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如今見外,生辰也不知會一聲?若非方纔遇上綠芙送五姑娘出門,偶爾聽得隻字片語,特意逮了她追問,我與冉青還不曉得,你是打心眼兒裡未將我二人當知交看待。”殷姑娘冷着張臉,比往日更倨傲些。高高仰起下巴,這姿態,分明是不肯罷休,非得尋她討個說法。
一旁冉姑娘同仇敵愾,頻頻點頭。平日十分好相與之人,此刻也趕着落井下石。“此番卻是七姑娘不對,幫理不幫親。一個院子裡住着,你這般,莫非是要寒了我二人的心?想當初你家裡出事,學堂裡課業,全是我兩個替你做的筆錄……”將軍府的姑娘埋汰起人來,嘴皮子同樣利索。絮絮叨叨,大有止不住的架勢。
七姑娘瞪一眼自個兒不爭氣的婢子,說了好些個賠禮道歉的話,又藉口生辰那日姜家二爺要帶她下山,允諾必定給兩位姑娘帶回好玩好吃的,這才勉強平了衆怒。
“罷了,也是你運道。女官大人染了寒症,病休三日,這倒是巧了。”冉青高揚起語調,顯是猜出幾分。七姑娘訕訕然,笑送人離去,只得收下兩人送來的賀禮。卻是殷姑娘給的一卷孤本字帖,冉姑娘送的一雙徽州釉彩插瓶。
回頭再看躲春英身後的綠芙,那丫頭委屈之極,跑窗前指一指對屋,“小姐,殷姑娘那狠勁兒您是沒見着。逮了奴婢,只說若是不肯老實交代,明兒就去慫恿胡姑娘,叫她跟前婢子芙蓉,與奴婢拼個你死我活,但看田姑姑先收拾了哪個。”想起田姑姑懲治手段,不止綠芙,連着春英也打了個寒戰。
七姑娘摁一摁額角,看綠芙可憐巴巴,好在這丫頭還知曉分寸,不該說的絕不會出口。於是溫和笑起來,只罰了她留在山上,生辰那日帶春英一人隨侍。
“小姐……”又被獨一個兒留下,綠芙渾身都泄了氣,那副垂頭喪腦的模樣,看得春英捂嘴兒偷樂。
“記得去角門那處,與二哥哥通個氣兒,萬勿說漏了嘴。”姜昱那頭如何安排,用不着她操心。姜二爺拜入書院學監大人門下,自是比尋常學子行事便利。
夜裡安寢,今兒個綠芙當值。七姑娘躺在榻上,全無睡意。隱約聽見外間綠芙打呼嚕,聲音很秀氣,不覺擾人。倒有幾分羨慕她心裡不存事兒,日日裡也就這麼沒心沒肺的過了,比多少人都活得自在。
扭着身子翻身朝向裡邊兒,裡屋熄了燈,只外間有一盞豆大的燭火。這會兒透進紗帳裡,朦朦朧朧,晦暗着叫她看迷了眼。
她是鼓足勇氣靠近他身旁,只是今後的路,定然崎嶇萬分,保不定根本就沒有出頭之日。他那樣的身份,擔待的,除了自身安危,還有他手下一干屬臣,背後偌大一個百年氏族。便是他心志堅定,肩頭又能抗下多少重壓?更何況,他從未明着對她允諾日後。
面上他性情疏冷,可相處日久,才發覺,這人心頭未必如面上不近人情。
她腦袋在軟枕上胡亂磨蹭兩下,煩躁踢一踢被子,將自個兒捂被窩裡。上一世導師對她極爲不滿,直言道,她將感情作了兒戲。用着一雙冰冷的眼睛,冷眼旁觀,將與她即將一塊兒步入婚姻那人,當了她千百個案例其中之一。
尚記得導師說她太過精明反而失了勇氣。接觸過許多婚姻之中心靈受創的患者,於是她不肯踏進去,寧可守在外頭,獨善其身。
轉世爲人,她不願重蹈覆轍。於是選了與前世截然不同的路,於感情一道,也是存着放任的心。
伸手摸一摸白日裡被他撫過的面頰,手指停在那人吻過的地方,過了這許久,依舊覺着有些滾燙。她怒一怒嘴兒,蒙在被子裡嘀咕兩聲兒。
暫且好脾氣,任他欺負也好。說起來,他如此待她,不知道多少人暗地裡羨慕。她只守着一道絕不退卻的坎兒,日後如何,她且盡力。
屋裡燭臺爆了個燈花兒,七姑娘毛茸茸的腦袋探出來,覺着想明白了,心裡舒坦,安安穩穩入了睡。
那廂閬苑上房,顧衍頭一次在夢中見到令他無比難堪的情景。身上燥熱豁然睜了眼,平躺着,鼻息略顯粗重。擡手揉一揉眉心,想來該是白日裡把玩那隻繡鞋,到底因她勾起些心火。夢裡所見,卻是她長成後妖嬈瑩白的身段,他對她本已是圖謀不小,如此一來,當真是生受她折磨。
仰躺片刻,眼底慾念不減,他無聲長嘆,緩緩起身。衣襟大敞着,露出健碩的胸膛,隨手披上外袍,泰然往淨室裡去。
那丫頭……記憶裡及笄時候,模樣身段俱是出挑。加之這一世真正叫他歡喜的性情,怕是足夠令他煩心。
淨室裡隱約傳出些嘩嘩的水聲,沒瞞過廊下值夜之人。周準擡頭瞧一瞧天色,子時將至,世子因何歇下良久,忽而起身到後頭沖涼?
這段時日七姑娘診治頗有成效,莫非這是頑疾反覆?比女子更美三分的桃花眼裡露出些憂慮,暗自記下,抽空需告知七姑娘知曉。
於是翌日七姑娘一進門,面色沉凝,直衝衝奔他而來。逕自握了世子手腕,稍稍一把脈,沒覺出異樣,左右打量眼前之人,難得在診治一事上犯了糊塗。
“世子您昨個兒歇得不好?”一頭問話,一頭拽了他袖口,心急他病症,也就沒多少旁的顧及。小小的身板兒走在前頭,拽着人往錦榻去。
他微有詫異,眼梢往門外一瞥,立時瞭然,目中極快閃過絲幽芒。親見她如此着緊他病情,也就好脾氣由得她推推嚷嚷,被她一雙軟綿綿的小手兒,摁倒仰躺在榻上。睜着眼眸,向後揚起下顎,將她小臉上滿滿凝重,全數收入眼底。此刻她全神貫注,潤澤的眸子晶瑩璀璨,華美無雙,當真令他心動。若然這丫頭此時再切脈,怕是能診出他心浮氣躁來。
反手引她到身前,自然就抱了人在懷裡。她快些長大,他自然“藥到病除”。
“莫慌,病症無礙。不過夜裡熱得發了汗,沖涼後睡得極好。”
她狐疑瞅他半晌,山裡都是夜裡寒涼,這人還能半夜發汗?可他神情間不似作僞,她湊近了再三瞅瞅,只覺這人眸子異常晶亮,該是精神頭極好,這才安心。
“您得應我,若然病情變化,切不可瞞着,此乃大忌。”一經催眠,她只能誘導,若然他發自內心不肯說,由此產生的抗力,她亦無可奈何,無從探知。
七姑娘板着臉,從未有過的嚴肅。看他眼角居然露了笑,攜憤戳一戳他胸膛,“說正經事兒呢,您好歹莊重些。”
看她白生生的指尖點在他心窩,他忽而起身,扣住她後腦,寒涼的脣瓣輕碰她微微撅起的小嘴兒。似覺着不夠,稍稍使力,將她壓得更貼緊些,佔夠了便宜。
飽嘗了甜頭,方纔一派正經,當着已然呆若木雞的七姑娘跟前,溫聲道,“阿瑗滋味甚美。方纔所說,應你便是。”
變故早已生成,他卻不欲她知曉。單論病症,她本事了得,驚夢已是少有之事。唯一的改變,無非是他腦子裡存留上一世記憶逐漸消散。便是夢裡曾經目睹之事,隨着病症祛除,一日比一日淡忘更多些罷了。
如此也好,她非上一世的姜媛,他亦不全是上一世國公府世子顧衍。失卻一世記憶,換來她這麼個活生生的人,豈會有不甘願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