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柔冰冷的目光掃過可憐得痛哭流涕的賈氏,卻無動於衷,只含笑回道,“想與四妹妹出府去瞧瞧外頭的衣裳首飾,因此過來求母親。”
“你從來不穿外頭的衣裳,怎麼想到了這些?”二太太疑惑地問完,只是見夷柔難得竟想換新衣裳,目光便溫柔了起來,連聲笑道,“這不是什麼大事兒,竟叫你們兩個一同來求我,值得什麼呢?”
又命丫頭往後頭去,取了一個不小的匣子來,打開了,姐妹倆就見裡頭竟是一匣子銀子,一擡頭,就見二太太笑得見牙不見眼,只和氣地說道,“且用這些買,買多少,都算在我的身上。”
叫二太太瞧着,這就是夷柔想要打扮得好看些,在新城郡主面前風光些呢。
給閨女的,雖還連帶上了一個夷安,不過二太太並不小氣,命夷柔的丫頭接了,目光掃過下頭連氣兒都有些喘不過來的賈氏,想到從前她裝模作樣跟仙女兒似的,就覺得噁心,此時漫不經心地繼續說道,“叫你們三哥跟着去,也有個照應。”
見兩個女孩兒應了,她這纔拿起一旁的點心與夷柔夷安,又露出好奇的模樣,只問在巡撫府中之事,聽得喜笑顏開,竟一時忘記下頭還跪着等着自己喝茶的賈氏,說笑了一會兒,見賈氏搖搖欲墜,連哭都哭不出來,這才笑道,“瞧我這記性,今兒是大姨娘大喜,竟與你們說笑起來。”
“不過是個妾,母親太大張旗鼓了些。”夷柔冷冷地說道。
“到底是你們父親心尖兒上的人兒,怎能不看重些呢?”二太太忍着心裡的怨恨,命人往前頭去問宋衍今日可閒着,這才接了賈氏手裡的茶喝了。
喝了兩口,她一低頭就見賈氏的一雙手上燙得都是水泡,便冷笑道,“瞧瞧大姨娘這皮肉兒,竟嫩得連茶都端不住呢,這叫老爺瞧見,豈不是還以爲我欺負你?”說完,命人帶了大大的銀針進來,看着賈氏驚恐地爬到角落裡,也不在意,到底命人拿住了她,一個個地挑破了她手上的水泡,聽着賈氏的慘叫,這才冷笑了一聲。
真當這後院兒這樣好待着?前兒她姐姐馮氏進來,如何不動聲色地治幾個妾,自然與她說了許多。
她從前只知道橫衝直撞,如今竟然會使這樣狠毒的手段,不單那賈氏已經厥過去,就連從前不大將她看在眼裡的妾們瞧見,也都露出了驚駭的模樣。
夷安只含笑看着,並不覺得如何。
從前在宮裡頭,這樣的小手段算什麼呢?當年皇后叫一個新入宮的美人兒擠兌得沒有立足之地,她那皇伯父色迷心竅,甚至還要封那美人兒爲皇貴妃,最後又如何了呢?
一朝壞了事兒,美人失寵,後腳落進冷宮裡,叫皇后割碎了渾身的皮肉,倒上了蜜糖丟進了螞蟻窩裡,那幾日冷宮的哀嚎連夷安都聽得到。
不過是你死我活罷了,可就算是那美人那樣悽慘,夷安卻都沒有往她皇伯父面前揭露皇后。
皇后將她當親生女兒一樣養大,愛惜她,養育她,叫她一介宗室女在宮中得到了最大的庇護,就爲了這恩情,她也不會去坑陷皇后。
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皇后本就是皇帝的妻子,後來的分寵的人,叫夷安說,本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目光微微暗淡,想到了從前,夷安心裡就覺得陰鬱,看着面前的空地出神,不大一會兒,就覺得衣袖叫夷柔拉扯了一下,她回頭,就見夷柔已經起身與二太太告辭,見她神色晦暗,夷安心中一動,也跟着起身與她一同走了,沿着廊下緩緩地行走,不大一會兒,夷柔就立在了一處結了冰的荷花池上,看着下頭的枯萎的荷葉,轉頭低聲說道,“我瞧着母親這樣兒,心裡難過。”
爲了個男人,竟變得心狠手辣。
“這就是男子不好的緣故。”夷安輕笑了一聲,沉聲道,“若是男子願意一心一意對他的妻子,誰會面目可憎,手段狠毒呢、”二太太雖然狠辣,然而卻也是賈氏勾引二老爺再先,叫夷安說,怎麼收拾賈氏,都是應該的。
“若男子都是如此,日後何必還要嫁人?”夷柔心灰地嘆道,“難道出嫁,就是在後院與姨娘爭寵,你欺壓我,我凌辱你?”
若是那樣,嫁人還有什麼意思?指尖摳進了皮肉裡,夷柔只覺得心裡疲憊,卻還是低聲說道,“若是日後,我的夫君不能一心待我,那麼就算他是我心上的人,就算他好的天下都側目,我也不稀罕!”母親的遭遇,叫她受到的觸動太大,叫夷柔的心中生出了恐懼來。
夷安只無聲地拉着夷柔的手,慢慢地展開,小心地給她擦去了上頭的血跡,這才低聲說道,“一心一意,三姐姐的心,我明白了。”
想當初,夷安郡主也要一心一意,可是卻撞得頭破血流,不過是遇人不淑罷了。
上輩子她瞎了眼,這輩子,只擦亮了眼睛,不要再落到那樣的境地了。
姐妹兩個相視一笑,都覺得彼此有了相同的心意,牽着手到了前院,就見宋衍正等着。這樣清雋如松柏一樣的少年,靜靜地立在雪地裡,雖沉默寡言,卻叫兩個女孩兒都心安。
“走吧。”宋衍不欲聽後宅如何,只摸了摸兩個女孩兒的頭,扶着她們進了車,這才問道,“想去哪兒?”
“三哥哥不讀書麼?”夷柔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
“不過是一日,不算什麼。”宋衍見夷柔恐耽誤了自己的功課,輕聲安慰了,目光落在了夷柔挑着簾子與自己說話的手上,目光頓了頓,卻不再問,吩咐了一聲就走。
姐妹倆本不知外頭都有什麼好去處,此時只探着頭與宋衍說話,詢問外頭的有趣的去處,見宋衍不大理睬她們,頓時就覺得心裡不爽利了,夷安轉着眼睛探頭與宋衍問道,“前兒三哥哥給我送來的八寶鴿子,香酥熟爛,味道也鮮美,不知是哪家做的,今兒出來,咱們再去試試?”叫宋衍一扇子敲在了頭上,哼哼着躲進了車裡,這才聽見外頭宋衍慢慢地說道,“你這全心,竟都在吃食上不成?”
“三哥哥什麼時候給你帶的八寶鴿子,我怎麼沒有?”夷柔豎着耳朵聽着,頓時醋道。
“難道你沒得了我給你的西域的古玩?”宋衍只問道。
“我怎麼沒有這個呢?”夷安也醋了。
姐妹兩個在車裡與宋衍歪纏不清,騎着馬在外頭的宋衍見妹妹們爭先恐後地要探出頭來,威脅地晃了晃手裡的摺扇,見兩個小丫頭不敢出來,臉上就帶了幾分笑意,努力板着臉呵斥道,“貪心不足!”
聽見裡頭不出聲了,他頓了頓,這才說道,“今兒往饕餮樓去,裡頭一份佛跳牆極好,”聽見裡頭夷安得意地笑起來,他微微搖頭,這才繼續說道,“還有江南來的西洋的玩意兒,一會兒你們自去挑,算在我的賬上。”
這顯然是對姐妹兩個妥協了,兩個女孩兒都歡呼了起來。
果然離了宋府,心情就歡欣了許多,宋衍見這兩個妹妹活潑了起來,在裡頭嘰嘰喳喳說笑個不停,眼角就流露出了笑意,連面色也柔和了。
車一路滾滾向前,待停了,夷柔先忍不住跳下來,卻見眼前不是酒樓,也不是西洋貨鋪子,卻是一個不大的醫館,目光落在宋衍神色平淡的臉上,她眼圈就紅了。
“這是城裡最好的醫館,給你瞧瞧手,別留了疤。”宋衍說完,就率先往裡頭去,夷安與夷柔對視了一眼,跟着進去,就見裡頭空曠清淨,滿滿的都是極大的藥櫃子,帶着混雜的藥香氣,裡頭一個年邁的大夫似乎正與一人說話,頭也不擡,夷安遠遠地就見這大夫的面前擺着幾樣兒藥材,看起來彷彿是傷藥,卻並不在意,立在一旁,見宋衍轉頭掩住了自己與夷柔,這才繼續四處看着。
那老大夫彷彿正與面前的客人說什麼,一臉認真,只是夷安的目光,落在了背影有些清瘦的青年的身上,卻微微皺眉,不由自主地掩了掩自己的鼻子。
這人一身清貴的錦衣,雖有些纖弱,然而看着卻極爲挺拔,只腰間的佩玉就不下萬兩,雖看着清貴,然而這人的身上,卻透着一股粘稠的血腥氣,彷彿這人的身後,帶着屍山血海的殺氣,叫人心中畏懼膽寒,目光再落在這青年腰間的氣勢厚重的重劍上,夷安的眼角一跳,心知這恐怕是軍中的武將,是見過血的,雖心中疑惑,然而見宋衍有些凝重的目光,卻還是老實地立在宋衍的身後。
彷彿是感覺到有人進來,那青年頓了頓,微微轉頭,露出了一張臉來。
醫館有些昏暗的陽光下,夷安就見到了一張冰雪般清冷的容顏,彷彿是一池清透的春水,寒涼清透。那張臉有一種叫人驚心動魄的美麗,然而那雙狹長有些嫵媚的眼中,卻彷彿帶着叫人遠遠不敢靠近的疏離與冷漠,他漠然地回望,宛若女子的美麗的臉上,卻又有一種叫人不敢靠近的刀鋒一般的銳利,這種銳利映襯在他有些單薄的身上,憑空地使人生出了畏懼與膽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