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的事兒,是我連累了你,對不對住。”
夷柔覺得妹妹這似乎挺舒服的模樣,雖然與平日裡的教養不同,卻忍不住蜷縮在了夷安的身邊,與妹妹一口一口地分吃了燕窩,心情慵懶的時候,便微微嘆了一口氣,低聲道,“若是母親與二姐姐與你說不好聽的話,就與我說,我去跟她們辯白。”
她口中的二姐姐,就是二太太的長女夷靜,雖是與她一母同胞,然而性情卻大不相同,頗有些刻薄。
“與其說道我,不如去尋姑媽的麻煩。”夷安淡淡地說道。
夷柔苦笑了一聲,到底沒有多說什麼,畢竟家醜不可外揚,然而一張明豔的臉上,卻還帶了些苦悶之色。
因這便宜姑媽,她父親與母親就沒少了爭吵,一次二老爺怒極了,竟還說出了休妻的話來。
多年夫妻,二太太爲他生兒育女,如今爲了一個女人,竟說出這樣無情的話。
不是老太太顧忌到宋衍如今出息,厲聲喝止了,還不知是個什麼局面。
這是二房的家事,夷安雖然喜歡宋衍與夷柔,卻也不會管這樣長輩的閒事,此時見夷柔神色暗淡,便握了握她的手,只問道,“三姐姐不去看望表姐?”
“她算哪門子的表姐!”見夷安說到了罪魁禍首,夷柔頓時惱了,將手上的小燉盅往一旁一頓,眼圈微微發紅地說道,“不知哪兒來的破落戶,偏要與咱們面前充小姐的款兒,沒的叫我噁心!”
見夷安神色靜靜地看着她,她只一口氣上來,往地上唾了一口,罵道,“巡撫公子,很好麼?!父親纔是個什麼職位,還敢高攀?!母親也是的,說那樣的胡話,莫非連累了我的名聲,我能得着好去?!”
她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羅瑾不過是與宋衍有同窗之誼,母親瞧着好了就想結親,這樣異想天開,傳出去她還怎麼做人呢?
“還有那小蹄子,”夷柔握着妹妹的手抱怨道,“從前常往三哥哥處去,張口閉口的表哥,說出來都髒了我的嘴!真當我是聾子瞎子呢,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如今見着巡撫家的公子了,覺得比三哥哥強些了,又想撿高枝兒飛去,還拿我當墊背的,我但凡烈性些,與她一同死了也就完了!”她平日,是不會與唯唯諾諾的妹妹說這些的,然而如今不知爲何,妹妹的身上竟有一種叫人心安的氣息。
彷彿,她說什麼,夷安都是能體諒的。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夷安淡淡地笑道,“這麼做,總還是有個上進心的姑娘。”
剛說完,就被夷柔一指頭點在了她的額前,不由露出了委屈的模樣。
她的眼睛霧濛濛的,彷彿攏上了一層的春水,叫人看不真切,夷柔見了一眼,就覺得心裡跳起來,忍不住偏了臉道,“日後,可莫要這樣看着人了。”
她從前就知道妹妹長得好看,可是這麼清晰的感覺,卻還是第一次。
夷安不以爲意,斂目把玩着手上的衣帶漫不經心地說道,“她是個什麼身份?左右日後前程在哪兒,三姐姐與她計較,叫人見着,反倒要說三姐姐不能容人。”
“我只心疼母親罷了。”夷柔嘆了一聲,見妹妹笑了,也知道二太太素來刻薄,臉上微微一紅,飛快地岔開話題問道,“聽說你見了那巡撫公子一面?是個什麼模樣,竟叫母親惦記到這個份兒上?”
“你不是不上心麼?”夷安想了想,就想到了那個秀色妍麗的少年來,笑眯眯地說道,“模樣也還好,只是瞧着軟弱些。”那少年的神色斯文中帶着些謙和,叫旁人見了或許要說句知書達理,叫夷安說,只怕是個沒主意的人。
“叫我白擔了虛名兒,總是要知道些。”夷柔嘆了一聲,見夷安臉色懨懨的,想到她病還沒好利索,急忙起身告辭,一路出了夷安的院子,就往自己的院子去。
因她羨慕宋衍送來的披風,夷安並不是個吝嗇的人,命青珂往自己的私庫裡取了從前大太太留下的雪狐鑲邊青紅染金舍利皮鶴氅,雖夷柔紅了臉連連推辭,到底叫她穿上了。
又整了私庫,見不少的皮子料子斗篷白放着,再不穿毛色都要不鮮亮,因此分給青珂紅袖各自的衣裳披風,又賞了下頭的丫頭婆子,整個院子煥然一新,瞧着就歡喜,夷安這才也覺得心裡亮堂了起來,得了院中衆人的感激,勞累起來,自顧着睡了。
夷柔不知妹妹竟換了心腸,外頭還在滾小小的雪珠子,冷得很,因此快步回了屋,才進去頓了頓鞋上的雪,就見自己屋裡,正有二太太並一位窈窕纖細,明眸皓齒的小姐在,見了夷柔從外頭進來,只冷着臉問道,“你做什麼去了?”
“四妹妹好些,我去瞧瞧。”夷柔便輕聲道。
“又是她。”二太太臉上不好看,她身邊的那女孩兒便冷笑道,“才三哥哥還往她屋裡送東西,我瞧見了,好光鮮的斗篷,竟便宜了她。她佔了十足的便宜,你竟也還這樣上心,竟連母親都顧不得了!”
“二姐姐不必在母親面前說這個。”夷柔聽得煩了,只命丫頭給自己脫了外頭的斗篷,這才淡淡地說道,“難道四妹妹不無辜?一家子姐妹,一起長大的,難道我要瞧着四妹妹獨個兒在屋裡難受?”
“這是什麼?!”二姑娘夷靜眼神兒好,頓時瞄上了她的披風,只覺得光鮮燦爛,不僅嫉妒道,“這是哪兒來的。”
“你三哥給你的?”二太太只問道。
夷柔猶豫了片刻,不知該說什麼好。
這二姐姐最是個掐尖要強的人,若知道夷安只給了自己沒給她,不定要生出什麼風波來,聽二太太說到宋衍,她的目光漂移了一下,覺得作爲哥哥,背個黑鍋也不妨,就含糊地應了。
夷靜果然就鬧起來,頓足轉頭與二太太抱怨道,“母親瞧瞧,三哥哥眼裡還有我沒有?只知道三妹妹,竟不知道我了!”
因宋衍從前常訓斥她,不許她欺負姐妹,不喜她的性情,因此夷靜與宋衍的感情並不好,如今瞧見了妹妹的好處,就不依不饒了起來。
她是二太太的長女,從小養在二太太的膝下,比夷柔更得二太太的寵愛,這一掉眼淚珠子,只把二太太心疼壞了,急忙拉着夷靜安慰了片刻,這才轉頭對冷眼旁觀的夷柔笑道,“瞧瞧你二姐姐,還是個小孩子呢。”
夷柔只笑了笑,命人將披風好好兒收起來,又並丫頭往自己的櫃子裡尋了從前的麪人兒核雕等物,給夷安解悶兒。
“且慢!”見夷靜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那極鮮亮的披風上,二太太也覺得這一披風竟是府中獨一份兒的,見閨女看過來,她頓了頓,便與夷柔笑道,“你小人兒家家的,穿了這個倒白瞎了,你二姐姐如今常往各家小姐處玩耍,沒個體面的衣裳,竟叫人看不上,不如就給了你二姐姐把。”見夷靜得意起來,便與沉默的小女兒說道,“你沒了這件兒,再與你三哥說去,叫他再給你尋摸來一件就是。”
夷靜聽了母親的話,就歡喜地抹了眼淚,只命丫頭去拿那披風。
“拿下去。”夷柔忍了忍,然到底是自己的親孃親姐姐,低聲道,“我屋裡,還有一套大紅曲水織金連煙錦裙,是大伯孃臨走前給的,並未上身,就給二姐姐穿去。”卻不肯將妹妹的心意隨意給人了。
二太太也知道自己大刺刺地要東西叫夷柔惱了,也是自己的女兒,她哪裡不心疼呢?有了這話,也覺得能叫兩個女兒都兩全了,便點頭。
夷靜本不願意,然而後頭丫頭捧了那套衣裳進來,夷靜只覺得彷彿一片的燦爛的霞光託在紅木托盤裡一樣,雖還眼饞妹妹的披風,卻也歡喜地收了。
夷柔見了姐姐的模樣,全沒有姐妹的情分,只覺得諷刺極了。
管她要東西的是她的親姐姐,與她要好的,卻是隔房的堂妹,連給姐姐的衣裳,都是伯孃給的。
因心裡不快,況還未病癒,夷柔就很不耐煩,見夷靜哄着二太太給她打新首飾,嘴角撇了撇。
二太太見她不以爲然,就嘆氣與她說道,“別嫌你二姐姐喜歡這些好東西,實在是咱們手裡,哪裡有好東西給你姐姐撐門面呢?”
想到方纔的衣裳,她就覺得自己嫂子在拿東西使閨女與自己不親呢,就很不快,忍了忍這才與夷柔說道,“你姐姐如今就要成親,正是該光彩些,叫人尊重的時候,況,”說到了這個,她就恨得厲害,拍着腿叫道,“你那個大伯孃,就是沒安好心!竟給你二姐姐尋了那樣清苦的人家兒,這不是叫你姐姐過去吃苦?!”
說罷,就恨得咬牙切齒,低聲道,“她坑了二丫頭,這一回你的親事,我要親自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