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安的目光沒有落在韋歡的身上,可是她卻知道,這是在針對她!
如今諸皇子妃扣在後宮,不過是爲了叫皇子們在前朝投鼠忌器,這其中吃虧最大的,就是自己。項王妃與冒氏本就與夫君不睦,死在宮裡也不會叫人放在心上。只有她,得四皇子看重,會叫他投鼠忌器。
四皇子若真的忌憚起來,又該如何?
況在後宮,在宋夷安的手下討生活,韋歡只恐一個不小心真死在她的手裡!
“我不……”正要顧不得叫人說一句不孝出言拒絕,韋歡卻聽見四皇子平靜地說道,“這是應該的。”
“殿下!”韋歡不敢置信地擡頭看着這個一直都在庇護自己的青年,卻見他的目光與夷安的在半空相撞,之後彼此移開了目光,心中一寒。
“不必擔心。”四皇子說話說的含糊,不知是叫韋歡不必擔心什麼。
“前朝該如何?”管妃懶得管後宮,況她本不大喜歡項王妃這麼個四平八穩的兒媳婦兒,前頭纔是最重要的,急忙問道。
“父皇臥牀,該由太子監國。”說出這話的,不是薛皇后也不是秦王,而是此時走到了乾元帝的牀前,小心地給他擦拭嘴角邊涎水的四皇子,此時他的全部的目光彷彿都在牀榻上有些淒涼,再也不會有人聽從的老人的身上,見到這年老的帝王眼中露出了怯懦與可憐,四皇子的面上生出幾分動容與憐憫,卻還是與不動聲色看過來的夷安溫潤地說道,“太子,國之儲君,這纔是正統。”
“你糊塗了!”項王本是要“當仁不讓”的,卻聽見這倒黴四皇弟提了太子,頓時呵斥道。
這國監着監着直接登基了怎麼辦?!
秦王卻目中忌憚地望了四皇子一眼,回頭與薛皇后以眼神詢問,手中猛地扣住了腰間的重劍。
他看出來了,這個弟弟心中有萬千計策,叫人心中驚異。
“太子如今還未出現,可見不孝。”韋妃兒子回來,也抖起來了,唧唧歪歪地在一旁說道,“況太子的名聲多不好,叫人詬病的。”
她真心是爲了兒子,卻不見四皇子飛快地皺了皺眉,正欲再說太子不堪,卻聽見外頭冷哼了一聲,明黃色的衣袍一閃,太子鐵青着臉邁入了宮室,此時他一身衣袍整齊,顯然是打扮之後方纔趕來,對上了餘者有些凌亂倉促的裝束,還真的有幾分太子的穩重之氣。
只是眼前太子英俊的臉上全是扭曲,死死地看了一眼與自己背後捅刀的韋妃,臉上露出了一絲冷笑,看都不看牀上睜着眼睛彷彿要說什麼的乾元帝,只看着薛皇后冷冷地問道,“母后,不允我監國?”
“你覺得,你應該監國?”薛皇后心中暗道了一聲蠢貨,面上卻不動聲色地問道。
“我是太子,爲何不能監國?!”太子有些憤怒地看着眼前不說話的幾個弟弟,見七皇子對自己明顯地露出了冷淡與戒備,嗤笑了一聲,這才繼續說道,“幾個庶出,也想在孤的面前裝模作樣!”
“你!”
“你既然想要監國,這權柄,就給你。”薛皇后閉了閉眼,擡眼之後目光清冷,對着臉上露出了狂喜,彷彿還有些不敢置信的太子說道,“叫本宮看看,這天下在你的手裡,會變得如何。”
“項王若擔憂,用心輔佐太子就是。”見項王面露不忿,薛皇后便淡淡地問道,“還有誰,想要與本宮說自己的主意?”
出人意料,四皇子並不出言,只用心服侍乾元帝,彷彿對在即將大亂之中佔得先機完全沒有興趣,就叫一旁的項王心中鬆了一口氣。
四皇子不插手前朝,他對太子總是有幾分勝算的。
滿心歡喜的項王忘記了秦王殿下,此時這挺拔的青年抓着七皇子的手,彷彿帶着幾分冷淡地說道,“算本王,與七皇弟一個。”
“四殿下想在後宮照料陛下,這心是好的,只是後宮都是女眷,多不方便?”夷安最喜歡渾水摸魚,眼下非要把水攪和起來不可,見四皇子不動聲色,便慢吞吞地笑道,“不如往前頭幫襯太子,若能有所諫言,就是與國有功,功在社稷,哪怕是陛下心中不捨,也該安穩了。”
她用欣慰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幾位皇子,撫掌笑道,“兄弟同心,其利斷金,殿下們有這樣的心胸,實在叫我等女子汗顏。”
“你說的可真好聽!”韋歡冷笑了一聲,見夷安蓮步輕移上前擠開了四皇子,拿帕子在怨恨地看着她的乾元帝的臉上擦了擦,便鄙夷地說道。
“話說的好聽,聽的人心裡也歡喜不是?您真該學學這門學問,陰陽怪氣可叫人不喜歡,如今還好,日後失了寵,別怪大家沒有提醒過你。。”夷安淡淡地說完,見韋歡的臉色僵硬起來,只溫聲道,“您別多心,不是針對你。”
眼前都要翻臉掀桌子了,針對不針對的真的特別明顯。
薛皇后冷眼旁觀,卻並不制止,此時外頭有大內監進來,在她的耳邊說了幾句話,這才輕輕退去。
“母后?”秦王退到薛皇后的面前,俯身喚道。
“不過是本宮命收攏九門與禁衛,非常時刻,戒嚴些爲好。”見秦王低垂的目光之中閃過按捺不住的殺意,薛皇后伸手撫摸上他的有些剛硬的眼角,明白只要自己一聲令下,這眼前內宮之中上到乾元帝,下到皇子皇子妃,這個兒子都能幹淨利落地斬殺,心中嘆氣,握住了秦王的手,輕聲說道,“不要髒了你的手。”
她要做的,是“順應天命人和”,而不是叫後世的史書上,記載下秦王的種種暴戾與謀逆。
這不是她養大的孩子該承受的。
“兒臣不怕。”秦王輕聲道。
“是母后怕了。”薛皇后的臉上露出靜靜的苦笑,微微搖頭。
項王只見薛皇后與秦王默默私語,卻聽不見什麼,急得什麼似的,到底忍不住問道,“母后可有吩咐?”
“夷安說的對,你們都是兄弟,此時正該守望互助。”薛皇后冷淡地說道。
太子聽到此時,臉上已經很不好看。
諸皇子輔佐?分權纔是真相吧?!
爲了點子權力,不叫自己坐大,他的這位母后可真是夠殫精竭慮的,竟引狼入室?!
“如何輔佐?莫非要兒臣連這太子位都要雙手奉上?”只以爲薛皇后這是要捧着秦王起來與自己爭奪皇位,太子的語氣之中充滿了蒼涼之意,死死地看着沉默的薛皇后,冷笑道,“原來母后,對兒臣已到了這個地步!”他並沒有見到幾個弟弟看向自己的那種或森然或陰鬱的眼神,也都不看那個倒在牀上的帝王,冷冷地說道,“只是叫母后失望了!兒臣,不是好欺的!”
夷安張了張嘴,到底沒有說出什麼。
乾元帝只覺得淒涼地躺在牀上,彷彿被天下都拋棄了。
這室中都是他的妻妾子孫,可是到了現在,他不能動彈了,爭皇位爭權力,竟然都沒有一個在意他的人,這對於乾元帝來說,簡直就是巨大的打擊。
這一生,他連一個關心自己的人都沒有修下!
熱熱的眼淚忍不住從他的眼角淌下來,卻還未劃過眼角,就被慢慢地擦去了。
“我照顧陛下。”眼前是個容顏絕色的女子,然而在乾元帝眼中,那笑容卻彷彿惡鬼,叫他恐懼得渾身發抖。
“說什麼,是什麼好了。”薛皇后卻十分漠然,看着太子悲憤怨恨的臉,目中飛快地閃過一絲傷感,穩穩起身與看着自己的衆妃嬪慢慢地說道,“陛下養病之時,恐人多生事,日後誰要見陛下,先來與本宮回話。”見管妃與韋妃面有不甘,她眯了眯眼,只有身後靜靜而立的德妃道,“誰在此時生事,心懷叵測,罪同忤逆,許先斬後奏,以儆效尤!”說着這話,宮門之外傳來的紛亂的鐵甲之聲,到底叫諸妃目中微變。
掌控宮中禁衛的是薛皇后的侄兒,這竟是都被困在宮中,生死都是薛皇后的一句話。
薛皇后冷冷地看了看太子,對着身邊招了招手,一旁從太子入宮就並未注意的太子妃臉色沉靜而來,扶住了薛皇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太子怔怔地看着太子妃一眼都沒有回頭地走了,決絕如斯,只覺惱怒。
若不是聽說太子妃這一胎是個女兒,他早就……
“太子?”諸妃不敢再留下,紛紛走了,只四皇子從夷安的身邊走來,對着太子輕聲喚道。
“孤聽見你提議由孤監國。”太子最煩四皇子溫潤賢良的模樣,此時便冷冷地說道,“眼下,若你不知好歹,可別怪孤不客氣!”見四皇子笑了,他心中不知爲何竟覺心寒,抖了抖自己的身子,只往宮外而去,腳步匆匆,顯然是想與自己的謀士策劃一二,想在乾元帝突然重病之中拼殺出一條路來。
“諸位也都散了,何必這樣堵着呢?”夷安目光落在項王妃的身上,見她對自己微微頷首,目中一閃,卻見韋歡口中冷哼一聲,第一個出去等候,這才叫四公主扶住了三公主出去,這才緩緩起身,將手上的帕子捻起,在乾元帝悲涼的目光裡丟在了地上,嫌棄地吹了吹手,笑道,“陛下如今,真是受用無窮,恐福祉多了您承擔不起,日後這日子,您得好好兒清修纔好。”
一日喝點兒清水也就完了,山珍海味吃多了,總要清清腸胃,至於清潔身體,宮中亂糟糟的,哪裡顧得到呢?十天半個月的清洗一次,也就夠了。
做了那麼多年的皇帝,也該享受夠了!
乾元帝目眥欲裂,見室中還有四皇子在,頓時嗚嗚地叫起來!
他可是還記得,這個兒子方纔對他很擔心的。
然四皇子卻只是笑笑,對着夷安與冷眼看來的項王妃微微頷首,之後只做不聞,溫聲道,“日後,還有與夷安相處之時。”
“本王妃等着您。”夷安眯着眼睛笑起來,目光寒涼。
哪怕是此時,四皇子也並未變了臉色,穩重地走到了宮外,見自己的親隨飛快上前,卻只臉上帶着溫潤的笑容,從袖中取了柔軟的帕子,一根一根認真地擦拭了方纔觸碰了乾元帝的手指,輕飄飄地丟在了地上。
“髒了。”含着笑意的嘆息,在寂靜的宮室之外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