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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雨過天青,錦繡塢院子裡的牡丹花搖曳生姿,花瓣上沾着露珠兒,悉數綻放,露出嫩黃色的花蕊來。富貴的牡丹花瓣重重疊疊,繁豔芬馥,當真是玉笑珠香,錦繡成堆。
小姑娘穿得粉粉嫩嫩,拿着花澆澆着水,臉頰紅潤嬌俏,半點兒看不出是昨兒剛病的。
澆完花,江妙過去同一大家子用早膳。
一進屋,就聽到自家三哥爽朗的笑聲。江妙過去喊了一聲三哥,見她這三哥眉梢含喜,春風滿面,彷彿明兒就要當新郎倌兒似的。這不才剛定親嘛,她大哥下個月就成親了,也沒見他開心成這樣子啊。
江承諺關切的一番。江妙笑吟吟道:“三哥你瞧,我這不是好好的嘛,睡一覺就沒事兒了。”對上自家爹孃和其餘兩位哥哥的眼睛,江妙挨個兒過去叫人。
一家人用完早膳,江正懋要去吏部當值,三兄弟去嵩山書院唸書,只餘下喬氏同江妙二人。
只是這段日子喬氏也忙着操心長子的親事,整日繁瑣的事情一大堆,也沒不想往常一般對閨女無微不至。昨兒閨女突然生病,可讓喬氏心肝兒又顫了顫,得虧閨女立馬就好了,讓喬氏這懸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原本今兒江妙該在榻上養病才成,自然通知了教書的謝先生,如今好得快,江妙自然是得了空。可她昨晚纔剛見過陸琉,今日便沒有要求出門,只跟在喬氏身邊,幫着她處理賬本上的事兒,也跟着多學點。別瞧江妙年紀小,上輩子也沒有主持中饋的經驗,可她生得比旁人聰慧些,對數字素來敏感,能幫着喬氏對賬,令喬氏省去了不少工夫。
只喬氏擔心閨女傷身體,便道:“成了,別忙活了。這賬本等你定了親孃再教你,現在你回去好生歇着,若是沒事兒做,就多練練繡活兒。”
大梁閨閣姑娘,繡活兒是一門頂頂重要的學問,甭管是勳貴世家,還是窮人家,姑娘家繡活兒拿不出手,可是要被別人嘲笑了。喬氏自己就是如此,繡活兒只是個半吊子,得虧夫君不嫌棄,只是後來喬氏還是惡補了一番,勤能補拙,幾年下來,自然練到了中上水平。因自己在這地方栽了跟頭,所以喬氏自小就給閨女親了最好的刺繡先生指導。
江妙撇撇嘴,心道她不是幫她的忙嗎?不過她心情好,也就乖乖的應下,回了自己的臥房去做繡活兒。
鎮國公府準備着嫡長子娶妻之事,平津侯府那邊,也緊鑼密鼓的安排霍璇出嫁事宜。因霍璇是以入宮就是大梁國母,宮裡早早就派來教習嬤嬤,整日指導霍璇的禮儀。霍璇本就出身侯府,自幼有良好的教養,且早前就已定下了這門親事,有些規矩,霍璇早就爛熟於心。
只是離成親的日子越來越近,原本已經放寬心的霍璇,免不了緊張的起來。
這日得空,霍璇便送了帖子到鎮國公府和陳府。
江妙邀約前來時,陳府的陳凝芷已經到了,倆小姑娘正在屋子裡說着話。
江妙湊了過去,見陳凝芷粉頰染笑,倒是好奇:“璇姐姐和陳姐姐在說什麼呢?”其實不說她也知道,能令陳凝芷這般活潑直率的姑娘臉紅的,大抵就是姑娘家的終身大事了。
果真,陳凝芷攥着手裡的帕子,紅霞滿面道:“遠表哥同我說,過幾日就要上門來提親了……”
陳凝芷口中的遠表哥,就是她青梅竹馬蔡青遠。陳凝芷從小就喜歡黏着她這位遠表哥。
江妙一聽,登時就開心道:“這可是好事呀。”
陳凝芷點了頭,又憂愁了起來,嘟囔道:“可是我怕我孃親不答應。”
陳凝芷的孃親蔡氏是個勢利眼,覺着自個兒閨女如花似玉,該配個世家嫡子才成。奈何蔡氏本就是高嫁,可夫君陳五爺碌碌無爲,沒多大出息,自然沒法提攜大舅子。依着上輩子江妙的瞭解,這素來局內的陳五爺最後還是硬氣一回成全閨女的。
江妙道:“放心,蔡公子又自小對你好,你爹爹素來疼你,他看在眼裡,爲着你的終身大事,也會替你選個疼你愛你的夫君。”
得了安慰,陳凝芷好受多了。倒是霍璇笑了起來,道:“妙妙你年紀最小,自個兒還沒定親了,說得好像已經嫁人了似的。”
被霍璇這麼一說,江妙有些臉紅。她被爹孃兄長們寵着,這幾年過得無憂無慮,未料時間竟過得這般快,身邊的姑娘們,一個個都定親成親了。她……也快了。
霍璇見江妙臉紅,也不繼續逗她了,心裡只盼着,她和哥哥親事能夠順順利利的。她哥哥太喜歡她了。霍璇拉起二人的手,道:“昨兒宮裡送來了鳳冠霞帔,要同我進去看看嗎?”
江妙同陳凝芷點了頭,進霍璇的臥房看鳳冠鳳袍。一瞧見丫鬟們將大婚時的鳳袍攤了開來,陳凝芷忍不住驚呼,顫着手摸了上去,睜大眼睛道:“這嫁衣好氣派啊。”
姑娘家成親時的鳳冠霞帔最是精緻華美,而霍璇嫁的大梁最尊貴的男人,這鳳冠霞帔自然也要彰顯身份。這大紅色的喜宴鳳袍精緻無雙,上頭用金絲繡着栩栩如生的鳳凰,一件嫁衣上面,統共繡了九十九隻鳳凰,而背後的裙襬處,繡着最大的一隻金絲鳳凰,當真是華貴的要閃瞎眼了。
連素來見慣了精緻衣裳的江妙,也跟着讚歎:“是呀,真氣派。”
這鳳袍嫁衣氣派,鳳冠與其更是相得益彰。金燦燦的鳳冠龍鳳呈祥,金絲堆累,上頭用珍珠翠羽,寶石博鬢鑲嵌鏨雕而成,其精湛華麗令人咋舌。
陳凝芷還在看鳳冠,江妙卻回了神,打量了一下霍璇,見她臉上根本就沒要嫁人的喜悅。
也是,這鳳冠嫁衣雖是華麗氣派,嫁得也是這大梁的天子,奈何這個男人心裡早就有了心上人,換做誰都開心不起來的。只是這門親事對平津侯府來說,是天大的榮耀,事關全族榮辱。霍璇是個聰慧善良的姑娘,爲了親人,自然願意主動走進那座牢籠,用自己的能力和權力庇護親人。
江妙垂了垂眼,登時也情緒低落,有些開心不起來了。
仨小姑娘聚了聚,陳凝芷先走,霍璇留了江妙繼續說了會兒話。霍璇看她安靜乖巧,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事,說道:“怎麼?我出嫁你不開心嗎?我成了皇后,以後誰敢尋你的麻煩,就只管找我來。”
霍璇最講義氣,且自小就像姐姐般護着江妙,雖然江妙並非她看得那般柔弱。
江妙也沒什麼好遮掩的,說道:“等明年,衛寶鈴也得進宮了。”
霍璇笑笑,嗬了一聲,說道:“我倒以爲是什麼事兒呢,不就是一個衛寶鈴嘛。妙妙,我同你說,自古以來,就沒見過皇后能專寵一人的,若要說有,我也只聽說過大齊的景和帝和沈皇后了。可人家那是夫妻,只要我有在一天,這衛寶鈴就只能是個妾,頂多不過是個寵妾,日後興許還有比她更年輕貌美,更得寵的。我只要安分做好自己,還怕她會翻天了不成。”
這番話,倒是有一國之母的派頭了。
江妙欣慰的笑笑,雖然她和衛寶鈴的接觸不深,卻也明白衛寶鈴這般恃寵生嬌的性子,遲早會自食其果。待日子久了,景惠帝自然能分辨出哪個纔是最值得珍惜的。江妙道:“嗯,那就成。我就開開心心的看着璇姐姐出嫁。”
霍璇問道:“鎮國公府也收到帖子了吧?”
江妙答道:“收到了,所以那日我也會進宮,看着你風光出嫁,沾沾你的喜氣。”她有些佩服她,不過比她大上一歲罷了,就有這般的勇氣和魄力。
霍璇笑得開心,說道:“下月你大哥的喜酒,我是沒法喝了,不過——”她看着眼前嬌滴滴的小姑娘,意味深長道,“等妙妙你出嫁了,我一定來喝你的喜酒。”說起來,霍璇就有些興奮了,只是那日她問過她,聽她回答說只將她哥哥當成兄長,只當是小姑娘不開竅,這會兒身邊年紀相仿的姑娘都挨個兒定親成親了,她再遲鈍,也總該有些反應了。
霍璇猶豫了一下,問道:“妙妙,你同我說說,你到底……到底喜不喜歡我大哥?”若是這會兒她點了頭,那她也就能安心出嫁了。
江妙一愣,這原是她想說的事情,未料被她先問了。既是如此,江妙沒有猶豫,直言道:“璇姐姐,我……我同霍大哥,沒那個意思。”
霍璇倒是有些懵了,笑容一僵,復而又笑吟吟道:“這兒沒人,你同我是從小到大的好朋友,不必害羞的。”
江妙道:“璇姐姐,我沒害羞。說實話,我之前的確覺得霍大哥挺好的,也想過,日後若是嫁給他也不錯。可是現在,我有些弄懂了,所以我想嫁一個自己喜歡的人。”
這輩子,她不想過得太遺憾。
這般直白的話,從這麼一個小姑娘嘴裡說出來,實在是不容易。不過這也令霍璇明白——她是真的不喜歡她哥哥。霍璇有些着急,暗道小姑娘就是太老實了,什麼話都老老實實的交代,連修飾一番都沒有。也不知是她太直接還是太傻,先前考慮過她哥哥,之後又不想了,這話粗粗一聽,不是讓人以爲她是個水性楊花的姑娘嗎?
可細細想來,她從未表示過什麼,也從未單獨和她哥哥相處過,一切都是守着本分。
沒有人規定,只要一個男子喜歡一個姑娘,那姑娘就必須嫁給那男子。
霍璇明白江妙的性子,看着嬌弱,卻是個做事不喜歡拖泥帶水的,決定的事情,從來不會動搖。
她翕了翕脣,問道:“妙妙,真的……真的不成嗎?”她自己也是姑娘家,明白想嫁給一個自己喜歡的男子的心情。她自己這輩子沒法如願,已經很難受了,沒道理要逼着人家和她一起難受,這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道理,她還是懂的。
江妙點點頭,也沒法直視霍璇的目光。雖說她和霍硯沒有任何名分,這是事實,可如今的情形,讓她覺得自己像是背叛的妻子一樣。霍硯和馮玉泉不一樣,若是像馮玉泉那種,她絲毫都不會有愧疚感,可霍硯……江妙眉頭蹙了蹙,道:“璇姐姐?”
霍璇眼眶一熱,說道:“妙妙,我心裡有些難受。”她頓了頓,繼續道,“……是我不對,先前一直把你往我哥哥身邊推,硬把你倆湊成一對,是我太着急了。妙妙,你現在能先回去嗎?這事兒我會找個機會同我哥哥說說。但是我希望……希望你能找個時間親口同我哥哥說。他……他是個死心眼,不是你親口說,他恐怕會自欺欺人。”
江妙點頭,道:“我知道了,我會的。”
霍璇點了點頭,勉強露出笑容,道:“那我就不送你了。”
正聽說自己喜歡的小姑娘今兒來了,霍硯特意換了一身袍子,急急忙忙跑了過來。站在外頭,想着找個什麼由頭進去,傻笑着呆愣愣站了許久,未料竟然會聽到這番話。霍硯木木的立着,臉上的笑容旋即僵住了,待聽到小姑娘起身的動靜,才反應過來。狼狽的,落荒而逃。
江妙出了平津侯府,上了馬車,才鼻尖一酸,而後低頭看着自己裙襬上的花紋,久久沒說話。
很快就到了六月初六。
這日是平津侯府嫡長女同景惠帝的大婚。既是帝后大婚,這親事的排場自然不必說了。江妙換了一身喜慶的衣裳,跟着喬氏一道入宮參加喜宴。在場的命婦們,也紛紛攜帶自己未定親的閨女一道入席。
今日能受邀前來的,不是皇親國戚,也定然是簪纓世族,婦人們將沒有定親的嫡女帶來,也有讓閨女在門戶相當的主母面前露露臉的意思。若是覺着哪家的姑娘端莊賢淑,家裡又有未定親的嫡子,興許還能湊成一對姻緣。
喬氏對着閨女叮囑道:“今兒人多,別到處亂跑。”
江妙安安分分待在喬氏的面前,打扮的有些不起眼,乖巧道:“嗯。女兒知道了。”
江妙剛同自家孃親一道入席,便瞧見前面的婦人貴女們都紛紛行禮。以爲是有什麼大人物來了,江妙也跟着喬氏行禮。
未料當真是個大人物。
胖墩墩的小少年喬元寶同瑞王一道跑到喬氏的面前。穿着綠色錦袍的喬元寶朝着喬氏喊了一聲:“姑母。”如今已經和喬元寶成爲好兄弟的小霸王瑞王,也極乖巧的喊了人。
喬氏被瑞王這聲乖巧的“江夫人”喊得有些驚喜,之後眉眼笑笑,覺得這瑞王還是挺乖巧的。
喬元寶好久沒見到小表姐了,今兒一聽她要來,便趕忙進來尋人,未料瑞王也要跟着他來。他沒辦法,只能把他帶來了。
喬元寶蹙蹙眉,說道:“小表姐,跟元寶出去玩兒吧。這裡一點兒都不好玩,小表姐要悶壞的。”
再過幾年就要娶媳婦兒的人了,還竟想着玩兒呢。喬氏有些無奈,可瞧見侄兒身後有瑞王撐腰,也就沒多嘴訓斥。
這兒是皇宮,今日這麼多人,江妙不敢胡亂跑,卻聽她的胖表弟話音剛落,他身後幫胖表弟拿着糕點的瑞王也跟着幫腔:“小胖子說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