顧越流,三人都覺得老夫人和夏姜芙發生了什麼,玲瓏身上的衣服是夏姜芙穿過的,妝容,神態,皆有夏姜芙的影子,雖說東施效顰,當兒子的瞧見了心裡不是很舒服。
穿過假山遇着管家巡視下人,顧越澤一問才知老夫人做下的事兒,虧得夏姜芙讓他們去祠堂,換作他,不落井下石已是仁慈了。
“父親多大的年紀了還納妾,傳出去不是讓人貽笑大方嗎?祖母還真是會算計,找個和娘有幾分相似的人迷惑父親,成功了她能得到什麼好處?”顧越流說話沒那麼多忌諱,他心裡不喜歡老夫人,要不是看在夏姜芙的份上,他才懶得應付她呢,“美人畫皮難畫骨,在我們跟前言笑晏晏,慈眉善目,轉身就給娘穿小鞋,祖母這做派恕難苟同,往後我是不去祠堂了,心頭膈應。”
顧越白和顧越武沒吭聲,卻也沒說他不對,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親,老夫人這事不地道,有什麼堂堂正正和夏姜芙商量,夏姜芙不會不給她面子,趁虛而入未免欺人太甚,身爲人子,他們若不偏袒自己親孃就太不孝順了,顧越白攬過顧越流肩頭,附和道,“六弟說得對,親疏有別,娘十月懷胎生下咱,咱不能看她受了委屈還裝作不知,這祠堂往後我也不來了。”
“四哥說的是,娘處處敬着她,她卻愈發得寸進尺,不能姑息。”顧越武攬過顧越流另一肩頭,三人肩並肩走了。
顧越澤視線掃過管家,招了招手,管家目光閃爍不定,內裡緣由,還真是瞞不過顧越澤,他只說了老夫人找個像夏姜芙的人去書房迷惑顧泊遠,實則這不是老夫人搬去祠堂的真正原因,那件事發生太久了,爲了侯府名聲,哪怕知情也捂死了嘴,從未吐露過半句。
“三少爺,可還有事?”管家悻悻問道。
顧越澤目光炯炯,啓脣道,“是不是還有事沒與我說。”
送丫鬟伺候顧泊遠的事兒以前老夫人也做過,怎偏偏這次送去祠堂,他問道,“父親真碰了那丫鬟?”
那樣的話,顧泊遠可真是眼瞎。
管家哭笑不得,“侯爺心如明鏡,哪兒會上當。”
“祖母爲什麼搬去祠堂了?”
“老夫人身體不好,太醫說需要靜養,府裡院子翻新,鬧哄哄的,恐老夫人病情加重......”管家說這話的時候,額頭冷汗涔涔,這種話不知能不能糊弄過去。
好在前邊的六少爺及時解了他的圍,“三哥,趕緊的,娘還在顏楓院等着呢。”
顧越澤沒有再問,不發一言走了。
西南嗜辣,無辣不歡,顧越流吃過西南飯菜後格外懷念府裡廚子做的菜,路上急切的跟猴子似的,剛拐彎穿過弄堂,他臉上的笑瞬時煙消雲散,顧泊遠和顧越皎身着朝服站在廊柱邊,二人舉目遠眺,好像在等什麼人。
顧越流臉拉得老長,捂着屁股,歪歪扭扭走了過去,牽強的扯着嘴角,裝作大喜的口吻道,“爹,大哥,你們在呢。”
顧泊遠笑着轉身,“是啊,下人說你們去祠堂了,我和你大哥在這等着。”
顧越流身子顫了顫,以爲顧泊遠會清算舊賬,面色緊繃得略微抽搐,顧越皎看得好笑,“我讓父親稍等會兒的,你們這趟差辦得不錯,李大人和魏大人在皇上面前稱讚你們有勇有謀,聖心大悅說要賞你們。”
顧越流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李良和魏忠能說他們好話他是不信的,至於賞賜,他更不敢肖想,皇上不追究他們賭博就謝天謝地了,但顧越皎話說到這個份上,他不敢拆皇上的臺,轉身看着顧越澤阿諛奉承道,“是三哥監督得好,二哥呢?”
“他回顏楓院了,走吧,說說路上你們遇着什麼好玩的事兒了。”人逢喜事精神爽,顧越皎滿面春風,溫文爾雅,一改往日的死板嚴肅,連顧泊遠都笑吟吟的,顧越流七上八下,不住回想自己在路上有沒有犯什麼大錯,除了賭博好像沒有其他了,這麼想着,他心下稍安,賭博之事,李良和魏忠說過會守口如瓶,而隨行的少爺們贏了錢,心頭沒有積怨,想來不會大着嘴巴亂說,事態不嚴重。
於是,他腰桿直了些,大聲說起途中見聞,顧越皎和顧泊遠笑容和煦,顧越流膽子愈發大,挽着顧越皎,喋喋不休說個沒完沒了。
夏姜芙命廚房準備了一桌飯菜,全是顧越澤他們喜歡的,夏姜芙時不時給他們夾菜,自己卻不怎麼吃,顧越流吃了整整三碗,夏姜芙從顧泊遠嘴裡知道這事仍詫異不止,“小六,吃太多了肚子會不會不舒服?”
吃多了積食,她擔心顧越流鬧肚子。
“我還要一碗湯。”顧越流遞碗立即有丫鬟彎腰給他舀湯,他回夏姜芙的話道,“不多,吃多了長得高,娘不是常讓我多吃些嗎?”
夏姜芙看他握着勺子喝湯,點頭道,“以前你吃太少了,娘擔心你身體長不好。”
“現在我就聽孃的話多吃些,沒準明年就有五哥高了。”顧越流頗爲自豪,一碗湯見底,再讓丫鬟盛一碗,夏姜芙怕他逞強,阻止道,“不喝了,下午要餓的話,娘讓廚房熬就是。”
顧越流這才作罷。
夏姜芙有午睡的習慣,衙門還有事,顧越皎和顧越涵約着走了,步子邁得又快又急,顧越流看着,和顧越武嘀咕,“朝廷是不是變天了,瞧瞧大哥和二哥火燒眉毛的模樣,用不用這麼拼。”
顧越澤抿着脣,沒作聲。
走出顏楓院,周圍好似安靜了許多,安靜得有些不太尋常,顧越流正覺得氣氛有些似曾相似,面前就躥出一幫兇神惡煞的侍衛,罩上頭套,押着他們朝外走。
顧越流放聲驚呼喊救命,顧越白和顧越武亦驚慌失措沒回過神。
“安靜些,是父親的人。”顧越澤低低提醒。
顧越流想起來了,以前顧泊遠也用這招對付他們的,他瞬間老實了,飯桌上見顧泊遠心情不錯,以爲不會過問賭博的事兒了,沒料到等在着,太陰險狡詐了。
毋庸置疑,四兄弟屁股上都捱了鞭子,比以往好的是還能走路,就是姿勢看着有些彆扭,顧越流沒罵人,賭博是他們不對,這頓打不冤枉,比起以前,這次簡直撓癢癢,他不氣顧泊遠而是氣顧越皎和顧越涵,難怪二人逃命似的跑了,估計早料到顧泊遠會動手,兄弟如手足,他們竟逃之夭夭,太令人失望了。
天涼,顧越流蓋着毯子,面朝下躺在雕花窗戶下,旁邊依次躺着顧越澤,顧越白,顧越武。
除了顧越澤,其他三人俱是咬牙切齒的瞪着跟前的人。
“三少爺,侯爺讓您將錢財拿出來,賭博之事既往不咎。”向春中規中矩立在邊上,面色冷靜道,“四少爺五少爺六少爺身上的銀兩分文不少充公了,您身上的銀錢,除了用了的二千三百五十兩還有二萬四千六百六十七兩,侯爺說要一兩不差。”
顧越澤閉着眼,雙手枕着臉,毯子蓋住了整個腦袋,好像睡得很熟。
顧越流忿忿道,“向春,你個叛徒,爺我辛辛苦苦攢的銀子被你一腳搶了,你把錢還我。”
他怕有人惦記他的錢,自詡聰明的將錢埋在帶泥的花盆裡,從蜀州帶到京城,他還沒來得及清點呢,被向春把老底掀了,他氣啊,“向春,你還我的錢。”
向春不卑不亢,“六少爺,是侯爺的意思,您有什麼話傍晚侯爺回來您與侯爺說。”
四位少爺,四少爺將銀錢藏在玉膚膏的瓶子裡,五少爺將錢盡數帶在身上,六少爺將其埋在長過月亮花的泥裡,就三少爺的錢,他翻遍大大小小箱子盒子,身上也檢查過,怎麼也找不到,不知藏哪兒去了。
錢多會壞事,顧泊遠下令將幾位少爺的錢收回賬房充公,他也沒法子啊。
看顧越澤趴着,身上的毯子捂得嚴嚴實實,向春再接再厲勸道,“三少爺,您在府裡衣食無憂,每個月有月例,在朝廷還有俸祿,那些錢是塞婉公主的,您留着不太妥當。”
顧越澤依舊無動於衷,顧越流呸了,“放賬房就妥當了?我們嘔心泣血熬了多少通宵才贏回來的,憑什麼充公,向春,你把我的錢還來。”
向春苦笑,再次糾正六少爺,“是侯爺的意思。”
“我不管,父親怎麼知道我的錢埋在泥裡的,一定是你告訴他的,你得還我。”顧越流心裡那個氣啊,顧越澤早提醒過他們回京後顧泊遠會沒收他們身上的錢財,他絞盡腦汁纔想到花盆,以爲最萬無一失,結果被向春輕而易舉給發現了,他就奇了怪了,“你怎麼知道我的錢在花盆裡,你偷偷監視我?”
沒理由啊,他埋錢的時候可是四下檢查過沒人,向春怎麼發現的?
向春嘴角抽了抽,暗道,就衝着您每晚睡覺錢盯着花盆笑得那勁兒就看得出端倪,哪兒用得着監視,不過他不敢如實說,怕把顧越流氣壞了,只道,“奴才挨個挨個翻的。”
顧越白和顧越武俱是心頭一痛,“那些夜白熬了,我的錢哪。”
上萬兩銀子,說沒就沒了,他們都沒想好怎麼花呢。
向春面上含笑,不厭其煩詢問顧越澤,顧越流沒個好氣,“你走吧,三哥睡着了,不會理你的。”
顧越澤是誰,向春要從他手裡拿到錢,想都別想。
向春說得口乾舌燥,榻上的顧越澤連喘氣的聲息都沒有,逢夏姜芙進屋,向春心虛的福了福身,倉惶而跑,弄得夏姜芙眼神微詫,向春怎麼見着自己跟老鼠見着貓似的,她定了定神,看向掀開毯子的顧越澤,想起正事來,“我讓太醫來給你們瞧瞧,你大哥成親,屁股上帶着傷不吉利,順便讓太醫把個脈,看看有沒有哪兒不舒服的地方。”夏姜芙坐在榻前,溫聲問向春路上有沒有欺負他們,顧越流很想說有但他回想了便,有些失落的搖了搖頭,向春拿他的錢是不對可是路上向春和歡喜對他們不錯,他不好意思昧着良心說謊。
向春將顧越澤的包袱翻了一遍,還是沒有銀子的蹤跡,顧越澤看似不着調,認真較勁起來不輸顧越皎,尤其在銀錢方面最爲上心,他知道只要顧越澤不開口,他們別想把銀子翻出來,他如實稟明顧泊遠,讓顧泊遠拿主意。
“他能藏得這般隱也算下了功夫,由着他去。”顧泊遠翻閱着東境傳來的公文,梁鴻果真什麼都沒查到,只是又遭遇了場刺殺,那些人來勢洶洶,梁鴻懷疑是承恩侯府的人做的,求朝廷再派些人支援。
梁鴻和承恩侯反目了。
“你說三少爺殺任勵的人是任勵派去抓少爺們的那幫人?”顧泊遠闔上公文,語氣森然。
“是,三少爺摸清他們底細,以家人爲要挾讓他們殺任大人。”向春有些擔憂,“大理寺的人心細如髮,會不會發現什麼?”
任勵是朝廷命官,在天子腳下被殺,皇上命大理寺和刑部儘快捉拿犯人歸案,要是他們將顧越澤供出來,侯府就惹上麻煩了,“要不要奴才將那些人的家人抓來?”
“你見過有大理寺的人撬不開的嘴嗎?越澤入仕不深,但不至於給自己留那麼多隱患。”顧泊遠翻開另一份關於軍營的公文,淡淡批註一行字,“下去吧,這件事你只當不知,大少爺那不必知會,陸堂敬敢對我顧家人下手,後果自己承擔。”
向春見侯爺沒有半分擔心,躬身退下。
顧越流帶回來的月亮花的泥土,剛送到顏楓院不到半個時辰就讓夏姜芙給送人了,顧越流心頭鬱郁,後悔該多挖些土回來,夏姜芙安慰他,“接下來你大哥成親,雲生院開園,娘忙得無暇顧及其他,泥土交給裴夫子,沒準明年他能培育出月亮花來,伯樂相馬,送他再合適不過,況且你摘了裴夫子美人笑他都沒和你追究,一盆土哪有捨不得的?”
“嗯,幸虧我還給娘選了其他禮物。”顧越流拿出從蜀州買的珊瑚石,一整塊,差不多有三個碗口大,未經雕琢,夏姜芙想打什麼首飾都行。
夏姜芙眉開眼笑,讓秋翠收進庫房,忙完這段日子去京城首飾鋪子打首飾,除了顧越流,顧越澤他們也給她帶了禮,夏姜芙歡喜的收下,在顧泊遠跟前少不得一通炫耀,聽顧越流說想看那天沒演完的花木蘭,翌日清晨帶他們去了雲生院。
顧越澤他們剛回京,皇上放他們半個月的假,顧越皎成親後再去衙門和翰林院當值,此事正合心意,坐上馬車後,四人表情就略不自然了,屁股有傷,隨着馬車顛簸,又癢又疼,控制不住想伸手撓,可夏姜芙在車裡邊他們不好意思,只得時不時調整坐姿,蹭蹭坐墊,隔靴搔癢。
顧越流拉起車簾,街上成羣結隊的行人,說說笑笑往城門方向走,他心頭納悶,“娘,你看他們都往城門口去,是不是那邊出什麼事了?”
夏姜芙掃了眼,擔心風大他們剛回京不適應,勸他將車簾放下來,解釋道,“承恩侯府在城外施粥,有一個多月了吧,陸柯領頭,風雨無阻,城中許多人家都去城外領粥了。”
“陸柯?”顧越澤斂下眼瞼,“他不是該在翰林院嗎,怎麼去城外做大善人了?”
陸柯和他們差不多,都是不務正業的紈絝,只是他們兄弟多,京城裡的人說起紈絝首先想到他們而忘記陸柯這個二世祖,同是紈絝,他不認爲陸柯有這個善心。
“不知道啊。”夏姜芙撥弄着顧越白送她的手鐲,“約莫受了什麼刺激吧,這是第二次施粥了,之前施過一回,莫名奇妙停了,天天在沉溺酒樓,醉得不省人事,後來又振作起來,繼續去城外施粥,整個京城,都在說承恩侯府家的二少爺是陰晴不定的大善人呢。”
路上有姑娘們正議論陸柯此人,顧越流忍不住說探出頭聽。
“陸二少生得玉樹臨風,半點架子都沒有,我娘手打滑碗掉地上,他差下人拿個乾淨的碗給她呢。”
另一姑娘道,“當然了,官宦人家的少爺從小熟讀詩書禮儀,爲人隨和,陸二少是承恩侯府的人,品行自然更好了。”
書讀得多品行就好?顧越流頭回聽到這個理,叮囑前邊車伕慢些,他想聽姑娘們還能怎麼誇陸柯。
“陸二少心地善良,聽說之前還往私塾送了許多書,鼓勵孩子們用心念書考取功名報效朝廷,人太好了。”
“是啊是啊我也聽說了,整個京城,逢年過節纔會有人施粥,像陸二少這麼大手筆的還是頭回呢。”說到這,姑娘話鋒一轉,“可惜啊,這麼好的人偏偏定了門不順遂的親事的,郭家小姐你聽說過沒,她就是陸二少未過門的妻子。”
說起這個,周圍又聚集了許多小姐,你一言我一語,竟將那郭小姐形容得虎背熊腰,不堪入目,顧越流聽着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看姑娘們眉頭緊鎖,爲陸柯忿忿不平,恨不得生吞活剝了郭家小姐的模樣,他拉上了簾子,同夏姜芙道,“娘,我瞅着陸柯鐵定有什麼陰謀,無緣無故的,他會好心施粥?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還差不多。”
他還沒忘記陸柯是怎麼在鴻鵠書院暗算他們的。
“娘不知道他有沒有陰謀,就是琢磨着承恩侯府挺有錢的,天天施粥,京城百姓有十分之一靠他們養着,賬房要支出多少糧食啊。”換夏姜芙,她可捨不得那麼多糧食。
顧越流想了想,“娘,咱府沒錢嗎,你想施粥我陪您來。”
“咱府裡有錢,但沒想給外人花啊,娘給你們攢着娶媳婦呢,娘可捨不得花在外人身上。”夏姜芙繼續撥弄着鐲子上的玉珠,漫不經心道。
顧越澤贊同夏姜芙,天子腳下,哪兒有吃不飽飯的人,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自己過得舒坦才最重要,否則哪天京城動盪,他們想對自己好都沒機會了,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陸柯的舉措,不值得提倡。
馬車慢悠悠到了雲生院,街上許多人說起陸柯都讚不絕口,顧越流聽着不太舒服,他眼裡陸柯就是個沒本事只會暗地陷害人的奸佞小人,京城人是被他矇蔽了,但一進雲生院大門他什麼都忘記了,戲臺子上有許多姑娘們,正脆聲脆氣的朗讀着話本子,他清了清喉嚨,扯着嗓門就要吹哨子。
夏姜芙及時攔住他,“姑娘們背詞呢,別打擾他們,娘先帶你們去大堂看看姑娘們寫的話本子,裴夫子精心指點過的。”
裴夫子德高望重,經他指點後姑娘們進步神速,寫的話本子繪聲繪色,秋翠抱着一疊話本子來,每一冊話本子右下角有蓋着晉江的章,夏姜芙笑着解釋說取晉女歸,江水還之意,相傳晉朝時女子可入朝爲官,和男子同臺吟詩作對,彈琴奏樂,民風極爲開放,她取這個名,自是盼着姑娘們爭氣,好好寫話本子,有朝一日,話本子流落到市面上,讓更多人欣賞到她們的才華。
話本子不是文章,用不着有太多講究,流落到市面上不會有人指指點點。
就她所知,京城許多夫人小姐都喜歡看話本子,肯定能賣錢。
晉江二字,是所有西閣姑娘們的統稱,她指着西閣的匾額給顧越澤看,蒼勁有力的晉江二字星光熠熠。
“裴夫子的字?”顧越澤錯愕,裴夫子的字價值千金,提名晉江二字,是不是有些可惜了。
夏姜芙頗爲自豪,“是啊,我請裴夫子幫的忙,希望晉江姑娘們能像晉朝才女們那般釋放自己的才華,掙得一席之地。”
說話間,她領顧越澤他們走進大門,裡邊還有許許多多的匾額,傳奇雲生,喜劇雲生,鬥豔雲生,夏姜芙挨着挨着解釋,她依據姑娘們擅長的領域,分爲不同的類,同類裡分不同的組,比如寫話本子的,一組負責些鬼怪仙神類故事,一組負責寫家長裡短的平淡人生,一組負責寫喬裝打扮的恩怨情仇,花木蘭爲父充軍的故事深入人心,喬裝打扮是時下正流行的故事,姑娘們文筆樸實無華,讀起來朗朗上口,她尋思着過些日子讓人將姑娘們寫的話本子謄抄幾份,放一間書鋪賣,賣了錢分給姑娘們。
如此一來,晉江姑娘們都有進項了。
顧越流爲夏姜芙豎起大拇指,昨天他沒進來,閣樓重新裝飾過後,一改之前的紙醉金迷,充斥着濃濃書卷之氣,大堂內並排安置了二十幾張桌椅,筆墨紙硯擺放得整整齊齊,一樓東邊封了幾扇門,開了三扇,上邊掛着鬼怪仙神,家長裡短,喬裝打扮的匾額,用不着說是給寫話本子的姑娘住的。
而二樓三樓四樓佈局同樣如此。
“住一起,遇着不懂的能及時問,互相學習互相進步。”夏姜芙慢悠悠解釋。
顧越澤隨手從秋翠手裡拿了本話本子,喬裝打扮的故事,與女喬裝扮成男子不同,故事的主人翁是男人,他天生骨骼奇特,嬌小如女子,加之家裡姐妹衆多,喜歡穿女裝,時常被認作是女子,忽然家道中落,幾位姐姐被夫家休棄,他爲了養活一家老小,扮作女子去青樓賣藝......
顧越澤抿了抿脣,有些無法面對,將話本子遞給夏姜芙,“娘覺得有夫人小姐喜歡這種故事?”
青樓妓.院,裡邊就沒清白的人,男子扮作女子進了那種地方還不得......有些話他說不出口,想想整日在青樓花天酒地,夜夜笙歌的老爺們,若得知自己枕邊睡着的是個男人......他捂了嘴,心頭犯惡。
夏姜芙接過手翻了翻,越翻越入神,招手讓秋翠擡凳子過來,慢慢瀏覽,翻到後邊,竟眼眶泛紅落下淚來。
顧越澤:“......”
方纔的話,當他沒說,他遞手帕安慰夏姜芙道,“娘,故事是姑娘們胡編亂造的,您別想多了。”
擡頭看同樣津津有味翻着話本子的顧越白顧越武和顧越流,他嘴角抽了抽,話本子真有吸引力?看得如此認真。他從桌上挑了本鬼怪故事翻了幾頁,比起喬裝打扮,這本更爲跌宕起伏,情景描述得細膩恐怖,如身臨其境,令人脊背發寒。
母子五人翻閱着話本子像被定了神,夏姜芙一目十行,最先翻到最後,掖了掖眼角的淚花,動容道,“誰寫的話本子,往後可別寫這麼悲慘的故事了。”
主人翁的仇人是個色令智昏的朝廷命官,他爲了找到仇人陷害他們家的證據才自賣去青樓的,賣藝不賣身,身份無意間被青樓花魁識破,二人日久生情,主人翁決定放棄報仇爲花魁贖身,平平淡淡過餘下的日子,誰知壞人帶了幫人來青樓,點了名要花魁伺候,那幫人來勢洶洶,花魁心知逃不過晚上,拿了錢財讓主人翁離去,主人翁將花魁迷暈,自己頂替了花魁去伺候那幫人,最後和那幫人同歸於盡。
後來花魁贖身,抱着主人翁的骨灰回到主人翁家,服侍雙親到老。
夏姜芙抹了抹淚,同秋翠道,“和姑娘們說,往後寫些歡喜的結局,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既是故事,就給個美滿的結局,梁山伯和祝英臺不也化蝶成雙了嗎?”
秋翠不知道夏姜芙看了什麼,答了聲好,又遞上另外本,夏姜芙翻了兩頁,倏然咯咯大笑。
秋翠:“......”
女人善變,這話當真不假。
下午,夏姜芙陪着顧越流看戲,花木蘭後邊的情節,四人看得津津有味,戲結束後了許久沒回過神,姑娘們表情到位,仿若身臨其境,顧越流問夏姜芙還能不能再看一遍,姑娘們言語粗俗易懂,比酒館唱曲的有趣多了。
“等你大哥成親那日吧,娘讓人搭戲臺子了,傳奇雲生的姑娘們演一場。”
顧越流數着日子,還有十天,很快了。
顧越皎的親事,夏姜芙放出消息會在侯府搭戲臺子演戲,京城夫人們翹首以盼,琢磨着隨禮之事,看戲是有講究的,尋常喜事,位置依着親疏關係,官職高低排,但傳奇雲生的姑娘們是收錢的,極有可能依着價格高低排,若是這樣,禮輕的就吃虧了。
故而,許多人派人試探夏姜芙的口風。
“你的親事,夫人們比娘都期待,這件事你怎麼說?”夏姜芙問顧越皎的意思。
關於位置這事她之前沒想過,尋常人家辦喜事怎麼做的她就依葫蘆畫瓢安排,眼下夫人們問起,總要給個準確的消息,免得夫人們以爲送了大禮但沒得到應有的禮遇。
“娘想怎麼來就怎麼來吧,戲臺子前邊位置就這麼多,總不能人人往前擠,而且戲臺子搭在聽楓園的正屋,坐得遠也能聽着聲,前後沒多大影響。”顧越皎去聽楓園看過了,扯着嗓門說話有回聲,姑娘們嗓門洪亮,坐哪兒都聽得到。
“成,那就依着其他府辦喜事的那般安排吧。”
按價格來安排座位又要清點各府的禮金,折騰來折騰去的麻煩。
這幾日,大街小巷都在議論長寧侯府大少爺的親事,全然忘記還有南蠻公主來京和親之事,驛站裡,塞婉面聖回來,問巴索他們去不去侯府,據說那天京城有名的人都會去。
巴索當然想去了,皇上答應和親但沒明確指出和誰,依着他看,安寧國皇帝怕是想讓塞婉公主自己挑,如此一來,這種能結交城中青年才俊的機會當然不能錯過了,只是,他頹喪着臉道,“咱沒送得出手的禮,顧大少成親,總不好堂而皇之上門蹭吃蹭喝吧。”
“不是還有上千兩銀子嗎,去鋪子選樣別開生面的禮不成問題吧?”幾文錢能買包子,上千兩,綾羅綢緞,金銀玉飾能隨便買了吧?
巴索更加爲難,“是沒問題,可住在驛站,到處需要打點,總不能把錢全拿去買禮。”初來乍到,鋪子的掌櫃肯定會敲詐他們,別人幾百兩能買到的,他們約莫要上千兩,公主進宮見安寧國皇帝的頭套是新買的,擱南蠻,壓根花不了這麼多錢,掌櫃的欺負他們外地人。
再吃這種虧,不值。
塞婉取下頭上的配飾,坐在梳妝檯前,擰開玉膚膏的瓶塞,勾了些慢慢抹在臉上,思忖道,“我寫封信去長寧侯府,問顧六少借點錢,他落難我借了銀子給他,我落難他沒理由不借給我,你覺得怎麼樣?”
說起顧六少,巴索眼前一亮,塞婉是南蠻人,安寧國的百姓多有偏見,顧越流則不同了,他是長寧侯府的少爺,有他作陪,鋪子的掌櫃不敢坑騙他們。
“公主想得周到,奴才這就寫信送長寧侯府去。”他看來,只是耽誤顧越流些時辰,顧越流不會拒絕。
他問了長寧侯府住處,將信交給長寧侯府的管家,請他現在交給顧越流,他在門口等消息。
管家請他入府,巴索想了想覺得不合適宜,他身後的是公主,進了這道門,萬一安寧國的達官貴人以爲公主中意長寧侯府的少爺怎麼辦?
塞婉嫁給誰都不好,萬萬不能是長寧侯府的人,南蠻之所以投降就是讓顧泊遠逼的,塞婉嫁進侯府,哪兒會有好日子過。
因此,他沒入府,就在門外候着。
不一會兒,管家就出來了,說顧越流沒空,中旬有時間。
巴索急了,顧大少親事在十一月十一日,哪兒來得及,他舔着笑道,“您看能不能請顧六少出來,奴才與他說說。”
管家再次進府請,顧越流還是那句話,抽不開身。
巴索覺得長寧侯府的人狗眼看人低,拉着他們公主賭博贏錢的時候有大把時間,贏了錢就翻臉不認人,他哼了聲,怒氣衝衝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