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害董韋的刺客被抓到,卻變成了北楚的人。
情況反轉,褚旬再無話可說,連夜千里傳奏摺回北楚,稟明此事。
之前刺客指認程威的話便也成了誣陷,然而程威已經被靜安侯所殺,人死不能復生,玄寧帝心痛之餘,追封程威爲二品鎮軍大將軍。
攝政王回到府上大怒,連摔了兩個杯盞,追封一品又有何用,程威終究還是死了!
他又失去一員猛將!
“大人!”府中幕僚陳珂上前道,“聽說明持伍和程威將軍私下有些恩怨,此事恐怕還是他公報私仇,藉機除掉程將軍!”
靜安侯!
君冥烈冷眉一豎,目中滿是怒氣,“爲了一己私怨,枉顧大局,這個明持伍越來越沒用了!”
說來也巧,之後幾日都有大臣上奏彈劾靜安侯,
斥其在屬地的官員貪贓枉法,欺凌百姓,謊報災情,貪污朝廷救災糧款。
斥其包庇其子明文璟欺男霸女,胡作非爲。
斥其屬地擁兵過重,招兵買馬,似有不臣之心。
一條條罪狀寫的有理有據,甚至時間地點都非常詳細。
每一條都是抄家誅九族的重罪!
奏摺落在攝政王手上,若是以前,派人調查應付一番也就是了,但因程威之事,君冥烈對明持伍本就生了嫌隙,而且此次彈劾之事罪名重大,無法再敷衍應付,勒令明持伍閉門在府中,嚴查彈劾之事。
明府因爲上次明文璟被燒的事剛剛緩過來,不曾想又遇此禍,整個明府頓時又籠罩了一層陰雲。
夜裡,蔣氏端着蔘湯進了書房,見明持伍正靠在木椅上假寐,眉頭緊鎖,頭髮花白,面上一片頹廢之氣。
先是和鴛鴦之事,之後又是明文璟被燒,明持伍之前的精神氣似一下子就垮了下去。
“老爺,您晚上什麼都沒吃,臣妾熬了蔘湯,您喝一點吧!”蔣氏將湯碗放在桌案上,輕聲細語說道。
“放那吧!”
明持伍掀了掀脣,眼都未睜。
“老爺,我們不會有事吧?”蔣氏不安的問道。
明持伍緩緩搖頭,半晌,突然直起身來,“對了,從府中支出三十萬兩銀子出來,先將屬地那邊虧空的銀兩填補一下,老夫再周旋一下,其他若沒有確鑿證據,誰也不能將我侯府如何!”
“三、三十萬兩?”蔣氏怔怔的道。
“怎麼?有問題?難道我們侯府連三十萬兩都拿不出來嗎?”明持伍擡頭探尋問道。
蔣氏目光閃爍,慌張笑道,“拿、拿的出來,只是要讓妾身準備準備!”
明持伍眉頭一皺,起身冷沉的看着她,“芸蓉,府中到底還有多少銀子?”
蔣氏忙道,“銀子沒少,都在,只是、只是三十萬兩銀子就算清點也需要些時候。”
明持伍見蔣氏神色慌張,越發覺得這裡有問題,冷喝道,“翟管家?”
蔣氏臉色一白,忙攔住明持伍,“老爺喊他做什麼?”
“自然是讓他查一下府裡的帳!”
“不、用叫翟管家來了,老爺,妾身說實話,妾身告訴您便是了!”蔣氏見瞞不住了,盤算着如何爲自己開脫。
“說,到底是怎麼回事?”明持伍沉眉道了一聲。
蔣氏渾身一顫,將錦二白爲何進京,然後如何訛了二十萬兩銀子,之後又因鳳玉訛了五萬兩銀子的事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
明持伍聽後大驚,“此事爲何不早點告訴我?那個藍玉臣家中竟有個未過門的妻子,爲何老夫一點都不知道?”
蔣氏泣道,“老爺每日朝中之事繁忙,妾身本以爲這是後院之事,自己能解決便不讓老爺費心,誰知道那個錦二白有君燁撐腰,妾身也是無可奈何啊!”
明持伍臉色鐵青,負手在書房內來回踱步。
“此事都是臣妾的錯,老爺要怪就怪臣妾好了,不要自己氣壞了身子!”蔣氏一臉愧疚的哽聲道。
明持伍突然擡手止住她的話,緩緩搖頭,他此時並未想那個錦二白,而是聽蔣氏說完後,突然聯想到另外一個人,鴛鴦。
因爲那個女子,他和自己的兒子反目成仇,如果不是這樣,明文璟也不會連日不回家,然後爲了躲着他,卻被差點燒死。
這次的事,也是因爲裴相提起那女子引起的。
雖然都是巧合,看似也沒什麼關聯,可是明持伍憑几十年縱橫朝政的敏銳感總覺得此事有一些暗中的牽扯。
鴛鴦,翡翠閣
聽說這次殺害董韋的刺客也是在翡翠閣中找到的。
明持伍眼睛一眯,立刻招了侍衛進來,冷聲吩咐道,“馬上去查一下翡翠閣的底細!”
“是!”侍衛應聲而去。
蔣氏走過來,疑惑的問道,“老爺查翡翠閣做什麼?”
明持伍緩緩搖頭,“此時還不知,待查明之後才知道。”
“那銀子的事?”蔣氏小心問道。
“既然是咱們侯府虧錢人家,給也就給了,再想別的辦法籌銀”
“是,妾身這就去想辦法!”
見就這樣應付過去了,蔣氏微微鬆了口氣,忙自書房退出去。
剛出了院子,就見明碩正帶着下人正往這邊走來。
“母親!”
明碩喚了一聲,忙上前兩步。
“碩兒有事?”蔣氏本就因爲銀子的事煩心,見到明碩也不像平時那般溫和。
明碩眼眸一掃,屏退下人,嬌嗔問道,“母親可和父親說了立碩兒爲世女的事?”
蔣氏皺眉嘆了一聲,“如今你父親被人彈劾,我哪裡還有心思說這個?再說,這個時候去請封,皇上也不會同意的!”
明碩咬了咬脣,臉色垮下來,“母親是否顧忌明鸞母女,不如想個法子把她們解決了,以除後患!”
“如何解決,碩兒可有主意?”
“母親覺得碩兒上次說的法子可行?”
蔣氏思忖片刻,暗暗點頭,“做的乾淨些,不要牽扯到咱們侯府!”
“母親放心便是!”
兩人低低商議,沒注意到一旁的假山後藍色身影一閃,疾步往後院去了。
韻兒一路驚慌的進了寒院,將大門緊緊關閉,跑進明鸞的房間裡,喊道,“小姐,不好了!”
明鸞自從狩獵場上回來以後反反覆覆病了半月,這兩日才能下牀,整個人瘦了一圈,臉頰凹陷,臉色蒼白,越發顯的憔悴柔弱。
“咳咳!”明鸞咳了兩聲,忙斷了茶往下壓了壓,問道,“何事這樣驚慌?”
韻兒探身看了看窗外,將窗子關上,才反身走到明鸞面前,覆耳對她低低道了幾聲。
明鸞臉色大變,手一抖,手中茶盞脫手而去,砰的一聲落在地上,茶水四濺,摔了個粉碎。
韻兒驚叫了一聲,忙掩口,慌聲問道,“小姐我們該怎麼辦?”
明鸞不顧被茶水濺溼的裙襬,神情一陣恍惚。
二夫人和明碩要殺她們母女!
因爲她已經沒用了?
將她們困在這裡十年,如今沒用了就要殺了她們!
明鸞眼中蘊着綿綿恨意,似淬了毒的針尖一般閃着凜凜寒光。
“小姐,你快想想,我們怎麼辦?”韻兒急聲道,“不如今夜我們便逃了吧!”
“逃?”明鸞冷笑一聲,“這天下哪裡還有我明鸞的容身之地?”
“那我們就在這裡等死嗎?”
“不!螻蟻尚且惜命,何況我們?你可聽到二夫人說要如何對付我和母親?”
韻兒想了想,搖頭道,“不曾,明碩郡主說到此處時故意壓低了聲音,奴婢沒有聽清楚。”
明鸞淡淡點頭,恨聲道,“那等她來了再說!想殺我?大不了魚死破,誰也別活!”
夜裡剛剛掌燈,果然秦嬤嬤來報,明碩郡主來了。
明鸞眸子一閃,發下手中的書卷,起身款款走出去。
明碩穿着一件狐毛織錦斗篷,坐在大堂的椅子上,皺眉道,“這屋裡怎麼這樣冷?”
秦嬤嬤忙拿了一個湯婆子雙手遞給明碩,諂媚笑道,“今年格外的冷,寒院裡的碳不夠用,所以只晚上燒一些,想留着再冷些再點!”
明碩嗯了一聲,抱着湯婆子暖手。
明鸞自西屋裡出來,淡聲笑道,“見過明碩郡主!”
“坐吧!”明碩招呼了一聲,問道,“病好了嗎?”
“已經差不多了,只是這兩日天寒,又有些咳嗽!”明鸞坐在明碩對面,一邊說着一邊又掩脣磕了幾聲。
明碩將一包參片放在桌子上,勉強擠出一抹笑來,“這是母親讓本郡主給你送來了,讓人熬了喝了,趕快把病治好,別整天病怏怏的,好像我們明府委屈了你似的。”
“是!”明鸞態度謙卑,斂眉道,“請郡主轉告夫人,等鸞兒病好了,一定去夫人那裡謝恩!”
“那倒不必了!”明碩嘆息道,“我母親因爲父親的事也煩着呢,這兩日寢食不安,不願見客!”
明鸞輕應了一聲,垂頭不語。
明碩瞥眼過來,輕輕抱着手中的湯婆子,又嘆了一聲,“你說咱們明府沒有一件事順心,父親和母親每天愁眉不展,咱們做兒女的本應分憂纔是,可是你我都是女子,哥哥又成了廢人,只能眼睜睜的看着。”
“郡主說的是,明鸞也是明府中人,若有能用到明鸞的地方,郡主儘管開口就是!”
“本郡主聽說城外嵩秀山上的福雲寺裡,菩薩極其靈驗,本郡主本想親自去寺中祈福,只是擔心母親不能走開,不如你替本郡主去一趟吧!”
明鸞低着頭,目光閃爍,面上卻不露異樣,“是!能爲府中盡些微薄之力,是鸞兒的榮幸!”
明碩勾了勾脣,起身看着門外,“今夜星辰滿天,明日必定是個好天氣,不如明鸞明日便動身去吧!”
“好,鸞兒聽郡主的安排!”明鸞態度越發的卑微。
“對了!”明碩突然回身,看了一眼東屋緊閉的房門,笑道,“你母親很久不曾出屋了吧,不如明日也帶着她一起去散散心!”
明鸞眉心一皺,爲難的道,“這,這不太好吧,夫人交代過,沒有她的吩咐,不許母親出那屋子!”
“怕什麼,本公主說的話就是我母親的意思!就這樣說定了,明天你和你母親一起去福雲寺上香。”
見此,明鸞只得應聲,“是,明日一早我們便動身!”
明碩滿意的點頭,“府裡會替你們備好馬車,明日辰時出門,不要誤了時辰!”
“郡主放心便是!”
明碩起身,意味深長的看了明鸞一眼,帶着雀兒出門走了。
看着秦嬤嬤送明碩出門,韻兒頓時急聲道,“小姐,你爲什麼要答應啊,二夫人和郡主不知會在路上設下什麼埋伏,分明是讓您和夫人有去無回!”
明鸞眸光陰鬱,恨聲道,“不答應能怎樣?我們母女本就是任人宰割的棋子,如今要被丟棄了,我能如何?”
其實,她一早就明白,這一日早晚會來,所以她才千方百計的想攀附君燁這顆大樹。
只有君燁喜歡她,二夫人才會不敢動她,她才能逃出明府。
現在她沒用了,所以明府也容不得她了。
只是沒想到會這樣快,君燁不過剛剛表示要娶別的女子,二夫人便按耐不住要除了她們母女。
“小姐,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啊,快想想辦法啊!”韻兒焦急的喊道。
明鸞久病的臉色越發蒼白,目光閃爍,良久,才淡聲道,“那便再賭一把吧,他來,我活,他不來,我只能死!”
說罷,她決絕轉身,回到房中,鋪開宣紙,目中狠色一閃,猛的將手指咬破。
“小姐!”韻兒驚叫一聲,“你這是做什麼?”
明鸞不語,將韻兒推到一旁,用帶血的手指在宣紙上一筆一筆用力的書寫。
足足一炷香的時間,明鸞才寫完最後一個字,臉色越發蒼白如紙,緩緩將寫滿了血字的信紙疊起,裝進信封中,鄭重交代道,
“今日府門已落鎖,出不去了,明日一早,府門一開,你立刻將此信送到大司馬府,一定要親手交到君燁手上,明白嗎?”
韻兒重重點頭,“奴婢一定送到。”
主僕兩人洗漱睡下,一夜擔心害怕,輾轉反側。
第二日天還未亮,明鸞就聽到院子秦嬤嬤已經起身,正灑掃做飯。
平日這個老奴可是每次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有時候韻兒做好了飯還要給她端房裡去。
今日看來是得了明碩的交代,要讓明鸞早早出門。
吃早飯時,秦嬤嬤站在一旁四下打量,問道,“韻兒那丫頭呢?”
明鸞用娟帕抿了抿脣角,淡聲道,“我近日臥病在牀,臉色蒼白,想用脂粉遮一下,恰好水粉用完了,一早便讓韻兒出去買了。”
秦嬤嬤懶懶應了一聲,道,“郡主說你們今日要出門,別耽擱了!”
“不會的!”明鸞面色不變,應了一聲,繼續慢條斯理的喝米粥。
這邊韻兒守在府門那,門一開,便遛了出去,一路往大司馬府疾走。
待到了大司馬府眼看着君燁一身朝服上了馬車。
韻兒一驚,忙跑了幾步,喊道,“君公子、君公子!”
“什麼人,在這裡大聲喧譁!”府門前的侍衛走過來,冷聲訓斥道。
韻兒被攔住,急的快哭出來,“奴婢是明鸞公主的下人,有急事要見大司馬,求您帶奴婢追上去。”
“公子要去上朝,有什麼事等公子回來再說!”侍衛推搡着韻兒往後退。
韻兒看着君燁的馬車一點點走遠,越發的焦急,“那公子什麼時候下朝回來?”
“無事的話晌午也許就回來了,若是有事等到晚上也可能。”
韻兒急的團團轉,晌午?
她難道要一直在這等到晌午,那小姐怎麼辦?
寒冬的天氣,韻兒頭上卻急出了一層汗,一跺腳,又回身找到方纔守門的侍衛,“侍衛大哥,等公子回來,麻煩您將這封信交給公子!”
那侍衛拿在手中,冷聲道,“我知道了,你回吧,不要在此徘徊!”
“這是我們公主寫的信,麻煩您一定記着要給公子!”韻兒不放心的交代道。
“知道了,快走吧!”侍衛又開始驅趕。
韻兒無奈,只得離開,急急往回走。
此時明府,秦嬤嬤已經開始催促明鸞出門。
明鸞心中暗急,不斷的向門口張望,一邊慢騰騰的給她母親收拾。
今日出門,總要將她收拾乾淨纔是。
看着女人一副懶惰不肯換衣服的樣子,明鸞突然悲從心來,她這般籌劃,這般擔憂,可是作爲應該保護她的母親卻尚不知發生了何事,還因要出門不耐煩。
似乎連站起來走幾步都覺得麻煩。
女人被困在這寒院十年,從來沒想過要逃,從來沒想過自己的女兒將來該怎麼辦,每日吃睡,如同廢人。
她不瘋、不癲,卻也沒什麼不同!
她也沒想過要將此事告訴她、一起出主意謀劃,因爲自己知道,即便告訴了她,也什麼都不能解決,甚至,女人還可能因爲懼怕去求二夫人,打草驚蛇。
心裡的無助此時在胸口似瀰漫成了一個洞,冷風吹進去,那般寒涼徹骨。
“小姐!”
突然聽到門外傳來韻兒的呼喊,明鸞忙起身,將眼尾的淚痕一抹,開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