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9自曝

一條街外的雅茗軒中,一樓大堂早已是客滿了。

一個個頭戴方巾、着書生袍的學子們圍着一張張方桌而坐,那些沒有請柬卻聞訊而來的學子大都只能在一旁站着,或是在二樓的走廊邊坐着。

今日除了二三樓的雅座外,一樓被這些個舉辦辯會的學子們包場了。

胖掌櫃笑呵呵地吩咐着小二招呼這些學子,其實這種辯會掌櫃的也賺不上什麼錢,只不過對於茶樓的名聲卻有大大的益處!

雅茗軒中雖然是人滿爲患,卻是一點也不嘈雜,恬淡靜雅。

一樓的大堂中央,設了一個高臺,一個美目周正的錦衣公子正在臺上侃侃而談:“孟子曰:‘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治學乃是發明本心”

學子們一個個都聚精會神,朝同一個方向看去,靜靜聆聽着。

一羣專注的學子中,卻有一人顯得焦慮不安,正是方世宇。

方世宇早在半個時辰前就到了,正神情恍惚地坐在下方的一把梨花木交椅上。

等臺上這位學子辯完後,就該輪到他上臺了,可是他的精神卻怎麼也集中不起來

昨夜他一夜未睡,自打夢魘後,他就精神亢奮的怎麼也睡不着,輾轉反側一直到天明。

他揉了揉眉心,心裡很是煩躁:事情怎麼會弄成這樣,那老傢伙怎麼會突然就醒了呢

“方兄,下一個就輪到你了吧?你看起來有些累,可是昨晚沒歇息好?”坐在他身旁的一個國字臉的學子擔憂地看着他,心中嘆息:方世宇爲人一向從容,談笑風生,想必是最近方老爺病倒,以致方世宇壓力過大了吧?

“多謝於兄關心,我沒事。”方世宇心不在焉地應了一句。

“少爺。”一旁的小廝墨硯笑着說道,“老太爺知道您這麼用功,一定會高興的。”

原來是讀了一整晚的書啊!于姓學子瞭然地點了點頭,順着說道:“方兄實在用功,來日必能金榜題名。”

“於兄謬讚了。”方世宇覺得墨硯還是挺會說話的,便跟着道,“祖父近幾日才病癒,我也是不想讓他老人家失望。”

“方兄真是孝順。”

“過獎過獎。爲了子弟者,孝當先。”

“那就祝方兄今日奪魁了。”

方世宇的臉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是啊!以他的才華今日一定能夠奪魁,萬衆矚目,日後也定會榜上題名。

他要讓所有人知道,他纔是方家名正方順的繼承人。

可是方世宇不禁想到,若是他們做過的那件事曝光的話,別說是功名了,只怕他這一生就完了。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墨硯這時把茶奉到了他的手裡,說道:“公子,快輪到您了,喝口茶潤潤喉吧。”

方世宇確實喉嚨乾燥的難受,下意識拿過茶盅,一口飲盡,心裡安慰着自己道:他們不會知道!一定不會知道

後方人羣中,一身灰色直裰的蕭冷麪無表情地看完了這一切,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雅茗軒,沒有人注意到這裡何時又少了一個人

半盞茶後,臺上的錦衣公子終於說完了,他抱拳謝過衆學子後,就下了臺,接下來,終於輪到方世宇了。

方世宇整了整衣袍,站起身來,走到臺上,自信地朗聲道:“衆位兄臺,方某以爲剛纔柳兄所言不妥,大學有言‘格物致知’,所以方某以爲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

“住嘴!”剛纔的那個錦衣公子霍地站起身來,冷冷地指着方世宇的鼻子罵道,“方世宇,你有什麼資格在此高談闊論,你不僅被驅逐出族,還被革除功名,有什麼資格參加這個辯會!”

“你胡說什麼”

方世宇直覺地反駁,卻見衆位學子都是冷冰冰地盯着自己,七嘴八舌地說道:

“柳兄說的是,被革去功名的人又如何有資格和我們辯論!”

“簡直就是降低我們的格調!還不把他趕走!”

“趕走他!”

“”

方世宇狼狽地被一哄而上的學子們趕出了茶樓,他氣得頭頂冒煙,對着茶樓中的衆位學子吼道:“你們都給我等着瞧!”

他可是方府的大少爺,他們竟然敢這麼對他!一定好好教訓一頓才行!

方世宇氣勢洶洶地策馬回了方府,沒想到的是門房竟然攔着他不讓他進去。

“這是我的家,我爲什麼不可以進去!”方世宇試圖推開門房,想要進府去。

門房皺了皺眉,粗魯地一推,就推得方世宇摔倒在地,然後高高在上地俯視着方世宇,沒好氣地喊道:“我的少爺誒!你都被驅逐出族了,還想裝什麼方家少爺!”

又說他被驅除出族方世宇氣得額頭青筋凸起,正想反駁,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幕幕突然在他眼前飛速地閃過:祖父清醒了,父親“卒中”了,跟着父親、母親毒害祖父的事曝光了,然後鎮南王世子蕭奕殺死了他的雙親,還將他除族,革了功名,趕出了方家

他已經一無所有了!

不!不可能的!

方世宇一臉驚駭的用力甩了甩腦袋,這一切都是假的對不對?

他本是高高在上的方府長房嫡出少爺,人人見到他都應該卑躬屈膝的!可是現在,他卻無家可歸,成了人人可打的落水狗!

怎麼會這樣呢?!

方世宇的眼中一片茫然,不知所措。

門房看方世宇一動不動,冷聲又道:“怎麼還不滾?如果你再不滾,小心我把府中的家丁都叫來了了!”他惡狠狠地揮了揮拳頭,以示威脅。

“狗眼看人低!”方世宇回過神來,惡狠狠地罵了一句,從地上爬了起來,然後甩袖走人。

曾經這個門房對自己要多殷勤便有多殷勤,可是不過短短几天,自己的天地卻驟然間顛覆了過來!

方世宇渾渾噩噩地走在大街上,四周的人羣來來往往,而他卻不知道何去何從。

“方兄!這不是方兄嗎?”一個有些耳熟的聲音突然從後方叫住了他,他停下腳步,循聲看去,只見一個一身藍袍的學子正在不遠處的一家茶樓前看着他。

他記得這個人,這是他在書院的同窗。

方世宇正遲疑着要不要上前和對方打一聲招呼,卻見另一個月白衣袍的學子從茶樓中走了出來,叫住了那個藍袍學子,然後就毫不避諱地指着自己對對方說道:“嚴兄,你這兩個月出去遊學了,纔剛回來,還不知道吧?方世宇啊,他已經被除族了,連功名都被革了!”

“不會吧?除族,還革了功名?”嚴姓學子不敢置信地低呼。

只有德行有虧、作奸犯科之類,纔會被革去功名!

想着,嚴姓學子看向方世宇的眼神中多了幾絲輕鄙,與他同行的那個學子就與他說起關於方家那些個破事,毒害嗣父自作自受命喪黃泉驅逐出族革除功名

每一個字、每一個詞都在一次次地提醒着方世宇最近所發生的一切,讓他彷彿又重新經歷了一遍這一重重的痛苦。父母都離開了他,只剩下他一人在苦海中沉浮、煎熬。

明明這一切都不關他的事!

這些人憑什麼這麼看他,那些事又不是他做的!

父母毒害祖父的時候,他還不足三歲稚齡,他又知道什麼

方世宇激動地捂住了耳朵,感覺心頭的憤怒如同海嘯一般,一浪比一浪高,波濤洶涌地要從他的胸口噴涌出來了。

他再也受不了了!

“不關我的事!”方世宇嘶吼地叫了出來,“是父親和母親給祖父下的毒,不關我的事!”

憑什麼把他除族!憑什麼革他功名!

當壓抑許久的話出口之後,他頓時覺得輕鬆多了,可是下一瞬卻聽到了一個熟悉而驚恐的聲音:“少爺,您您”

墨硯,是墨硯,墨硯還在自己身旁,果然是忠僕!

方世宇循聲一看,卻驟然間發現天地又變了,前一瞬還置身於街道上的他不知何時又回到了雅茗軒中,墨硯臉色慘白地看着他。

這一刻,方世宇再也動彈不得,剛剛發生的一切,到底哪些是夢,哪些是現實,他幾乎已經分不清楚了

無論到底哪個纔是真實,現在也已經不重要了。

關鍵是,現在全完了!

他竟然說了出來!

四周的學子們交頭接耳,如利劍般的目光從四面八方朝他射來,他們的眼神比他夢中的還要輕蔑,還要鄙夷,還要不屑

“早就聽說方承令此人爲富不仁,橫行霸道,沒想到竟然敢謀害嗣父!”

“方世宇明知其父所爲,卻隱瞞多年,其人品亦有可議之處!”

“這真真是生平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我看方世宇就是心中有鬼,心魔自生,纔會受不了良心的譴責”

“我看是天道輪迴纔是!虧我以前還敬他學識不錯,真是白生了這雙眼了!”

“”

周圍的議論聲越來越激烈,越來越憤怒,方世宇心更亂了。

“不我不”

方世宇想要解釋,但又不知道該何從解釋,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男音在他身後響起:“宇哥兒,原來是你爹孃給大伯父下了毒!我說啊,大伯父以前身體一向好好的,怎麼會突然就卒中呢!”那聲音中不止透着憤怒,更多的是幸災樂禍。

方世宇僵硬地轉過身,循聲望去,只見雅茗軒的門口,不知何時,幾道熟悉的身影正冷冰冷地看着他,有坐在輪椅上的方老太爺、蕭奕、南宮玥、方承德、方承智

“祖祖父!”方世宇結結巴巴地脫口而出。

一瞬間,心已經跌落到無底深淵。

這下,哪怕他再怎麼解釋,再怎麼試圖堵上這些人的嘴,都來不及了!

他腳下一軟,虛軟地跪倒在地。

一聽方世宇稱呼方老太爺爲祖父,在場的學子們一下子都明白了。原來這個輪椅上的清瘦老人就是被方世宇一家毒害的方老太爺。看方老太爺瘦得皮包骨的樣子,學子們一方面唏噓不已,另一方面也義憤填膺。

自古以來,孝道都是最重要的善行和德行,哪怕是大字不識一個的莽漢也知道“孝”,更別說是讀書人了!

不孝不知是錯,更是“罪”,如同孝經五刑中寫道:“五刑之屬三千,而罪莫大於不孝。”

子女不孝,父母是可以告官,請官府論罪判刑的!有功名的會因此被革除功名,有官職的會因此被革職查辦!

蕭奕暗暗地與南宮玥眨了一下眼。

南宮玥笑了,重生以來,這隻在蘇卿萍身上用過一次的“魘三夜”,在改良之後的效果遠勝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