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禾,回來了!”開門的是雷爸爸,他手裡拿着一隻小碗在打雞蛋,“中午西紅柿雞蛋麪,快快快,把行李拿進來。我還說要去機場接你,咱家也沒車……”雷爸爸一股腦說了一大通,這纔看見女兒身後站着一個挺拔英俊的男人。
“這是?”雷爸爸疑惑中帶着一點期待。
雷禾不知該怎麼介紹,方戈伸手道:“伯父你好,我是雷禾的男朋友,我叫方戈。”
雷禾扭頭瞪了他一眼,拉着行李進門解釋道:“爸,你別聽他亂說,我們只是朋友。媽媽在廚房嗎?”
雷爸一下子欣喜起來,直接略過女兒,十分殷勤地請方戈進屋:“快請進,小禾也真是,不提前說一聲。”他放下手裡的碗,在圍裙上擦了擦手道:“我出去買幾個菜吧。”
“不用了,伯父。”方戈攔住雷爸,雷媽媽也聞聲從廚房出來。
雷爸喜笑顏開:“孩子他媽,這是小禾的對象,叫什麼來着?”
“方戈。”
“爸!我說他不是我男朋友!”
雷媽一手打在雷禾的頭上:“這孩子,是不是吵架了?我們家小禾任性……”
“媽——”
方戈笑着搖頭:“沒關係,我習慣了。”雷爸雷媽早已把方戈當準女婿找到,拉着他噓寒問暖,端茶倒水,把雷禾晾在了一邊。她心裡的無限感傷在現實面前蕩然無存,本來以爲永遠也見不到的父母,如今就活生生在眼前……二十八年的分離,在他們那裡卻成幾天前纔剛剛視頻過的……
“小禾你乾站着做什麼?去冰箱裡拿點兒水果。”
“不用了,伯母。我只是送她回來,以後會來正式拜訪。今天還要回公司處理一些事情。”
雷媽媽見方戈起身要走,一聽還有工作,也就不再挽留。一直送方戈出門,十分熱情道:“以後多來家裡玩兒,伯母給你做好吃的。”方戈點點頭,就坐電梯下樓了。
人一走,雷爸雷媽開始“審訊”雷禾。
“你什麼時候有男朋友了,怎麼不跟爸媽說一聲?”
雷禾長長嘆了一口氣,她的世界都已經被顛覆成這樣了,有沒有男朋友這樣的小事兒,真的不願早多爭辯,她整個人都是崩潰的。怎麼能就這樣回來?這麼殘忍。連告別都沒有,現在她才明白,這世上除了生離死別,還有穿越……
“你們是在美國認識的嗎?”
“他是做什麼工作的?”
“他是上海人嗎?”
……
“媽——”雷禾吸吸鼻子,上前抱住了雷媽,聲音糯糯的像是熟透的香米粥。雷媽見女兒竟一反常態地撒起嬌了,她笑道:“都多大了,跟個小孩子似的。”
“媽媽——”雷禾終於崩潰了,突然大哭起來,這一哭嚇了雷爸雷媽一跳。她抱着媽媽,除了哭什麼都說不出口。在大梁的前幾年,每一天她都幻想着這樣的情景,想了一千次一萬次,可是全都落空。爲什麼不是那時候?爲什麼是現在?
她的靈魂回來了,心卻留在了那裡。
“丫頭,你是不是跟那小子吵架了?是不是他欺負你!”雷爸開始亂猜。
雷媽一巴掌打在雷爸的後背:“你胡說什麼呢!小禾,跟媽說,到底怎麼了?”雷禾只是哭着搖頭,哽咽着喘不上氣來。她不能高興,也不能難過。她的父母就在眼前,這是好事……可是她自己到底是誰?是雷禾?還是公西意?
在大梁,她有阿簡,有藥藥,有應兒,有蕭兒,有緣緣……還有同樣愛了她二十八年的爹孃……有大哥……有止心,哲黛姐姐,芒丹……這麼多的牽掛,怎麼能用一個夢去了結,這不是夢!沒有這麼真實的夢,二十八年的夢。
“媽——”雷禾不斷地叫着,哭得嗓子都啞了。
這可把雷爸雷媽嚇壞了:“丫頭,到底怎麼了,你可別嚇唬爸媽。”
雷禾擡起淚眼,看到了爸媽眼裡的擔憂,她不忍心。從小她就在爸媽的寵愛裡長大,出國讀書六年,好不容易回來了,差一點兒就回不來了……她擦乾眼淚,壓制了所有的痛苦。勉強破涕爲笑:“沒什麼,我就是想你們了。”
“真的。”
“真的!”雷禾笑得燦爛,“終於回來了嘛,一激動就……”
雷媽笑罵道:“你這死丫頭,嚇死媽了,還以爲出什麼大事了呢。好了好了,洗手準備吃飯,媽給你做的獨家西紅柿雞蛋麪。”雷禾紅着眼點點頭,所有痛苦自己承受,何必說出來讓爸爸媽媽擔心。
大梁皇宮,上水宮內。
“臣猜測,這和當初皇貴妃的出生有關。”宮裡最有權威的太醫院的八旬老太醫看了一眼牀上昏睡不醒的公西意。這種離奇的事情,他從醫大半輩子還是第一次遇見。
“此話怎講?”公西子安插話道。
樑簡則是坐在公西意身邊,盯着她熟睡的面容,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據老臣所知,皇貴妃和富貴侯乃是雙生子。雙生子是有理可循的,可都以同男或同女爲主,男女雙生實屬罕見,更何況都存活下來……”
“太醫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臣只怕這不是病,是從孃胎裡帶出來的禍根。”
“大膽!”洪泉見樑簡的眉頭突然緊蹙,他大聲呵斥道。樑簡卻擡起手,示意太醫繼續說。老太醫左右看了看臉色,才繼續道:“皇貴妃和富貴侯昏迷,只是前後兩天的事情,所有的症狀都是一致的。而臣看了當初高夫人生產接生的產婆,才得知高夫人當初高齡產子,又是男女雙生,本是難產突然就平順起來……這和皇貴妃生下三位皇子公主的時候,情況一模一樣。臣只怕將來三位皇子公主也……”
樑簡沒聽完太醫的話,只是淡淡道:“你們都出去。”
公西子安看看樑簡,又看看穿上昏睡的妹妹。他何嘗不惶恐,阿誠如今也是這副模樣。娘一下子病倒了,整個公西家全壓在了爹身上。他是長子,卻不知自己能做什麼。生意上的事情他不懂,弟妹的異象……富貴侯府一片混亂,上水宮……
可他知道此時此刻,最難以接受的是樑簡,是他們的四個孩子。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樑簡坐在牀邊靜靜地看着牀上安然躺着的女人。她是那麼的平靜,一點都不像平時的她。他想起那日暴雨,意兒也是這般靜謐的睡着了,那時候他覺得這個女人怎麼這麼可愛呢?那份可愛被他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沒跟任何人分享過。那是隻有他一個人見過的,是他一個人的。
他想起無數個早晨,天還沒亮他就起來去上早朝。每一次她都睡得迷迷糊糊的,本來妃嬪是要起來伺候的,他從來都沒忍心讓她起來過,久而久之竟變成了他輕手輕腳地穿衣服,生怕吵醒了她,這丫頭的起牀氣還是很大的。
他想起每次用膳,她總愛吃肉不愛青菜。他就逼着她吃,而他不愛吃雞蛋,她也總煮着給他……他沒有像她那麼笨,他總是想辦法逃開。
他想起批奏摺的時候,意兒會拿着一卷書坐在一旁,安安靜靜地看一整天。那是她最安靜的時候,比睡覺時還安靜。可是說起睡覺,樑簡無奈地苦笑。這丫頭睡覺最不老實,這麼大的一張牀,她全佔了也不知足。彷彿一晚上要把牀上的每個角落都探索一遍才甘心。有時候還總抱怨他搶了她的領地。
樑簡輕輕地握住公西意的手,貼在臉上,感受着她的溫度。現在只有這軟軟的溫暖的感覺,才能讓他相信,他沒有失去她。爲什麼不能醒過來呢,七天了……爲什麼不醒過來質問他,哪怕是質問也好。不是要爲忽哲黛打不平嗎?爲什麼不醒過來?
意兒,你知不知道,孩子們有多害怕?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生活裡總有很多意外,同樣的意外對於不同的人來說,意義也不同。
凡是公西誠在生意場上的對手,全都在幸災樂禍。他們纔不在乎事情的前因後果,只是感謝上蒼,不費一絲一毫就除掉了最大的對手。雖然公西家家大業大,但誰都知道沒有公西誠,公西家的產業就像是殭屍一樣,不出三年一定會腐朽。盼就只盼着,他永遠都不要醒過來。不要七天,要七年,七十年,一輩子……最好就這麼死了,也是很不錯的結果。
姜家因爲姜鬱古一事,跟公西誠結下了不小的樑子。
“這是難得的機遇,要是利用得當。別說是一個公西家,忽家……甚至是樑簡……”
“爹的意思是?”姜鬱洱正記恨着公西意,若不是她攪和,忽哲黛早就死了!所謂的嫡皇子,根本就不會存在。
“你還是太年輕,太沖動。”姜禮沉聲道,“死一個忽哲黛改變不了什麼,就算她死了,皇后的位置也不會是你的。忽哲宇如今位列三公,那可是比丞相都高的位置。死一個忽哲黛,忽家能送進來十個忽哲黛。鬱洱,做大事一定要冷靜沉着。”
姜鬱洱點頭,她是太急於求成,太沖動了。
“爹爹,鬱洱該怎麼做。”
姜禮意味深長道:“還記得你姐姐是怎麼死的嗎?”姜鬱洱點頭。姜禮大笑道:“情這一個字,爲爹扳倒了多少對手。咱們該感謝上天才是,你想想,忽哲黛生的是誰的孩子?”
“公西誠……可是,我們沒有證據。”
“傻孩子,用證據是下策……上策是讓他們亂了分寸,只要他們一亂……這天下自然是姜家的,沒有人敢說一句姜家的不是。當年若不是樑辰亂了分寸……只差一步,就能扶慕城爲皇帝。鬱洱,此時是最好的時機,按住樑簡的軟肋,置他於死地。”
姜鬱洱依舊聽得不是太明白。
姜禮手下落定一個棋子:“不管他們爲什麼醒不過來,咱們要做的是讓他們永遠都醒不過來。讓忽哲黛自己犯錯,順勢打壓忽家。這次一定要拿到確鑿的證據,皇后和富貴侯通姦,可不是一件小事。”
“然後呢?”
“然後?”姜禮突然笑了,“先帝能開了先例,傳位給樑簡……樑簡爲什麼不能傳位給慕城呢?只要聯合重臣扶慕城坐上皇位……”
雷禾回國後一個月,都把自己悶在屋裡。總對雷爸雷媽將一些冠冕堂皇的藉口不出門,甚至佯裝論文沒通過,在屋裡忙着修改論文,如此一來雷爸雷媽也就由着她宅在家裡。
可是方戈除了第一天來過家裡一趟,後來一個月都沒有露過面。他們也從來沒有見自家女兒跟男朋友煲電話粥什麼的?也不知是他們沒看見,還是真沒有。
雷禾躺在牀上,覺得自己就像是離開水馬上就要死掉的魚,什麼時候活着變成了這麼困難的一件事。她不知道生活的意義是什麼?努力的意義又是什麼?
大學那邊已經打來電話讓她去試課了,按照她原來的生活軌跡,她應該努力地去工作。去成爲一名優秀的大學講師,接着是副教授,教授……她應該努力地做研究,努力地啃論文,甚至努力的去準備課件兒……順便研究研究心理學,以便於更擅長跟人溝通。她原本是打算當個好老師的,如果能順利通過考試面試和講課的話。
現在,她突然就找不到生活的意義了。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是不是會突然離開這裡,到另外一個地方去。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沒有預告地,片段而不連貫地活着。那還努力什麼呢?也許她寫着論文,上着課就會突然暈倒,然後靈魂到了另外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雷禾拿起手機,卻不知能跟誰說自己沉重的心事,撥弄着通訊錄,她甚至在想……如果一個電話能打到大梁就好了,至少他們也該有個告別。至少她要告訴孩子們,她愛他們……至少她要告訴樑簡,原因……她不得不離開的原因。至少那樣,對所有人的傷害,能少一些。
一連串陌生的數字,跳入她的視線。
之所以說陌生,是她從來沒打過這個電話。但她卻能一下子就辨別出,這是方戈存到她手機裡的私人電話。她以爲他會給自己的打電話的,但事實並沒有。她扔掉手機,從牀上坐起來,走到陽臺上。他是不是已經適應了這是事實,雷禾嗤笑一聲。本來他就討厭大梁,他是該高興終於回來了吧,一切都是原來的樣子。雷禾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門外突然就傳來了媽媽的大嗓門。
“小禾!小禾出來!”
“來了!”雷禾大聲應道,才緩慢地開門出去。走到客廳,看見方戈坐在那裡。正在和爸爸說什麼。而茶几上全都是他帶的禮物。
“來就來吧,還帶什麼禮物。”雷媽媽端着水果,走過去。
方戈客氣了一番才道:“也不是什麼禮物,公司的案子除了點問題,我去了一趟巴黎。只是順便給伯父伯母帶一些東西。爺爺讓我代爲問候,希望儘快能和伯父伯母見一面。”
雷媽一愣:“你爺爺在……?”
“他移居新西蘭了,我父母去世的早,是跟在爺爺身邊長大的。”方戈挑着最無關緊要地說,至於父母……他不認爲他有父母。他只是一個試管實驗的產物。雷媽頓時就心疼起來,真是個可憐的孩子。於是說起話來,更加體貼關愛。
雷爸則更爲冷靜:“見面?你和小禾已經準備結婚了嗎?”
“我不結婚。”雷禾脫口而出,看到父母驚訝的神色,才覺得自己失言了。方戈笑笑:“近期雖沒有結婚的打算,但早晚都要結婚的。爺爺的意思是,兩家之間多來往,總是好事。”
一下子,方戈在雷爸雷媽心裡,形象就光輝起來。尤其是早晚都要結婚這幾個字,簡直是雷爸雷媽的軟肋。小禾今年虛歲都二十八了,還是單身又是個女博士,連說親都不好說。本想着等工作穩定了,找個學校的也不錯,兩人也算是般配。可方戈一出現,一下子就奪得了雷爸雷媽的喜愛。這個男人年紀跟小禾相仿,看起來成熟穩重。家庭結構也挺簡單的,只要兩個人感情好,將來的日子過起來一定順順暢暢的。
“有結婚的打算是好事,我們也是開明的父母。這些事情你們自己決定就好,只是現在這上海啊,房價可不低……往後結了婚都是一家人,到時候我們也出點兒力,付個首付還是沒問題的,你們兩人再合力還個房貸……不愁這日子……”
“媽——”雷禾聽不下去了,“猴年馬月的事情,都說什麼!”
方戈對此沒有做任何解釋,只是道:“結婚的事情,我尊重雷禾。”其實他並不想這麼快結婚,他知道蜥蜴心裡放不下的種種。但是他相信,他可以讓她忘記。既然能回來,他不認爲有什麼事情是他做不到的。他們之間,他不急,更不打算省略任何一步……愛情的每一個階段,他都會完美地讓蜥蜴去感受,他可以從追求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