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彷彿呆住了。
他看着眼前一臉孺慕的太子,眨了眨眼睛,竟不知該說出什麼話來。
還是一個小小的孩子,七皇子也想不到別的,只彷彿喘不上氣來。
他圓滾滾的眼睛看着太子一步一步走到自己的母親的面前,一臉的親近,還端着茶給母親喝,就覺得有些想要哭出來。
明明,母親是他的。
太子,要奪走他的母親了麼?
“舅舅?”夷安見蹦進來的小身子僵硬的不行,疑惑地看了裡頭一眼,見了太子就微微皺眉,低頭握住了七皇子攥起來的小拳頭,輕聲道,“去給姑祖母請安呀?”
薛皇后正滿心不耐地看着太子跟自己玩兒母子情深,心中失望透了。
若太子能與她一直對着幹,她還能覺得這兒子有骨氣,如今一個項王就叫他頂不住了,實在不知能說些什麼好。
此時聽見聲音,她詫異一看,卻見一個圓滾滾的小肥仔正睜着一雙淚汪汪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看着自己,薛皇后眼中面上就都柔和了起來,看都不看與自己敬茶的太子,一雙手向着面前的那個孩子伸出去,溫聲喚道,“小七過來。”見那小身子一顫,之後飛也似的衝進了自己的懷裡,小爪子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衣裳,薛皇后堅硬的心便軟和了許多,摸着七皇子的頭笑道,“怎麼還是這樣嬌氣。”
“母,母后呀。”七皇子把自己的害怕都揉在眼淚裡,使勁兒往薛皇后的懷裡拱,卻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他的母親,方纔眼裡只有他,沒有太子。
這真好。
“我的小七,這是吃了什麼委屈?”薛皇后感覺着孩子慢慢的依戀,心裡嘆了一聲,看了臉上的笑容僵硬的太子,有些不快,便摸着七皇子軟乎乎的小身子輕聲道,“誰叫小七不高興,母后給小七做主。”
一邊說,一邊若無其事地揮開了太子想要送上的茶,把七皇子往懷裡抱了抱,聽他哼哼了兩聲,軟趴趴地趴在自己的懷裡,她這才與夷安笑道,“安姐兒也是,這難道是虧待你舅舅了?”
“七舅舅若少了一兩肉,您從我身上割下了賠他。”夷安也笑嘻嘻地拱上去,把太子拱到一旁,這才與薛皇后笑道,“您不知道,舅舅這些時候,天天兒想您,我是沒有法子了,才送了舅舅回來。”頓了頓,這才見七皇子嘻嘻地笑起來,心中一鬆,與同樣鬆了一口氣的薛皇后繼續笑道,“聽舅舅的意思,不是您在一旁看着,連打滾兒都無趣了。”
“我聽說的,怎麼是清河王煩透了小七?”薛皇后便揶揄道。
“我說正經的,偏姑祖母拿話兒消遣我。”夷安笑了笑,見七皇子張着小爪子把薛皇后霸佔得緊緊的,眼睛裡還帶着幾分驚恐,心中一軟,這才與薛皇后輕聲道,“舅舅這段時候想您想的不行,只是憋在心裡頭。”
“我也想念小七。”這宮裡,,沒有七皇子熱鬧的笑聲,叫薛皇后都覺得冰冷的厲害,抱着這個小肉球,薛皇后目光落在臉色不大好看的太子的身上,臉色便冷淡了許多,淡淡地說道,“這安,你請完了,若是無事,便回東宮去吧。”她頓了頓,眼角露出了一絲冰冷,這才慢慢地說道,“上一回,你說相中了一個姑娘,是誰來着?”
“是管妃娘娘身邊兒的一個小宮女罷了。”太子心中對薛皇后更親近七皇子與夷安有些不快,卻還是賠笑道。
“這話有些不像。”薛皇后自然知道太子說的是誰,不就是那個算出來有鳳凰命格的喬瑩麼,她從不信這個,本是無所謂如何,只是想到太子方纔竟叫七皇子恐懼到這份兒上,就忍不住惱怒,拍着七皇子的小身子,口中淡淡地說道,“那是你的庶母!那宮女兒,是管妃最親近貼身的丫頭,你非要納了來,莫非有臉?!叫外頭如何非議你?你這太子,還要不要名聲?!”
這事兒透着些噁心,雖然太子平日裡確實挺噁心,薛皇后也沒有想到他竟然生出這樣的“妙計”來。
“你若忌憚她,賜死就是,老三得不着便宜也就完了。蠅營狗苟,只知道這樣的齷蹉伎倆,還敢來我的面前討主意!”薛皇后此時完全沒有給太子臉面,竟叫太子面如人色,一臉慘白。
“母后不要生氣呀。”七皇子方纔覺得恐懼,此時就是對薛皇后的心疼了,急忙撐着小身子給薛皇后順氣。
“這些時候,你來往頻繁。”薛皇后低頭看着七皇子擔憂地看着自己,這才明白,人心到底都是偏的,她偏心了七皇子,因此對太子,這個本是自己親生的兒子竟都刻薄起來,此時見太子面上死死忍耐,然而眼睛深處卻帶了對自己的怨恨,心中微涼,卻只當沒有看見,漠然地說道,“宋國公府,當初,你是如何咄咄逼人,如今只喚兩聲舅舅,以爲就能迴轉?!項王……”她淡淡地說道,“我不會管,憑你的本事吧。”
“可是!”太子叫薛皇后說的心裡拔涼拔涼的,用不能置信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生母,顧不得裝模作樣了,大聲道,“老三這樣野心勃勃,母后你竟然這樣對我?!”
“你從前,不是與我說,要我放權給你?!”薛皇后臉色平靜地說道,“如今,我放權給你。”見太子臉色一喜,薛皇后只覺得好笑,淡淡地說道,“我老了,也不知能撐幾年,如今朝中事,你多聽聽看看,不必在朝上不言,儘管說你的主意主張,也叫前朝都考量考量你,難道憑着你,竟還不能壓過老三?”見太子點頭,這才繼續說道,“若連老三也壓不過,明年你的弟弟們都回京,又該如何?”
太子一驚。
“二皇弟也回京?”太子有些忌憚地問道。
“自然。”薛皇后冷淡點頭。
太子的臉色微微扭曲,想到秦王如今在軍中有勇武之名,抿了抿嘴,說不出話來。
比起在京中只靠着帝寵的項王,在外領兵,這些年手握兵權的秦王,纔是他的心腹大患!
“我累了,你也回去吧。”薛皇后心中嘆氣,閉了閉眼,淡淡地說道。
秦王,本是當年她留給太子的助力,想着日後太子登基,就叫秦王壓制宗室,誰知道,太子竟然能與秦王翻臉不睦。
這樣對他忠心的弟弟,都叫他推得遠遠的,還能叫她爲這個兒子說些什麼呢?
太子見薛皇后攆他,有些不快,然而到底得了薛皇后的話兒,還是裝出了一個恭敬的笑容,轉身畢恭畢敬地退出去。
“真是扶不起來。”薛皇后低聲嘆道。
許是她太強悍,庇護得太子成了如今這樣,竟庸碌至此,看不出誰纔是能親近之人。
“母后不要難過。”七皇子癟了癟嘴,小聲說道。
“小七方纔,難過麼?”
“害怕,怕母后不要小七了。”七皇子依戀地貼着薛皇后的臉,心裡歡喜,小聲有些羞愧地說道,“可是又想,太子皇兄如果真的與母后好了,母后心裡會更歡喜。母后歡喜了,小七也就歡喜了。”若太子真的能迴轉,他心裡會很難過,可是卻還是爲母親高興的。
“什麼時候,母后都不會不要你。”薛皇后摟着這個孩子,寬慰了自己,這才與夷安笑問道,“你做得很好,我聽說你教了你舅舅許多?”見夷安點頭,她這纔有些漫不經心地說道,“這進宮,我瞧着你有話兒說?”
“我有一閨中好友。”夷安急忙笑道,“就是羅家的阿婉,”見薛皇后點頭,夷安這才說道,“她與同安王府的二爺有意,從前……”她低聲道,“與我還好,因此想着求姑祖母與她賜婚,叫她體面些。”
她只想着給藉着指婚賣同安王府一個人情,也徹底地堵住新城郡主的嘴。
新城郡主對她多少存了怨憤之心,今日與羅婉好處,日後若郡主再與旁人胡說,只會叫人笑她以怨報德無事生非。
這是夷安心中的防備,然而她寧願做個多心的小人,也不想日後生事,將待她全心的蕭翎捲到這樣沒臉的非議中去。
他對她好,她就得爲他着想。
“我知道羅家。”夷安在山東那點子事兒,本就瞞不住人,薛皇后微微點頭,卻又說道,“你顧着些清河王,別叫人冷了心。”
這殷殷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爲蕭翎纔是薛皇后的本家吶。
夷安呆呆地看着面露關切的薛皇后,實在想知道蕭翎這傢伙幹了什麼,竟然連薛皇后都能給他說話。
她,她這都是爲了蕭翎來着。
“人心都是肉長的,這孩子其實不錯。”蕭翎真心對誰,那就是一門心思,薛皇后想到蕭翎在朝中,竟然旗幟鮮明的不行,比宋國公還要支持她,便搖頭道,“是個癡情的人。”
這是爲了媳婦兒,連親爹氣得翻白眼兒都顧不得的傻孩子了。
夷安點頭,正欲說話,就聽到後頭的宮舍之中,突然傳來了隱隱的淒厲的哭喊,有些熟悉,心中一動,卻見薛皇后臉色平淡,便試探地說道,“我與長寧方纔在宮中,見着了不少的美人兒,其中一個格外出挑,聽說是位新寵。”她遲疑地與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的薛皇后輕聲道,“這後宮,不握在咱們的手裡,只恐生出波折來。”
“這後宮,自然是要在咱們的手裡。”薛皇后聽着後頭隱隱的哀求聲,心情不錯,這才與夷安笑道,“華兒姐妹倆壞事兒壞得倉促,叫我看出了許多的破綻來。”見夷安面露疑惑,她搖了搖頭,這才低聲說道,“那個美人,日後有的叫管妃吃虧的時候,只望她日後,不要後悔。”
“莫非是旁人……”夷安心中一跳,急忙問道,“是誰?!”
若她想的不錯,莫非是這宮中另有嬪妃,將這美人兒在管妃這兒倒了一次手,將這美人送出來的?
“四皇子的母親韋妃,倒是個心中有丘壑的人。”薛皇后笑了笑,見夷安憂心地看着自己,便安撫道,“不必擔心,韋妃……”她含笑搖了搖頭,面上露出了冷酷來,輕聲道,“裝模作樣了十幾年,這也是忍不住寂寞,既然如此,不叫她滿意了,竟是我不知道宮中這些年的情分了。”
韋妃既然不怕死,她就成全她,只是千萬日後別後悔就是。
“姑祖母自然是不必我們擔憂的,”夷安見薛皇后心中有數,這才笑嘻嘻地說道,“只是獅子搏兔,亦用全力。韋妃不過是這點子算計,卻不能等閒視之。”
小心駛得萬年船,夷安素來謹慎,此時不過是一勸,見薛皇后頷首,這才繼續說道,“要我說,既然韋妃娘娘喜歡禮佛,”她頓了頓,見薛皇后含笑看了過來,這才輕聲笑道,“如此虔誠十幾年,後宮紅塵之地竟不能叫韋妃娘娘動搖,這是心誠之人。我聽說這後宮之中偏僻之地,從前有前朝留下的一處佛塔?”
“韋妃想必喜歡。”薛皇后含笑說道。
“後宮之地,恐有人衝撞,姑祖母不如多派些人遠遠地守着此塔,莫教人日後敗壞了韋妃娘娘的清修。”去好好兒地修佛,這孤零零的塔裡,好好兒地青菜豆腐,想必有誰想要與韋妃傳遞消息,大家也看的分明不是?
“韋妃娘娘恐怕不會願意的。”四公主嘴角抽搐地說道,
長安縣主轉頭,用譴責的目光看着嘴角抽搐的四公主。
“韋妃娘娘習得清淨自在身,超然世外。怎麼會不願意?”縣主大人純良地說道,“若不願意,豈不是心不誠?豈不是拿着佛祖給自己做筏子?”她急忙唸了一句佛,搖頭嘆道,“罪過,罪過!”
若不願意,薛皇后自然就能撕了韋妃那身裝模作樣的皮,到時候韋妃還有什麼臉呢?十幾年就成了一個大笑話。
四公主撐着頭,看着這個傢伙一句話就把一個妃嬪送到佛塔去了,想到那前朝的佛塔陰森冰冷,打了一個寒戰,默默地望天。
“至於那位昭儀娘娘……”夷安送韋妃去了佛塔,若這兩個之間傳信,只怕都要不便,心意不能相通,沒準兒日後如何呢,此時見薛皇后沉吟,便繼續說道,“若姑祖母不喜歡,就……”
“不必,留着她,叫我瞧瞧四皇子的心。”薛皇后頓了頓,斂目說道,“當年,還是我狠不下心來。”她沒有那樣硬的心腸,因此看着這些皇子長大,然而就算是這樣,她也並不後悔。
當然,從前不能動這幾個,是因爲那還是孩子。如今這幾個皇子,可不再是那些懵懂無辜的孩子,而是她的敵人,她也不必留手了。
若不好,明年,就不必留着這幾個了。
心中正在忖思,薛皇后就聽到後頭的哭聲更淒厲了,俯身捂住了七皇子的耳朵,她便溫聲道,“你既然進宮,便住兩日,回頭再出去。”她見七皇子咧着豁牙看着自己,不由心都軟了,聽見七皇子小聲說“要和母后一起睡”,頓時目光溫柔了起來,抱起了這個沉甸甸的小東西,與夷安笑道,“回頭回來與我用晚膳,如今,隨意玩兒去吧。”說完,轉頭抱着嘻嘻哈哈地七皇子走了。
被這樣拋棄,夷安心裡好生淒涼,回頭看了看對自己擠出了一個笑容的四公主,這才無奈起身,耷拉着腦袋往外頭走。
“沒有想到,韋妃娘娘是那樣的人。”她的身邊,還有一個四公主在聒噪。
“韋妃怎麼了?”夷安見四公主的臉上有些遲疑,便急忙問道。
“你沒有見過她,不知道。”四公主看着外頭日光明媚耀眼,卻覺得這後宮之中人人臉上都扣着面具,有些心寒地說道,“那真是一個溫柔的女人,心慈手軟的,在宮中很有賢名,”見夷安嘴角勾起,她便斂目輕聲道,“她是個從來都不爭寵的人,也從來都不言這宮中是非,慈悲心腸,宮中許多人都喜歡她。”
可是這樣的人,卻內裡,叫她聽着生出了恐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