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人皆知,他顧衍寵妻,寵得沒邊兒沒譜兒。壞老祖宗規矩的事兒,沒少幹。
可關夫人清楚,她這弟弟,管教起世子妃來,不是一般的不通道理。只由他性子使。
只說那回,那時候他還擔着右相的官職,尚未襲爵。關夫人與世子妃素來便走得近,沒事兒便愛往西山居里坐坐,帶着哥兒,一屋子人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時逢京裡颳起一陣兒婦人家穿坦胸襦衣,底下佩馬面裙的風潮。關夫人自個兒做了兩身,想着世子妃年歲輕輕,卻極少見她如何用心妝扮。嬌嬌俏俏,韶華正好,憑白辜負了這分好顏色,未免太可惜了點兒。
可也還記得她那世子胞弟是個正經人,慣來不喜女子妖媚。關夫人一合計,不如給世子妃也置辦一身兒,不穿出去,只在內宅裡與她們幾個聚會的時候,大夥兒也好圖個樂子?
於是熱絡的,親自將衣裳送到世子妃手裡,還說過幾日茶會她要不穿上,關夫人得慪氣的。
內宅婦人聚在一處,本也是說些京裡哪戶人家的姑娘何如高嫁,令人羨慕;或是嘮叨些胭脂水粉的零碎事兒。
七姑娘得了這禮,派春英去謝過,倒沒覺得不妥。原本也不是受的陳腐教育,跟他在一塊兒這麼些年,該放開的早放開了。不該放開的,被那人多多少少也教得有些歪了。
穩妥起見,她將那直襟的襦衣抖展開來,放身前,衝鏡子裡比劃一回:鵝黃的料子,又嫩又滑,領子開到脖子以下。說露不露,端看你怎麼個穿法兒。
兩肩的帶子系鬆點兒,領口往下墜,能露出大片兒的雪白和半個胸脯。若想矜持些,則堪堪齊了鎖骨,正好襯托出女子嬌弱含蓄之美。
記着關夫人的囑咐,夜裡那人回來,七姑娘老老實實拿了衣裳給他看。觀他平日吩咐針線房給她專門製備的衣裳,無不是右衽交襟,端端正正,她隱約也能猜出幾分他對她衣着的喜好。
“換上試試。”
出乎她意料,他自書裡擡頭,竟沒對這顯是不符合他慣來標準的衣裳,過多置評。從他眉宇間,她也很難瞧出,對這攜了幾分北地女子風致的襦衣,他倒是待不待見。
終究還是聽他的話,躲到屏風後頭擺弄一番。叫春英幫忙,儘量把領子往上提。七姑娘低頭瞅瞅,覺得尺度正正好,這才放放心心步出去。
他聽得動靜,眼簾一,如潭的眸子裡,一剎明亮。
不是沒見過她嫵媚的樣子。牀笫間,她在他身下,綻放過更爲靡豔的一面。只這般平常穿着,換了副打扮,雪白的脖子全露在外邊,兩側極標緻的纖骨,斜飛入搭在肩頭的水紅色罩衣裡,若隱若現。配上她那雙澄淨剔透的眼睛,豔而不俗,嬌而不媚。比他每日出府,於長街宮門,隨處可見與她做相似打扮的女子,順眼得多,也誘人得多。
他就這麼將書攤在膝上,靜靜端看她許久。時間一長,春英早不知何時,麻溜退出了門。牡丹插屏前只餘她一人,稍稍侷促,頂着他打量,不確定的問,“不好看麼?”
好看,自然是好看。
他起身,並不明說,走近了,居高臨下,兩手虛摁在她肩頭,仿若細細斟酌。
這般近,她被他遮了光,攏在昏暗的陰影中,只覺下巴底下,突然涌起抹似蟲子沾在身上的酥麻感。
卻是這人眉眼低垂,眼中神色叫人辨不清明。正用他那微微沁涼的拇指,輕輕撩過她並不十分服帖,已被胸前飽滿撐得少許隙開條細縫兒的襟口。
“顏色襯你。”
男人低沉的嗓音繚繞在耳畔,她只覺頭上那股子壓迫感越來越重,連帶心跳也砰砰如雷。迷糊的,她被他呼出的熱氣,薰得暈頭轉向。腳下跌跌撞撞,不知怎地,已被他帶入寢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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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會那日,這身衣裳,自然是沒穿成。
頸子包裹着筆挺的小立領,盤扣也扣得一絲不亂。
關夫人頗爲掃興覷她一眼,與同樣換了直襟襦衣的四姑娘瞭然對視。那意思:就料到會如此。也不知她是性情使然,生來就刻板;還是被那人管教得腦子發木了,唯那人喜好是從。
真要與七姑娘慪氣,這卻是玩笑話。只府上茶會,闔府女眷都穿着京裡清涼的新式樣,連國公夫人都大大方方,更不說幾位更年輕妖嬈的側室美姬。唯獨七姑娘一人,絢爛的日頭底下,包裹得糉子般,嚴嚴實實,與衆不同。
只叫她頻頻生受着衆人好奇打量,彆扭,卻百口莫辯。
是那人爲難她?這卻是不曾。更不似旁人猜想,他管教她如何嚴厲。
自她嫁他,他從不對她說一句重話,更不會喝止她做這做那。他待她極好,尊重且寬容。
可他偶爾也會有所異動,譬如今次。他接連幾日,堅持不懈,吸咄她脖子。在座諸人哪裡會知曉,如今掩在她這身兒端莊合體的衣裳底下的,是一大串兒自頸子到心口,或醬紫,或豔紅的羞人印記。
這叫她哪裡敢袒露出來,昭告他的荒唐?
(二)
一直以來,七姑娘對那人信佛一事,都秉持將信將疑的態度。
佛門清規戒律,頭一戒便是殺生。
夏末,隴西之地叛亂,早朝之上,他直言進諫,請上立時下命,令贛西侯關磬,盡屠邊城四縣!上大驚,舉朝譁然。內閣首輔舟泗,帶頭駁斥他施行酷吏,有悖聖人感化仁德之訓誡,附議者衆。上不允。
此事喧譁一時。而他回府時,一派沉着,雲淡風輕。彷彿在前朝掀起莫大風浪,石破驚天之人,並非是他。
她也是隔日才得了這消息。吃驚之餘,尚還記得,前不久,他將將才允諾她,今歲開春,會帶她故地重遊,再赴大悲禪院敬香。
只爲她先時早產,有驚無險誕下阿荇。阿荇雖有些先天不足,好在胃口好,極易餵養。半歲後已與尋常家小兒無異。
進山還願這事,他頗爲經心。老早便囑咐她,好生教誨詵哥兒不許頑皮。佛門清淨地,一舉一動,切記謹之慎之。
這話既是借她之口,說給詵哥兒聽;何嘗又不是他看她只將那山寺之行,當了出遊踏青,暗暗敲打她。
他是知曉她不信神佛,不拜菩薩,更不喜抄經禮佛。她之喜好,他不勉強。然而佛祖跟前,每每卻押着她,隨他規規矩矩,肅穆叩拜。
但凡她敢偷偷癟嘴,他好似腦袋後面生了眼睛,必定揪着她,冷冷一眼。直看得她心虛惴惴,訕訕而笑,再不敢放肆。
這是鮮少的,過門之後,那人待她一如當初爲學,獨斷而嚴苛。
事後她觀他臉色,也會偶爾小心翼翼,試探着抱怨。他卻只牽起嘴角,彷彿她多麼不懂事兒一般,拍拍她腦門兒。下回照舊不誤。
這便是他待她的方式。他以爲好的,必將堅持到底,一力達成。
幸而他“委屈”她的時候極少。儘管,他打小管教她,將她雕琢成他中意的模子這流言,已若紛紛白雪,飄飄柳絮,傳得世人皆知,且更樂意於信以爲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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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衍的愛,是自私的愛,刻意的愛,還是包容的愛。見仁見智。
相愛的方式有很多種,重要的是,直到最後,依然愛着。
番外還有幾篇,小包子的,小七的,賀幀的……全部完結的時候,會在最後一章,通知大家。感謝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