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一柱香後,百卉去了西偏廳。。しw0。
候了有一陣子的葉胤銘看百卉來了,卻又不見申姓青年,心裡已經隱隱有了某種猜測,臉色不太好看。
百卉對着剩餘五人福了福身,客氣地說道:“讓各位久候了,賬房的人選已經定下,煩擾各位了!”說着,她給了身旁的小丫鬟一個眼神,那小丫鬟客氣地遞給了五人一人一個紅封,也算是耽誤了人家半天的一點歉意。
葉胤銘屈辱地接過了紅封,心中還覺得難以置信,自己怎麼會落選呢!?他自認在才學上決不輸給任何人!
眼看着其他四人在丫鬟的指引下走出了西偏間,葉胤銘朝門的方向走了兩三步,但還是忍不住停住腳步,喚住了百卉:“這位姑娘且留步!”
百卉停下腳步,狐疑地朝他看去,道:“不知葉公子有何指教?”
葉胤銘深吸一口氣,抱拳問道:“敢問姑娘在下爲何落選?在下自認在算學上不會輸於那位申公子,莫不是……莫不是因爲黃鶴樓……”
他咬了咬牙,還是問了出來。若是不能輸個清楚明白,他實在是不甘心。
百卉怔了怔,立刻想起了黃鶴樓的事。那不過是一面之緣,她早就不記得葉胤銘了,不過鵲兒在記人上卻有些過目不忘的功力,早就與她提了一句。百卉本來聽過也沒太放在心上,但是既然對方在意當時的那一點幾乎連齟齬都稱不上的小事,自己當然要把話說清楚了,免得讓世子爺和世子妃的名聲有暇。
百卉理了理思緒,道:“葉公子的算學確實是出類拔萃。”留下的六人其實都答對了之前那張卷子上所有的題目,而其中葉胤銘和申承業又是其中最快最好的兩個。
“只不過,今日碧霄堂是要聘賬房先生,而非舉行算學比賽。”百卉說得含蓄卻意味深長。見對方仍然一頭霧水,她乾脆把話挑明,“葉公子做完卷子後,可曾檢驗一遍?”
葉胤銘搖了搖頭:“姑娘,在下有自信……”
他想說他有自信決不會出錯,可是話說了一半卻沒有再說下去。他想到了百卉前面那句似乎透着深意的話。
雖然不過寥寥幾句,但百卉已經意識到此人心高氣傲,見他了悟,也不再多說什麼。
他們碧霄堂招的是賬房先生,又不是在比誰算題做得快,這個葉胤銘做完題時一炷香還有一半多,他寧可早早地交卷離場,也不肯費時多看一遍卷子,以他這種心態,又如何做得賬房先生。賬房便是日日與數字、賬目打交道,做得多了,總有出錯的時候,需要的不只是自信,還有細心與耐心。
但因爲他確實精通算學,所以被留了下來,可在方纔的一番詢問中,他始終表現的有些視才傲物。
還是那句話,他們碧霄堂招的是賬房先生!
葉胤銘怔了好一會兒,這才抱拳,語調有些僵硬地說道:“謝姑娘指教!”跟着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走了。
百卉看着他的背影搖了搖頭,心想以後也不會再有什麼交集,很快就把此人拋諸腦後,回到東偏廳去伺候了。
葉胤銘神情低落地回到了他在城西租的一個小宅子中,妹妹葉依俐立刻迎了上來。
“哥哥,你回來了!”葉依俐敏銳地發現兄長的表情不對,她對兄長的才學有自信,一直相信他一定會被世子爺、世子妃聘用的,可是現在看來,怕是中間出了什麼不可預估的差錯。
葉依俐貼心地沒有追問什麼,露出溫婉的笑容,道:“哥哥,午膳已經快好了。”
妹妹體貼的行爲只是讓葉胤銘更爲內疚,如今家裡的存糧已經不多了,都是靠着妹妹做些繡品貼補家用。他堂堂男子漢怎麼能依靠妹妹來養家呢!
“妹妹……”葉胤銘深吸一口氣,還是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說了一遍,臉上露出一絲屈辱、一絲不甘。
他自認已經做到最好,偏偏懷才不遇……哎,本來他若是得了那千金,不止是幾年的家計不成問題,還可以換個好點的宅子,讓祖母和妹妹過上更好的生活……
隨着葉胤銘的述說,葉依俐的眸光閃爍不已,沒想到哥哥竟然是這麼“輸”的。
她沉思片刻後,安慰道:“哥哥,你的才學妹妹最是明白,定然會有出頭之日的。”她溫言軟語地安撫着兄長,心裡卻有了計較……
葉胤銘緊緊地握了握拳頭,咬牙道:“妹妹,你放心,我一定會撐起這個家的。”他堂堂男子漢又怎麼能繼續再依靠妹妹!他就不信憑藉他自己的才學,就找不到一份合適的活計!
葉依俐心中暗暗嘆氣,兄長畢竟是讀書人,心高氣傲,不知道世道艱辛。
兄妹倆肩並肩地進了屋,迎上了葉大娘慈愛和善的面孔,一家子和樂融融……
午膳後,葉依俐換了一身八成新的青色衣裙,就悄悄地出了門,去了碧霄堂。
她打算去求見世子妃南宮玥爲兄長說說情。
兄長一直不知道她和祖母認識鎮南王世子妃的事,當年兄長病重,她和祖母擔心以兄長心高氣傲的性子,若是他知道家裡沒錢,會不願治病,所以就商量好了一起瞞着他。
就像這一次,如果哥哥知道她來求世子妃,一定會阻止她的。
可是哥哥不知道家裡真的已經要揭不開鍋了,今日午膳吃的東西還是祖母當了她的陪嫁之物才換回來的米麪。只要能尋得一份合適的生計,尊嚴又算得了什麼……葉依俐對自己說,畢竟當初在王都的時候世子妃也曾經答應過會幫她的……
一個時辰後,她就通過百卉進了碧霄堂,百卉把她引到了小花廳中。
六月的天氣又熱又燥,哪怕今日的天色有些陰沉,卻非常悶熱,沒有一絲風。
一進小花廳,葉依俐就感到一陣陰涼舒爽,讓人精神一陣。她不着痕跡地掃視了一週,就發現窗口、門口附近放了好幾個裝着冰塊的銅盆,冒着縷縷白煙。
南宮玥就坐在主人位的紅木圈椅上,閒適地飲着果茶。
葉依俐挺直腰板,款款地走上前,不卑不亢地對着南宮玥屈膝行禮:“見過世子妃。世子妃別來無恙。”
“葉姑娘,請坐。”南宮玥含笑地打量着她,示意她坐下。
南宮玥大概猜到了葉依俐是爲何而來,她雖然沒有見葉胤銘,但今日第一關的考驗後,百卉就把那六個人的名單拿來給她看過。不得不說,葉胤銘這個名字令南宮玥意外,後來又從百卉口中得知原來他們在黃鶴樓中已經有過一面之緣,南宮玥不得不感慨無論前世今生,這位葉公子與蕭奕還真是有幾分“孽緣”。
葉依俐深吸一口氣,開門見山地說:“世子妃,依俐今日來,實是有一事相求,爲了依俐的兄長葉胤銘。”
南宮玥適當地露出一抹訝色:“原來葉公子是葉姑娘的兄長,那倒是巧了。”
葉依俐欠了欠身,又道:“世子妃,依俐並非狂妄,可是兄長乃是有大才之人,可否世子妃能網開一面,給兄長一次機會?”
她雖然是求人,但語氣中卻透着一絲驕傲。
南宮玥沉吟一下,道:“葉姑娘,令兄確實才幹過人,只是我這邊已經聘了申公子爲賬房,也不好出爾反爾,或者令兄可願屈就協助申賬房?”
協助?那豈不是給人家打下手……葉依俐微微蹙眉,南宮玥對她一向和善,她以爲這一次南宮玥也不會拒絕她,沒想到對方竟然給了她這麼一個回覆。
她的兄長可是將來要中進士的人,才華絕非一個區區的賬房可比,讓兄長給那個申賬房打下手,就算是兄長忍辱負重地同意了,她也不忍心啊!
可現在的問題是,家中已是無米可炊,而兄長還要念書,就算是兄長聰慧,被清茂書院的山長免了束脩,他們也因此舉家搬來了駱越城,可是他們在駱越城畢竟人生地不熟,雖然自己四處給人做繡工,卻還是入不敷出,家計堪憂。
再這麼下去,怕是要耽誤兄長讀書了……
葉依俐半垂首,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而南宮玥也沒有催促她。
忽然,葉依俐擡起頭來,面露堅毅之色,她站起身,對着南宮玥福身道:“世子妃,依俐願自賣己身到王府,籤五年活契,還望世子妃成全!”她維持着屈膝的姿勢,半垂眼眸,等待着南宮玥的回答。
“葉姑娘,”南宮玥緩緩地說道,語氣溫和卻十分堅定,“此事恕我不能同意。”
什麼?!葉依俐難以置信地瞳孔一縮。
轟隆隆——
外面響起一陣雷聲,然後豆大的雨滴就大顆大顆地落了下來,砸在屋檐上,樹葉上,牆頭上,啪啪作響。
可是葉依俐卻根本毫無所覺,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南宮玥的那句話上,忍不住擡眼朝南宮玥看去,雙眸正好對上南宮玥清澈幽深的眼眸,葉依俐第一次覺得對方的眼神中帶着一絲銳氣,她一直以爲對方是個善心柔軟的女子,直到此刻才意識到自己大錯特錯了……
“葉姑娘,王府有王府的規矩……”南宮玥繼續說道,“葉姑娘若是需要一份活計,我可以給姑娘安排……”
“多謝世子妃的好意!”葉依俐冷聲打斷地南宮玥,壓抑的眼神中透着一絲恨意。她這樣求南宮玥,沒想到南宮玥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自己!明明這一切對南宮玥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葉依俐只覺得心中像是破了個洞,寒風呼呼地吹了進來。
也是,人家是鎮南王世子妃,願意幫你的時候,就像施捨乞丐一樣丟一個銅板給你;不樂意,就有千百種方法來羞辱你!
葉依俐又福了福身,目光避了開去:“那依俐就不打擾世子妃了,先告辭了!”
她才走到門檻前,就不由得頓了一頓。
外面那豆大的雨滴越來越密集,地上已經溼了大半了,一旁服侍的青衣小丫鬟立刻機靈地撐開了紙傘,笑道:“葉姑娘,請隨奴婢來。”
青衣小丫鬟領着葉依俐出了小花廳,兩人在雨幕中漸行漸遠,身影很快就變得模糊了……
鵲兒在一旁突然嘆道:“世子妃,奴婢算是知道什麼是鬥米恩升米仇了!”看來還是以前幫得太多了,以致把人心養肥了。
南宮玥抿了抿嘴脣,沒有說話。
別說是王府了,哪怕任何稍有規矩的人家都不會用只籤活契的下人。
而且,活契、死契並非這件事的重點,這位葉姑娘“紆尊降貴、忍辱負重”的態度實在不像是來做奴婢的。她的自尊心這麼強,自己可不敢做她的主子……
那青衣小丫鬟一路陪着葉依俐來出了東儀門,又來到了角門處。
“葉姑娘,這把傘不如……”
小丫鬟想把這把傘送於葉依俐,可是她話還沒說完,就見葉依俐已經矇頭衝進了雨幕中。
細密的雨簾讓四周看來朦朧一片,雨滴順着她的眼角、眼睫落下,模糊了她的眼睛,連着她的心神都有些恍惚……
雖然她剛纔果斷地拒絕了南宮玥的其他安排,實際上,她對自己接下來該怎麼辦根本就毫無頭緒!
葉依俐在雨幕中矇頭小跑着,卻不想前方的路口一匹紅馬突然出現,馬上的人猛地勒住了馬繩,一瞬間,馬兒嘶鳴不已,兩條前腿更是高高地翹起……
葉依俐驚得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擡眼直愣愣地看着那高高的馬蹄,根本無法做出更多的反應。
“王爺!”騎在後方的長隨也緊跟着出現,正要問鎮南王是否無恙,卻見鎮南王對着他擡了擡手示意他噤聲。
鎮南王利落地自馬上跳下,隨手把馬繩扔個了長隨,雙目灼灼地看在跌坐在地上的葉依俐,柔聲問道:“這位姑娘,你沒事吧?”
雨幕中,葉依俐的衣裙幾乎都被淋溼,幾縷烏黑的青絲溼噠噠地貼在她的臉頰上,看來楚楚可憐,如同風雨中的幽蘭,哪怕風吹雨打,仍然傲然綻放。
王爺……聽到長隨對鎮南王的稱呼,葉依俐頓時明白了對方的身份,驚詫地瞪大雙眸朝他看去。
對方如小鹿般受驚的眼眸看得鎮南王心中一顫,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葉依俐秀麗清雅的臉龐以及如泉水般清澈的眼眸,目光越來越熾熱。
嘩啦啦——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
……
次日,南宮玥剛用完午膳,一上午不見人影的鵲兒突然帶着一種神秘兮兮的表情來了。
一看鵲兒的表情,不只是南宮玥心裡有數,其他的丫鬟們也猜到鵲兒必定有什麼精彩的消息要分享,也有事沒事地圍了過來,豎起耳朵傾聽着。
鵲兒屈膝行禮後,稟告道:“世子妃,那位葉公子,就是葉胤銘公子今兒一大早被王爺任命爲王府書佐。”
書佐,主文書撰寫之事,雖是不入品的小吏,但對於一個沒有功名的書生而言,也算得上是“一步登天”了。
南宮玥難掩驚訝地微微挑眉,前世的葉胤銘雖金榜題名被點爲狀元,但那也是好幾年後的事了,如今怎就這麼突然的得了王爺的賞識?
其他的丫鬟們也是目露狐疑之色,面面相覷,跟着她們齊刷刷地把目光集中到了鵲兒身上。
鵲兒掩不住得意地挺了挺胸,她理了一下思緒後,面色有些古怪地說道:“昨日,葉姑娘從東街大門出去以後,王爺正好回來了,葉姑娘差點被王爺的馬撞上,受了點驚嚇,王爺就命人扶了葉姑娘回王府,還派人去請了葉公子前來接葉姑娘……據王爺外書房裡伺候的白芍說,昨日王爺與葉公子在書房裡暢談了一個時辰,被葉公子才華所折服,這才破格任命!”
丫鬟們又互相看了看,表情各異,或驚或疑或諷或笑。
南宮玥的眉頭挑得更高,不得不說,這件事的發展委實出乎她的意料。
不過她也沒太在意,反正葉胤銘兄妹以後究竟如何,與她也沒什麼干係。
倒是鵲兒……
南宮玥多看了鵲兒一眼,嘴角微勾,看來這丫頭在王府裡已經混得是如魚得水。
這時,百卉從前院回來了,向着南宮玥福了福身,說道:“世子妃,申賬房已經安置妥當。”
昨日與申承業談過話後,南宮玥便讓朱興在後罩房那裡給他安排一個二進的小院子暫住,又撥了一個粗使婆子伺候。
申大管事申平去世的時候,申承業才十幾歲,對於老王爺託孤之事並不知曉,唯一知道的便是父親自盡殉了主,母親帶着他匆匆的離開了南疆。
南宮玥雖有些失望,但多少也在意料之中,反正事情總會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她不着急。
申承業當時也問他父親的死因,南宮玥沒有明言,只說先讓他安頓下來。
此時,聽了百卉的回稟,南宮玥微微頜首,說道:“你去把我書案上的那本賬冊拿來,送去給申賬房,你什麼也不用說,等他看完後再回來。”
百卉應聲去辦了。
而南宮玥則倚在美人榻上看着《南疆·地理志》,這本書買來以後她雖然已經看過一遍,但卻只是草草翻過,現在蕭奕去了東南邊境,南宮玥便又把書拿了出來。
翻到有書籤的那一頁,南宮玥細細地往下看着,在看到“東南沼澤密佈,時有瘴氣……”的時候,她眉心微皺,說道,“畫眉,去我書房把《南疆百草》拿過來。”
“是,世子妃。”
很快,《南疆百草》就到了南宮玥的手上,她正翻着,百卉回來了。
“世子妃。”百卉福身道,“申賬房已經看過賬冊了。”
南宮玥放下手中的書,擡眼問道:“他怎麼說?”
百卉一五一十地答道:“申賬房說,這本是假賬。”
南宮玥笑了,百卉把賬冊拿去給申賬房還不到一個時辰,也就是說,申賬房其實並沒有一一仔細覈對完賬冊就得出了這個結論。
南宮玥問道:“還有呢?”
百卉一字不漏地轉達道:“從賬面上看,這應該是江南一處莊子的賬冊,時間是明歷三年。那年江南風調雨順,沒有大災大難,但依賬冊所記,一個有着三百畝水田的莊子,當年的出息只有五百二十兩銀子,這絕不可能。”
南宮玥微微點頭表示認同,想了想說道:“你把天水莊歷年所有的賬冊全都拿去給申賬房,再讓朱興把當地的縣誌尋來,一併交給他……”她頓了頓,說道,“讓他重新寫一本明歷三年的天水莊賬冊。”
百卉微訝,但沒有多問,躬身應了。
“鵲兒。”南宮玥笑向鵲兒招了招手,說道,“你一會兒拿些零嘴珠花去給你認識的那些小姐妹們,把申大管事的兒子正在碧霄堂裡當賬房查賬的事透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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