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6揭穿

傅大夫人笑容滿面地與蘇二姑娘說着話,神色越發和藹可親。

蘇家是士林人家,甚是清貴,而蘇二姑娘更是性情溫婉,才貌雙全,琴棋書畫無一不知,無一不曉。乃是王都中大受讚譽的才女。傅大夫人太瞭解自己的兒子了,鶴哥兒那小子從小就不喜歡武文弄墨,性子又跳脫,也該找個溫柔大方的將來才能壓得住他。

傅大夫人越想越滿意,下意識地去看詠陽。

就見自家婆婆正淡淡地品着茶,似乎對蘇二姑娘毫不關心。傅大夫人的心裡不由“咯噔”了一下,心想,莫不是婆婆想讓鶴哥兒娶個武將家的姑娘?只是鶴哥兒這脾氣,再來個武將家的姑娘,這兩人成天舞刀弄槍的,好像不太好吧

傅大夫人爲難極了,打算等今日道賀的人都走後,再與婆婆好好談談。

只是這樣的話

傅大夫人按了按袖中的那隻早就準備好的玉鐲,倒是不方便給見面禮了。

蘇夫人也察覺到有些許的不妙,但面上沒有展露出來,與傅大夫人寒暄了幾句後,就帶着女兒去了一旁的長桌。

讓二女兒嫁進公主府雖是順郡王的意思,但對於蘇大人夫婦而言也是樂見其成的。

儘管傅三公子不是長子,將來也繼承不了這詠陽大長公主府,可他卻是傅家這一輩最出色的子弟,未及弱冠就被封爲騎都尉,這在大裕可是獨樹一幟的!更重要的是,他靠得並非萌恩,而是自身的赫赫戰功,可想而知,傅三公子的前程絕不會止步於此。而且傅三公子又潔身自好,身邊就連個通房侍妾都沒有,滿王都也不知有多少人家正盯着他呢。

蘇夫人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示意她不要着急。

誰都知道詠陽大長公主最寵愛的是失散多年,好不容易纔尋回的外孫,而文毓又向來與自家兒子交好,有文毓說項,女兒嫁入傅府的應該不成問題。

蘇夫人的眼中閃過了一抹志得意滿。

儘管詠陽大長公主府並不想大肆爲傅雲鶴慶祝,但隨着來道賀的賓客越來越多,最後還是擺了幾桌小宴用於待客。

直到午後,隨着賓客們一一散去,府裡才漸漸平靜了下來。

傅大夫人翻看着下人們遞來的禮單,各種賀禮估計可以堆滿兩個庫房。有些賀禮更是價值連城,傅大夫人不敢擅斷,趕緊去了五福堂把禮單呈給了詠陽。

詠陽隨意地看了一眼說道:“給鶴哥兒開個私庫吧。”

傅大夫人眼睛一亮,按規矩,還沒有分家,傅家子弟是不能擁有私產的。就連傅雲鶴的俸祿,都得統一納入公中,而傅雲鶴則拿着府裡的月例。只是詠陽和傅大夫人總是有所補貼,因而傅雲鶴的日子還是過得挺舒坦的。如今,詠陽的這席話,這無疑於是允許傅雲鶴置私產了。

“包括皇上賞賜的那些都給鶴哥兒。”詠陽淡淡地說道,“公主府什麼也不缺,這些是鶴哥兒用命掙回來的,也該給他。”

傅大夫人誠心道:“是,母親。”她頓了頓,又遲疑地開口道,“母親,您覺着今日這位蘇姑娘如何?”

“不妥。”

“母親,再過兩年,鶴哥兒就要及冠了”

“既然還未及冠,這婚事有什麼好急的。”詠陽打斷了他說道,“婉容,鶴哥兒這些年都在外面南征北戰,你可知道他的心思?你可知道他喜歡怎樣的女子?他已不是從前那個養在傅家羽翼下的世家公子了鶴哥兒需要的是一個與他心意相通的妻子,他是武將,日後若想要在仕途上再進一步,必不能在內宅分心。”

傅雲鶴不是長子,除非他樂於當一個依靠家族享受尊榮的世家公子,否則他需要付出的艱辛絕對遠超他人。

傅大夫人是母親,自然也希望兒子夫妻和睦,這姑娘也是她千挑萬選的。

“母親,蘇家門風頗爲不錯,蘇家出來的幾個姑娘也都賢良淑德毓哥兒和蘇家長公子要好,不如讓他去打探一下?”

詠陽直截了當地說道:“婚事等鶴哥兒回來再說。”

傅大夫人動了動嘴脣,還想再說什麼,最後還是忍住了。

詠陽笑了,說道:“你莫不是還怕鶴哥兒找不到好媳婦?”

傅大夫人怔了怔,也跟着笑了起來,是啊,她的鶴哥兒前程似錦,等到大勝歸來時,王都的姑娘們只會趨之若鶩,她還愁挑不到好媳婦嗎?婆婆說得對,鶴哥兒至少還要一年半載纔會回來,確實不急在一時。

傅大夫人笑着說道:“兒媳聽母親的!”

“殿下。”這時,一個丫鬟在外面回稟道,“表公子來了。”

“讓他進來。”詠陽大長公主平靜地說着話,隨後道,“婉容,你去整理一下賀禮和賞賜吧。鶴哥兒不在,就先替他理個賬冊出來。”

傅大夫人猜到詠陽可能有話要與文毓單獨說,含笑着退了下去。

穿着一身藍色錦袍的文毓走進了東次間,他身形頎長,相貌清俊,舉手投足間都帶着一種清貴和優雅。從前的他讓詠陽一看到就能打從心裡涌起喜悅,而如今

“給外祖母請安。”

文毓行了禮,剛擡起頭就發現今日詠陽的目光有些冰冷,這讓文毓的心中隱隱感到不安。

詠陽注視着他,久久之後開口道:“文毓,你與順郡王的關係可好?”順郡王就是二皇子韓凌觀。

文毓定了定神,故作疑惑地問道:“外祖母爲何如此問,外孫與順郡王只是相識罷了。”

“相識?”詠陽似笑非笑地說道:“十月初三,你與順郡王在泰和樓見面。十月十四,你讓人帶了一封密信去了順郡王府。十月十六,順郡王妃邀三公主去清泰茶樓,你二人在此私會。十月二十七,你和順郡王在西郊馬場”偶遇“”她故意停頓了一下,說道,“還要我說下去嗎?這不過只是十月,還有九月”

文毓的臉色一下子就白了,十一月的王都,已近深秋,然而他的額頭上還是滲出了絲絲冷汗。

詠陽在查自己?!

這不單單只是在查自己,甚至還在自己的身邊佈下了探子?!

他是哪裡露出了破綻,詠陽到底知道多少

文毓的心“怦怦”直跳,他動了動脣想分辯一二,卻又說不出話來。

“從九月到現在,你與順郡王或明或暗的會面總共有十一次,你說你與他不熟?”最後的那一句厲聲質問,彷彿一把利箭瞬間刺透文毓的心防。

文毓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眼神中透着一絲驚恐。

他一早就知道詠陽是一位在沙場上廝殺了大半輩子的名將,可是,自打他“認祖歸宗”進了公主府後,詠陽在他的面前永遠都只是一個最和藹可親的外祖母,把他捧在手掌心裡,給他最好的一切,吃穿用度甚至比她的孫子們都要略高一籌,也從來都沒有在他面前展露過銳氣四溢的一面,更沒有說過一句重話,他幾乎都快要忘記她曾是一名武將。

詠陽從主位上站了起來,慢慢地,一步一步地逼向他。

這一刻,她不再是把外孫捧在心上偏疼的老人,而是一位英勇果決,手上帶着無數條人命的武將!文毓感到恐懼是的,恐懼!

他仗着詠陽的疼愛,仗着詠陽的包容,仗着詠陽的愧疚從來沒有把欺騙她放在心上,他相信無論他做了什麼,詠陽都會保住他。

可是現在

文毓打了個冷顫,下意識地想要回避詠陽的目光逼視,費力地啓脣道:“外祖母,我、我其實與順郡王喜好相似,我們在一塊談天論地,很是談得來,但順郡王是皇子,我怕您不願意我與他交好,所以纔會瞞着。若是外祖母覺得不妥的話,我以後不會再見順郡王了”

文毓的眼眶溼潤了,他輕輕抽泣了一下,神情柔弱,就好似一個孩童正在向長輩訴說自己不小心打破一個碗。讓長輩不由的就想去寬恕他,然後擁在懷中,低聲輕哄。

然而,他的耳邊響起的卻只是一聲嗤笑,似乎是在笑他的愚蠢和不自量力。

詠陽的目光中沒有絲毫的動容,聲音冰冷地說道:“文毓,自打你來了我府裡後,我自問從未虧待過你。如今,我只要你給我一句話,我的外孫,那塊玉佩真正的主人他人到底在哪兒?!”

她真得知道了?!

文毓全身一震,這一刻,他的心裡不敢再抱有任何的幻想

他閉了閉眼睛,忽然笑了一聲,笑聲中帶着一種說不上來的意味深長,“外祖母,我就是您的外孫啊。外祖母您不信嗎?”

詠陽深深地注視着他,聲音裡有些疲憊,“那你就好好想清楚了再回答。”

說着,她輕輕擊了一下手掌,立刻就有兩個身着藏青色勁服的男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東次間裡。

文毓一驚,這裡是內院,這兩人能夠在此出現,足以證明他們並非侍從,而是暗衛,甚至於是死士。詠陽大長公主府素來低調,他與順郡王以爲詠陽也是生怕自己曾掌兵權之事受皇帝的忌憚。沒想到,在低調的背後,公主府竟還有如此底蘊!

文毓口脣微動,正要說話,他的後脖頸突然一痛,軟軟地癱倒在了地上。

“帶下去。”

詠陽揮了揮手,讓人把文毓帶去公主府的地牢。

她忍了文毓半年之久,一來是爲了查清楚到底是誰在背後操控這一切而二來她更是想查明她真正外孫的下落。正像官語白所說的,他們既然能夠弄到那塊玉佩,想必曾與她的外孫有過交集可是半年來,她卻一無所獲。

詠陽不想再忍,她不想再讓一個騙子來享受本該屬於她外孫的尊榮和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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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查不到,那就讓他親口說出來!

還有韓凌觀

一位少年與被帶出去的文毓擦肩而過,走到詠陽跟前,作揖行禮,“給外祖母請安。”

若是文毓還在此,定會大吃一驚,因爲他的聲音和容貌竟然與文毓有着7、8分的相似!

詠陽注視了好一會兒,微微頜首,說道:“你今日既與順郡王有約,那就去吧。”

“是,外祖母。”

少年行禮後,就退了出去。

從今日起,他就是文毓那個與順郡王有所勾結的文毓!

既然韓凌觀膽敢打她的主意,那麼就別怪她以其人之道還施其人之身!

銳利的鋒芒在詠陽的眸中一閃而過。

暴風雨正在王都悄然醞釀。

而遠在千里之外的雁定城,今日也有一種不同尋常的鄭重。

守備府的正廳內,一衆身穿鎧甲的將領大步跨入廳中,氣勢凜然,眨眼就把偌大的正廳擠得都有些擁擠了,李守備、城守尉、鄭參將、傅雲鶴、景千總還有雁定城中的其他諸位將領幾乎都到了。

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上的當然就是蕭奕了,可是衆人的目光卻忍不住都悄悄落在了這廳中的另一人坐在下首圈椅上的一個青年身上,青年身穿月白衣袍,斯文如書生,嘴角噙着一抹清淺淡雅的微笑。

衆將領在跨過門檻的時候,目光都不由在這個青年身上停留了一瞬,他們當然知道這一位乃是安逸侯官語白。

可是世子爺傳令召集衆將,說是有要事,這個安逸侯怎麼也在這呢?

想到這個安逸侯,衆將領的表情都有些複雜。

要說曾經的大裕諸軍,還有什麼能和他們南疆軍相提並論,恐怕也唯有官家軍了,只是往昔,南疆軍鎮守南疆,而他們官家軍遠在西疆,天南地北,雙方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南疆的普通百姓也許沒聽過官語白這個名字,但是在座的這些將領卻是知道這個名字所代表的一切,更知道官家後來的遭遇,一代名將官如焰沒有戰死沙場,卻被那些陰險小人所陷害,滿門抄斬

至今想來,仍然令衆將領唏噓不已,頗有兔死狐悲的感覺。

可是這一次,官語白既然是代表皇帝而來,那就是他們南疆軍需要警惕提防的對象。如今的官語白孑然一身,沒有家族,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他能仰仗的也唯有皇帝。

現在的官語白,已經不是曾經官家軍的官語白,而是皇帝“封”的安逸侯,說穿了,不過是皇帝的傀儡和眼線罷了!

這麼想來,難道世子爺召集他們過來的原因跟皇帝有關?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衆將士心中一凜,暗暗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在堂中停下腳步,齊齊地向着蕭奕抱拳行禮:

“見過世子爺。”

這些將領一個個都是中氣十足,聲音洪亮有力,如雷鳴轟轟作響,彷彿要把屋頂掀起。

“免禮。”蕭奕隨意地擡了擡手,笑道,“大家都坐下吧。”

衆將士分品級高低依次坐下後,守備府裡的丫鬟利索地給衆位大人都上了茶水,然後退了出去,傅雲鶴根本沒心情喝茶,第一個出聲問道:“大哥,你今日找我們可有什麼要事?”

傅雲鶴的眼睛閃閃發亮,心想:莫不是大哥終於要跟那些南涼人正式開戰了?!

傅雲鶴幾乎是要摩拳擦掌了,雖然之前他帶着一千神臂營小打小鬧了兩回,但是每每想到南涼人在南疆造下的罪孽,他就覺得意難平!

蕭奕對着傅雲鶴淡淡地一笑,彷彿在說,莫急。

跟着,他面色一正,嘴角的笑意收斂,隨着他這個細微的表情變化,整個廳堂的氣氛一凝,一下子就變得凝重了起來。

在座的衆位將領跟着蕭奕也有一段時間了,也有的人自之前南疆與百越之戰起,就跟隨在他麾下,知道這位世子爺雖然平日裡隨和得很,但是一旦涉及正事起來,那也是說一不二,凌厲果決的。

蕭奕環視廳中的衆將領,朗聲道:“三日後,本世子將親率兩萬大軍出征”

聞言,廳內的氣氛更爲鄭重了,在平靜了數月後,大戰將至!

蕭奕繼續說着:“至於雁定城、惠陵城和永嘉城三城諸事,本世子就全權交託給安逸侯暫時代理!”

廳堂內靜了一靜,衆將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世子爺在前方作戰,卻要把後方諸事都交由安逸侯官語白全權統轄?!

那豈不是讓安逸侯把一把明晃晃的鍘刀高高地懸在世子爺的頭頂嗎?!

在座的衆位都是將領,心裡最清楚這兩國交戰的時期,前方的戰事要順暢,後方的支援也是極爲重要,自古以來,有多少忠烈名將都是因爲後方糧草不濟或者援師隔斷,以致貽誤軍機,最後戰死沙場如此悲壯慘烈的事蹟簡直是罄竹難書,世子爺怎麼會做出如此的決定呢!

安靜了一瞬後,正廳內滿堂譁然。

而蕭奕卻是從容淡定,拿起一旁的茶盅,慢悠悠地以茶蓋撥去茶沫,輕啜了一口熱茶。

傅雲鶴不動聲色,他既然追隨了蕭奕,就一直以蕭奕馬首是瞻,不會去輕易質疑蕭奕的決定。

其實,自官語白抵達南疆後,傅雲鶴也隱約感覺到蕭奕和官語白似乎特別投緣,他不止一次地聽到蕭奕在人後稱呼官語白爲“小白”咳咳,說實話,傅雲鶴完全無法把“小白”這種稱呼和官語白這樣的人物畫上對等

但撇開蕭奕取,傅雲鶴心裡最清楚不過,蕭奕看似紈絝隨意,不拘小節,卻也不是什麼人都能當他的小弟的,也不是什麼人都能被他笑眯眯地叫一聲“小鶴子”或“小凡子”的,只有對他認可肯定的人,他纔會如此親近隨和

所以說,蕭奕肯定了官語白。

傅雲鶴微微揚眉,再細想,好像也合理。

那可是官語白啊,風光霽月,哪怕是經歷了官家的覆滅,哪怕官語白不再是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官少將軍,但是傅雲鶴仍然相信像官語白這樣的人,其本質是沒那麼容易改變的。

不說其他,在兩國交戰的戰場上,官語白是決不可能被敵人所收買,更不可能做出任何貽誤戰機的事,這是他身爲一個保家衛國的將領的底線!

如果說,智計百出的官語白可以成爲南疆軍的助力,那麼

想到這裡,傅雲鶴眼睛一亮,眸中熠熠生輝。

有了官語白的加入,南疆軍就如虎添翼,說不定可以提早結束戰事,把那幫南涼人打得落花流水!

光是想想,傅雲鶴都覺得激動不已,熱血沸騰,好像已經看到了那一幕。

傅雲鶴生性明朗,又對官語白有所瞭解,想通之後便全然釋懷了,可是在座的其他人除了一些似真似假的傳言外,對於官語白可說是一無所知,於是越想越覺得駭然。

決不能讓安逸侯得逞!這是大部分的將領此刻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