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宋夷安混跡皇家一輩子,深蘊皇家生存之道,並順手點亮諸如“睜眼說瞎話”,“口蜜腹劍”,“厚顏無恥”等等諸多技能,笑傲宗室,獨孤求敗。

就算是重生了呢,夷安也覺得自己一張臉皮很厚。

就是這麼厚的臉皮,遇上了七“舅舅”,也要甘拜下風了。

低着頭看着仰頭對自己咧着豁牙笑的肥皇子,夷安動了動嘴角,還是沒有那麼厚的臉皮叫人。

這麼多人看着呢,要叫也得背後叫不是?

“安姐兒?”七皇子蕭煒疑惑地歪了歪頭,回頭看了看正用一雙含笑的目光慈愛地看着自己的薛皇后,胖胖的小臉兒紅了一下,這才奶聲奶氣地往夷安問道,“舅舅有什麼沒有照顧到你的麼?”他彷彿有點兒委屈了,執着地舉着自己的小胳膊,眨巴着眼睛叫道,“舅舅,舅舅照顧你。”

薛皇后已經撐不住笑了,等着看夷安如何處置。

再如何,這都是輩分了,誰叫自己是小輩呢?夷安滄桑地想起上輩子的一個尚在襁褓中的“皇叔”,心中真是滋味複雜,臉上擠出了一個親切的笑容。

“見過……七舅舅。”夷安含笑俯身將這豁牙崽兒抱住,往上一抱……

沒有抱起來。

臉上發紅的少女再也沒有智珠在握的從容,眼角抽搐地用力,把個肥的自己抱不動的“舅舅”用力抱起,聽見耳邊傳來了歡喜的笑聲,不知爲何竟是心中生出了一股溫柔來,用力地將這肥肥的小身子抱在懷裡到了薛皇后的面前,見她正含笑看着自己,柔弱的少女眼前發黑,踉蹌了一下坐在了薛皇后的身邊,將這笑嘻嘻的七皇子放在膝上,這才笑道,“姑祖母別怪我無禮。”

“情有可原。”薛皇后這四個字,叫夷安竟覺得其中充滿了辛酸。

想必這姑祖母,也是被七皇子荼毒過的了。

七皇子已經緊緊抱着夷安的脖子嘻嘻地笑起來。

“這孩子是個順杆兒爬的,日後你可莫要後悔。”薛皇后見七皇子歡歡喜喜地抱着夷安,十分喜歡的模樣,嘴角就勾起淡淡的笑意來。

她的親子聽信小人的讒言,與宋國公府並不親近,沒有想到這個養子,卻十分親近她的母家。

雖然這與她一直都在教養七皇子,由着他與宋國公府親近有關,然而當年的太子,又如何沒有被她這樣教養過呢?

心中微微嘆氣,薛皇后的目光便清明瞭起來。

“安姐兒,平日裡喜歡什麼消遣呢?”七皇子很有長輩風範地問道。

夷安深沉地思考了一下諸如繡花兒,抄經,撲蝶等等比較貴氣的消遣,正要說說,卻見這深沉的七皇子自己嘰嘰喳喳地說道,“舅舅啊,喜歡吃點心。”

“我也喜歡。”夷安眼睛抽搐了一下,說了一下大實話。

“咱們真有緣。”七皇子用見着小夥伴兒的欣喜眼神看着夷安,大腦袋在夷安的頸窩裡拱了拱,扭着小身子羞澀地笑了。

“你們兩個啊……”薛皇后將夷安一怔之後,抱住了懷裡的七皇子也笑起來,竟笑若春花,就彷彿是見了這世間最美的景色,眼神慢慢地溫柔了起來。

她辛勞一生,不過是爲了這些真心的笑靨了。

“方纔做什麼去了?”見七皇子與夷安湊在一起說宮裡有趣的點心,薛皇后無奈地搖了搖頭,這才與七皇子問道。

“見到,見到大表哥了,叫大表哥抱抱。”七皇子轉頭用特別開心的聲音叫道,“大表哥……最喜歡小七。”說完,用力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說的都是真的。

夷安斂目,想着這大表哥,該是大太太的兄長,如今禁衛宮廷的宋國公世子薛義固了。

這位,纔是夷安的親舅舅呢。

不過這位舅舅還是大太太的兄長,想必年紀不小,在宮中抱着七皇子玩耍,夷安更覺得不忍目睹了。

只是沒有想到,七皇子竟然與薛家這樣親近。

看着薛皇后嘴角的笑容,夷安心中的一種想法就愈發地清晰。

太子厭惡宋國公府,七皇子親近薛家,叫薛皇后選,會如何?

心中激盪,夷安見薛皇后看着自己的目光帶着幾分深意,只急忙斂住了心神做出了嚴肅的模樣,這才聽薛皇后溫和地說道,“我聽你母親說,你在家讀了許多的書?”

“不過是識得幾個字罷了。”夷安就笑道。

“你少有謙虛的時候。”薛皇后只一笑,見夷安做聆聽的模樣,這才指着眨巴着大眼睛無辜看來的七皇子笑道,“我把小七託付給你。”見夷安一怔,她便淡淡地說道,“小七頑劣,如今還爲入學,我也不願意叫他這個年紀就入書房讀書。”

皇子一旦開始進書房讀書,就代表這個皇子再也不是孩童,而是同樣會有前程的真正的皇子,薛皇后不想叫七皇子被幾個年長的皇兄這樣早就起了忌憚之心。

皇位,就叫他們自己去爭奪好了。

“你如今在宮中,就教導他習字明理,嗯?”薛皇后與夷安溫聲道。

若是自己猜中,七皇子日後前程不可限量,薛皇后將這樣的好處交給自己,顯然也是想着叫自己日後能在七皇子心中有一席之地,夷安頓時感激地說道,“必不敢負姑祖母的心意。”

見她清楚明白,薛皇后臉上露出了微笑,這才與咬着大拇指的七皇子問道,“小七如何?”

“與安姐兒在一處,喜歡。”七皇子叫道。

夷安已經笑嘻嘻地拿桌上的點心去堵七舅舅的嘴,見這肥嘟嘟的小皇子捧着點心吃的臉頰鼓鼓的,一派天真可愛,不由笑了。

“趕明兒,叫你嚐嚐好吃的。”七皇子一邊兒自己吃,一邊兒從夷安的懷裡跳下來,跑到薛皇后的身邊,把手上的點心喂在薛皇后的嘴邊,認真地說道,“母后批摺子,辛苦了。”他

的眼睛裡全是對薛皇后的孺慕眷戀,這小小的孩子依偎在摸了摸他的頭以後就拿起摺子看的薛皇后的身邊,彷彿一點兒都不覺得無聊。夷安就敏銳地看見他捏住了薛皇后的衣角,滿足地偷偷地捂住了小嘴兒笑起來,小聲叫道,“母后呀……”

“嗯?”薛皇后一邊拍着拱在自己身邊昏昏欲睡的七皇子,突然對着眼前的一個摺子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來。

夷安正坐在下首想自己的心事,急忙擡頭向着薛皇后看去,卻見薛皇后的臉上竟然露出了一種奇異的表情。

那種表情,透着莫名的冷淡還有……驕傲?

“沒有想到啊。”薛皇后將手上的摺子放在桌上,見夷安並不問,心中越發滿意,只與夷安笑道,“聽你母親說,你在山東,見過烈王的三子,如何?”

“長子次子無禮,不堪至極。”夷安這輩子不想再與前朝有什麼牽扯,只想在後宅廝混,想了想,也不提烈王王爵如何,只客觀地說道,“六子……”她頓了頓,面上難掩複雜地說道,“竟多有不同,不是凡俗。”

凡俗,凡俗也不大可能什麼玩意兒都往她的頭上砸!

王八羔子!

摸着額頭,長安縣主只覺得那一處隱隱生疼,忍不住在心裡爆了粗口。

“蕭翎這個小子……”薛皇后提到蕭翎,竟生出了幾分感慨來,沒有留意侄孫女兒臉上微微的扭曲,嘆氣道,“沒有想到竟然真的叫他掙出頭來。烈王妃也算是……”

說到這裡,她搖了搖手,指着摺子說道,“他整頓軍機不過月餘,竟平定干戈,虎踞關算是再無憂慮。”說到這裡,薛皇后的臉上就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見夷安沉吟不語,她便繼續說道,“憑此功,蕭翎又是宗室,封王也是足夠,我倒是要瞧瞧,一府之中,烈王的表情如何。”

她誠心與蕭翎王爵,可是也是誠心想要瞧瞧烈王那張好看的臉!

最不喜歡的兒子得了比喜歡的兒子還高的爵位,叫烈王心裡如何歡喜呢?

到時候,烈王府中一門兩王,又是誰說了算呢?

只怕會更亂。

亂去吧!一家子打起來,才叫她心中痛快!

眯了眯眼睛,薛皇后覺得一個王爵換來的這買賣不虧,便與夷安笑道,“虎踞關還有蠻夷餘孽,可叫你兩個哥哥過去。”

夷安自然是謝過了薛皇后的提拔之恩,頓了頓,這纔好奇地問道,“蕭翎莫非要回京?”

“自然是要回京。”薛皇后慢慢地說道,“到底是烈王子,既然已經平定關外,就不好叫他掌虎踞關的兵權。”叫夷安的兄長前往,也是因此緣故。

這隻有家中子弟掌住了兵權,她的這比皇帝還風光的皇后,才能做的貨真價實。

這些涉及薛皇后的重重盤算,夷安並不多言,見七皇子竟已經歪在薛皇后的腿邊睡得呼呼的,遲疑了片刻,這才低聲勸道,“只不好吃相難看。”虎踞關剛平了,就叫自己的兩個兄長過去撿功勞,這也實在叫人看不下去了。

“我自然明白。”薛皇后摸着七皇子的小臉兒,低頭含笑說道,“蕭翎,也佔了便宜。”見夷安疑惑地看過來,她便淡淡地說道,“不是我,他想要封王,簡直就是白日做夢!”

沒有薛皇后的支持,烈王哪裡肯叫他風光起來呢?

這場交換,蕭翎與薛皇后兩不相欠。

既然薛皇后這樣說,夷安便不再開口,起身要把七皇子抱走,卻見此時,宮外傳來了大聲的喧鬧來,不大一會兒,竟是一個十分英俊的青年一臉惱怒地大步進入,將攔阻他的幾個宮人踹在一旁,這身着杏黃袍的青年大步流星地進來,口中憤怒地咆哮道,“母后!陳大人究竟有何罪過?!竟叫你抄家流放?!你這樣禍亂朝綱,陷害忠良,難道就不怕滿朝文武反你麼?!”

這樣巨大的吼聲,就叫七皇子驚醒,懵懂地揉了揉眼睛,只一臉驚慌地撲進了面前的夷安的懷裡。

夷安抱住七皇子轉頭看這青年,心知這就是太子,見他此時惱恨得滿頭都是青筋,猙獰無比,只覺得荒唐。

爲人子者,怎可在生母面前這樣咆哮!

“這就是你與本宮說話的態度?”薛皇后出人意料地沒有發作,只是冷淡地說道,“陳斌在外,仗着是你側妃之兄專橫跋扈,前頭裡竟然逼良爲娼,橫奪人女!這樣的畜生,爲何不能抄家?!”她冷笑道,“虧了是抄家,還能叫本宮知道,他是怎樣仗着在兵部,竟叫軍機泄露與蠻夷,害死了我朝多少的兵將!”

知道這個的時候,薛皇后恨不能將陳家挫骨揚灰!

將士們流出的血,不是這樣糟蹋的!

“那又如何?!”太子悲憤地指着薛皇后,沉痛地說道,“不過是這一點點的小事,母后你竟然將陳家族誅?!一百多口人吶!您眼皮子都不眨!難道您做下此事的時候,沒有想到兒臣的臉面麼?!”

“比起你的臉面,本宮覺得,還是將士的性命更重要些。”薛皇后淡淡地說道,“你平日裡不踏足我的宮中,這有數的幾次,竟還是爲了你的側室?”

太子怔了怔,竟無法辯駁,然而到底冷冷地說道,“若是母后沒有牝雞司晨,兒子自然是願意做一個孝順的兒子。”

薛皇后把持朝綱,不要說太子,就是乾元帝都不能拿她如何,這叫自認爲是未來皇帝的太子情何以堪?!

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是爲了做皇后的傀儡的!

“牝雞司晨!”薛皇后卻微笑了起來,溫聲道,“你的這話,叫我很受用。”她就是牝雞司晨,怎麼了?!旁人怨恨,隨他去就是!

“皇兄壞!”七皇子豎着耳朵聽了很久,聽見太子竟然這樣指摘薛皇后,頓時大怒,從夷安的懷裡跳出來,登登登地跑到太子的面前,用力地一把推過去,小小的孩子竟將錯愕的太子推得一個踉蹌,大叫道,“不許欺負母后!”見太子退後,他扭着小身子跑到端坐的薛皇后的面前,張開小胳膊做出了護衛狀,衝着太子叫道,“皇兄壞!母后,誰都不能傷害母后!”

“母后蠱惑七皇弟,究竟是爲了什麼?!”太子見小小的弟弟竟然這樣與自己大不敬,頓時用憤怒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母親。

“何爲蠱惑?!”這樣沒有人倫,實在叫夷安噁心,本知此時正是該謹言慎行的時候,然而到底忍不住,她只俯身握住七皇子的手,轉頭冷笑道,“太子爲何不瞧瞧自己?!又是誰,在蠱惑太子與姑祖母之間的母子之情?!”她大聲道,“就爲了些小人,太子就要指摘皇后,指摘您的母親?!”

她轉過頭來,一雙平靜的眼睛裡彷彿是在燃燒着明亮的火光,日光裡這秀美絕倫的少女竟是明亮得叫人移不開眼睛,太子看着這姿容婀娜秀美的少女,竟怔住了一樣。

“出去吧!”薛皇后對着竟呆住了的太子淡淡地說道。

“你是……”太子眯着眼睛,努力回想了一下,想到了什麼,慢慢地說道,“你就是母后封的長安縣主?”想到薛珠兒與自己說起,他再看這絕色的少女,目光之中不由透出了淡淡的惋惜來。

“卿本佳人,奈何做賊?”太子嘆息道。

皇后竟成了賊了!

夷安再也不想說什麼了,將氣得張牙舞爪的七皇子抱在懷裡,冷笑不語。

“出去!”見太子不動,薛皇后再次呵斥道。

她的面容平靜,然而一雙眼睛跟刀子一樣,太子看了一眼就覺得心中畏懼,又深恨她竟對自己全然沒有母子之情,只恨恨地看了薛皇后一眼,怒氣衝衝地轉身就走。

“沒事了,小七莫要擔心。”薛皇后冷冷地看着太子狼狽退出宮中,這才緩了臉色,低頭見七皇子小臉兒通紅,大眼睛裡全是淚水,不由急忙問道,“怎麼了這是?”

七皇子用力搖頭,拱進了薛皇后的懷裡不說話。

然而夷安卻清晰地看見,這小小的孩子方纔目光落在太子的背影上時,露出了極度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