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瑤嘆息一聲,“你又何必如此執着。”
“我只是想知曉答案。待我明白了,我就徹底放下了。我此番來找你,不想做什麼,我只是想真正將我對他的那段情完完整整的畫上句號,如是而已。以後,我會好好與花謹過,花謹雖不如他,但花謹卻愛我,對我好,這世上啊,我再也找不出像花謹這樣對我好的人了,我該好生珍惜了。”
她再度道了話。
鳳瑤落在她面上的目光越發深了幾許,待沉默一會兒,才道:“你並沒有什麼地方輸給我,但若要真正論及輸贏的話,你輸的只是命運與緣分而已。”
尉遲雪蠻怔了怔,隨即滿目蒼涼的望向亭外遠處,不說話。
鳳瑤繼續道:“情愛這東西,並不是誰先遇見誰,誰便能贏得對方的心。兩個人在一起,靠的不僅是相處與磨合,更也得靠緣分。就如,花謹那般人物,也會獨獨對你癡心以對,這,就是緣分。”說着,嗓音一挑,“尉遲雪蠻,上輩的恩怨,我也不願再與你計較,如今你既是與花謹在一起了,便好好待他,就如你所說,這世上,你再也找不出一個能像花謹那般待你好的人,倘若這次你與花謹重逢卻仍不珍惜,我也不介意真的棒打鴛鴦,當真爲花謹賜婚了。”
尉遲雪蠻稍稍回眸過來,深眼凝她。
“你與花謹,纔是真正有緣。且你如今都已主動追隨花謹而來,你既是再度給了他希望,便就莫要再將他的希望掐碎。”
鳳瑤默了片刻,再度低低出聲。
尉遲雪蠻神色微動,“我知曉。”
鳳瑤略是釋然的點點頭,“回去吧,花謹該是在等你。你如今與他好不容易在一起,便好生攜手而行,你們以後的日子也還長,只要你將對顏墨白的心思徹底放下,你便也能真正在花謹那裡找到幸福。如今,樓蘭你已是回不去,一切之事皆已無法逆轉,與其一直活在悲痛仇恨甚至無奈懊惱之中,還不如放下一切,安穩活着,便是你親眷的在天之靈,也是希望你好好活着。”
尉遲雪蠻苦澀而笑。
“是啊,如今我孤身一人,還能如何呢?顏墨白殺了我父親,我殺不了顏墨白,更也下不了手。現在的局勢,已不容我尉遲雪蠻逆轉,我除了接受,無可奈何。我父親當初那般疼我,只要我想要什麼,全會爲我達成,卻也正是因爲我對顏墨白執拗的愛,才致使我父親爲了圓我的愛而喪命,呵,我當初怪顏墨白殺了我父親,但我,纔是真正的罪魁禍首,倘若我一開始就能想通,一開始就能對顏墨白放手,一切的一切,都不會成如今這模樣。”
冗長的一席話,她說得極是悵惘,片刻之際,眼中已是盈了冷水。
鳳瑤嘆息一聲,“都已過去了。”
尉遲雪蠻努力斂神一番,“你不必多說什麼,我有自知之明,不會再掀什麼風。我父親生前便一直想讓我過得幸福,我也會如我父親所願,幸福的活着。我會徹底放下顏墨白,將他真正忘記,我會與花謹,白頭到老。”
這話說完,她臉上已是一片淚痕。
鳳瑤有些不忍,故作自然的轉頭望向了別處。
情字弄人,尉遲雪蠻也不過是個可憐人罷了。
“今夜多謝長公主爲我解惑,告辭了。只求日後你我,各自安好,再不相見。”
這時,尉遲雪蠻緩緩起身,極是悵惘認真的朝鳳瑤道了這話。
鳳瑤也未擡頭,僅是點頭。
尉遲雪蠻再不耽擱,淚流滿面的轉身離開。
整個過程,鳳瑤未再言話,僅是靜靜而坐。
待得尉遲雪蠻徹底消失在夜色盡頭,她才逐漸回神過來,踏步出了亭子,隨即接過伏鬼懷中的孩子,緩步往前。
入得鳳棲宮後,小小的顏姝便累了,閤眼睡下。
鳳瑤一直坐定在軟榻看書等候,待得許久後,顏墨白才歸來,他身上卷着半分夜裡的冷氣,入殿之後,便坐定在鳳瑤身邊,極輕的問,“怎還未睡?”
鳳瑤稍稍將手中的書合上,轉眸朝顏墨白望來,“你未歸來,我怎睡得着。”
她回得自然,隨即,話鋒一轉,“今夜,尉遲雪蠻找我單獨聊過話。”
他問得漫不經心,“你們二人能有什麼聊的?”
鳳瑤緩道:“其實聊的都是一些瑣事罷了,她也是個可憐人,最初不過是愛錯了人罷了。”說着,嗓音越是沉了半許,“她今夜說,從今以後,她便會徹底將你放下,好生與花謹在一起了。如此對她而言,也是好事,花謹,也能真正的心安了。”
顏墨白緩道:“天下之中,獨獨情之一字無法勉強,她能徹底想通與放下,也是極好。”他回得隨意,語氣並未夾雜任何情緒,捉着,便擡頭朝榻上那小小的身影掃了一眼,“姝兒睡着了?”
鳳瑤點點頭。
“那我們也早些休息吧。”顏墨白牽上了她的手,溫聲道。
只是不待她將鳳瑤牽着站起身來,鳳瑤眉頭一皺,已恰到好處的出聲,“墨白,你可有發覺今日徵兒有些怪異?”
顏墨白神色微動,牽着鳳瑤的手稍稍松下力道,“你也發覺了?”
鳳瑤點頭,嘆息一聲,“總覺得今日徵兒與往些日子有些不一樣了,似是心事重重,且今日也不喚我阿姐了,反倒直接以皇姐相稱,他以前很少這樣的。”說着,面露幾許沉重,思量片刻,繼續道:“墨白,你說是不是近些日子我們的精力一直都放在了姝兒身上,鮮少與徵兒交談閒聊,是以徵兒生悶氣了?”
這話落下,顏墨白未回話。
半晌之後,鳳瑤才忍不住問:“你怎麼了?”
顏墨白修長的指尖緊了緊鳳瑤的手,“先不說徵兒究竟怎麼了,我先問鳳瑤一句,你覺得徵兒如今性子如何?”
鳳瑤認真思量片刻,緩道:“比起往日來,徵兒成熟不少,且也會有自己的主見,行事也不如往日那般畏畏縮縮,逐漸,有君王之氣了。”
顏墨白點點頭,“徵兒經歷過逆境,性子迅速成熟是必然之事。只是,人一旦成熟,自然就會有自己的野心了。”
野心?
鳳瑤眉頭一皺。
顏墨白凝她幾眼,壓低嗓子繼續道:“當初姝兒出生之日,你元氣大傷,情況不容樂觀,徵兒當時雖擔憂你身子,但更着急的是問我姝兒究竟是男是女,待我說出是女兒之後,徵兒大鬆了口氣。鳳瑤出生皇族,自該知曉皇子與皇女的區別,徵兒能有那般反應,你心頭自然也該心頭有數纔是。畢竟,他雖爲大旭帝王,但頭上終究有你這個攝政公主,更有我這個大周帝王壓着,縱是我們根本無心要將他當做傀儡,但他心底究竟是如何想的,自然也只有他自己知曉。”
鳳瑤深吸了一口氣,心神突然變得複雜。
自打姝兒出生,徵兒的確逐漸表現得疏離了,且再無最初那般親近,又或許,皇族之中本就會有爭鬥,這難題百年難解,畢竟,皇位就這麼一個,坐上皇位的人自然會防着其餘之人覬覦他的皇位。
只是無論如何,她都不願相信贏徵會防她。
“姝兒出生之後,我雖也經常與徵兒商議朝堂之事,並非是要插手大旭之事,而是要真正教他爲君之道,連帶某些帝王該有的權謀之術,也不吝授他,只不過,他雖虛心受教,但卻心事重重,再無最初那般信我親近我了,再者,今日禮殿之上,諸國之人又提及了姝兒接替我主宰天下之事,我當衆宣稱只要姝兒在意權勢與江山,我自會爲她一路保駕護航,便也是這番肯定的話,越發讓徵兒壓抑不滿了。他是在怕我真正將天下交給姝兒,甚至,連帶大旭都徹底歸爲姝兒手心的肥土。”
正待鳳瑤思量,顏墨白再度道了話。
鳳瑤心頭起起伏伏,思緒稍稍而亂,一時之間,道不出話來。
待得沉默半晌,她才無奈低沉的道:“那些諸國權臣也是,今兒在禮殿上時便就沒有給徵兒面子,更不曾將徵兒放在眼裡……”
這話剛出,顏墨白便低低出聲,“鳳瑤,天下諸國之事,本爲朝政之事,我歷來不願你真正插手,只因我希望你一直安安穩穩呆在我身後,榮華富貴好好的享着,平穩心安,不要再受其餘任何紛擾。但如今你既是說到了諸國權臣,我自然也得爲他們辯解一句。諸國政要之人,都是曾經我軍中的心腹,個個忠心耿耿,更也陪着我出生入死過,那些人,不識幼帝,自然也不會屈服幼帝,他們歷來只屈服我顏墨白一人,剛毅之至,再加之如今又爲諸國要首,身份尊崇,總不能還對徵兒恭敬跪拜纔是。畢竟,徵兒只是大旭的帝王,如是而已。”
“我自是理解你這話。那些政要之人,都是頂天立地之人,且眼中與心中只尊你一人,自然不會將旁人放於眼裡,這點,我理解的。”鳳瑤嘆息一聲,“只是,徵兒如今成了這樣,總不能隨之任之纔是,墨白,你覺得該如何開導他?”
顏墨白沉默片刻,緩道:“無從開導。只要你我一日活着,他永遠都不會真正安心。畢竟,權勢的誘.惑太大,贏徵不是無慾無求的神,而是個七情六慾皆會有的人,鳳瑤,這點是避免不了,除非,你我能真正離開大旭,不再摻和大旭任何之事,只有如此,許能稍稍緩解徵兒心中壓抑的情緒,但若說要真正讓他徹底鬆懈壓抑,該是,不可能的了。”
這話入耳,鳳瑤面色微變,心神起起伏伏,道不出話來了。
她又如何不理解呢,帝王之家,到處都是紛爭與角逐,徵兒如今又登上了帝位,嚐到了甜頭,甚至也習慣了百官朝拜,威儀四方的日子,再加上顏墨白已是天下霸主,大權在握,徵兒便是再怎麼努力,都無法超越顏墨白,且他性子一成熟,自然也會患得患失,害怕顏墨白會突然奪他的權,奪他的位。
畢竟,他知曉的,往日之中,他是她姑蘇鳳瑤極爲重要的人,但如今,她誕下了孩兒,她也有了比徵兒更爲親近的人,是以,徵兒更會覺得她與顏墨白以及姝兒纔是真正的一家人,而他贏徵,不過是個外人罷了。
思緒至此,半晌之後,鳳瑤無奈的搖搖頭。
顏墨白擡手將她擁入懷裡,緩道:“人心難測,這些本是極爲正常之事,鳳瑤莫要再爲此煩憂。徵兒他如今已是心性成熟,他知曉什麼該爲,什麼不該爲。”
“話雖如此,但他心中定會一直壓抑不安。墨白,我真的從來都不曾想過要傷害他,更不曾想過要奪他的帝位,倘若我姑蘇鳳瑤對他有半點私心的話,她也不會將他一直放在心底關切着,袒護着。”
“我知曉。”顏墨白順勢擡手,輕輕拍了鳳瑤的後背。
鳳瑤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墨白,要不,我們離開這裡吧。只要我們離開了,徵兒便不會一直壓抑,一直患得患失了。”
此法雖治標不治本,但總會讓徵兒心頭稍稍好過纔是。
“鳳瑤想離開這裡,那我們離開便是。只是,天下之大,你想去哪裡?”顏墨白嗓音溫柔。
鳳瑤默了片刻,緩道:“不如,就去大周吧。”說着,擡頭望他。
顏墨白微微一笑,寬慰認真的道:“好。只是,諸國政要之人還未離去,我們待他們徹底離開大旭京都後再出發去大周如何?”
“嗯。”
接下來兩日,顏墨白有些忙,趁着諸國之人皆在,一直都在與諸國之人商議要事。
天下既是打下來了,他自然得掌控在手,不讓諸國出任何岔子。
他就是這樣磅礴威儀之人,心思也是極其縝密,只要諸國之人提出棘手之事,他皆能遊刃有餘的全然解決。
衆人對他更是尊崇,忠心耿耿。
而這兩日,鳳瑤則一直在鳳棲宮休息,不忙的時候會親自收拾一些細軟,爲離開大旭宮闈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