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從仁低眉順眼,把身子彎得更低了,恭敬地應道:“小的謹遵王妃的吩咐。”
李從仁本是崔燕燕的母親崔夫人的奶兄,幾十年前奶孃一家領了恩德,除了奴籍,被放出去做了良民,崔夫人這奶兄自小就跟着一個大夫做學徒,後來還娶了那大夫的女兒,就在岳父的藥鋪裡當一個坐堂大夫。
當初,皇帝讓韓凌賦出宮開府的時候,崔燕燕就想到了李從仁或許可用,想辦法把他安排進了府中的良醫所。
果然,這個李從仁終於可以派上用處了。
“你好好辦事,本王妃自會記得你的功勞。”崔燕燕淡淡道,揮一揮手,示意青琳帶李從仁下去。
“李良醫,請。”
青琳在前頭引路,李從仁趕忙跟了上去。
內室中再一次恢復了安靜,死一般的寂靜,沒有一絲生氣。
青琳親自把他送出了正院,一直到青琳走後,李從仁這才用左袖口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然後目光下意識地往自己的右袖口看去,忍不住捏了捏藏在袖袋中的東西,面色微沉。
李從仁深深吸了一口氣,步履匆匆地趕往了星輝院,心道:富貴險中求,爲了家裡,他也唯有聽王妃的命令,搏一搏了!
星輝院的一個青衣小丫鬟一見他回來了,迎了上來:“李良醫,你怎麼又回來了?難道”小丫鬟擔心白慕筱的身子還有什麼問題,有些緊張。
李從仁含笑道:“我是奉王爺之命,來給白側妃煎藥的。”恭郡王生怕小丫鬟們掌握不好火候,在太醫開了方子後就命他親自伺候白側妃的安胎藥,李從仁如今有些慶幸恭郡王的謹慎,不然他還要費心去找機會。
小丫鬟鬆了口氣,她去請示了碧痕後,就帶着李從仁往小廚房去了。
李從仁一邊走,一邊不經意地朝堂屋的放下瞥了一眼,只見王爺身邊的服侍的小勵子還在那邊候着,看來王爺應該還在星輝院裡。
王爺對這白側妃委實是視若珍寶,也難怪王妃一直對白側妃心懷忌憚可就算是如此,王妃還是小產了
李從仁不敢深思,疾步往後院去了。
如同李從仁所料,韓凌賦還留在星輝院裡,此刻,下人們都退下了,內室中,只剩下了白慕筱和韓凌賦。
白慕筱躺在牀榻上,長長的青絲披散下來,柔順地撫過她略顯慘白的臉頰,散落在大紅錦被上,讓她看來如此清麗,又如此的脆弱,就像是搪瓷娃娃一樣,好像一不小心就粉身碎骨。
看着一貫堅強的白慕筱此刻柔弱可憐的樣子,韓凌賦心中抽痛不已。
他牽着白慕筱柔弱無骨的手,一想到剛纔的一幕,他就是一陣後怕,嘆道:“筱兒,幸虧你沒事,幸虧我們的孩子沒事”
白慕筱反手握住了韓凌賦修長且骨節分明的大掌,勉強地露出笑容,可是在她蒼白的臉色映襯下,卻顯得更爲虛弱。
“王爺,筱兒沒事了,我們的孩子也沒事了。您放心吧,不用在這裡陪我們了。”白慕筱善解人意地勸道,“王爺,正事要緊,您還是趕緊去命人準備孔明燈吧,否則筱兒怕時間來不及”
韓凌賦心裡一陣遲疑,白慕筱這個樣子他又怎麼放心她一個人,可是這次的機會千載難逢,若是錯過,又不知道需要等到何時。
更重要的是,這天象難測,若是在準備好以前就天降甘霖,那可就白費功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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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閉了閉眼,心中有了決定,看向白慕筱道:“筱兒,你小心自己的身子,我就先走了。”
他留戀地撫過白慕筱的青絲,最後還是毅然地走了,只剩下那內室入口的珠鏈搖擺着,碰撞着,好一會兒都沒有平靜下來。
白慕筱一動不動地盯着那搖晃的珠鏈,臉上露出一個冰冷而失望的微笑。
他還是這樣,即便她想再給他一次機會,得來的也只會是失望而已。
在他韓凌賦的心目中,自己也好,自己腹中的孩子也好,永遠都沒有他的皇位、他的權勢重要。
既然如此,他也別怪她有樣學樣了!
下一瞬,珠鏈再次被人挑起,碧落快步走了進來,表情有些微妙,凝重、驚慌、緊張皆而有之。
“東西拿到了?”白慕筱扶着自己的腰從牀榻上坐了起來,一雙黑亮的眸子熠熠生輝,精神看起來與之前相比,判若兩人,彷彿她的虛弱與嬌柔隨着韓凌賦的離開也飄然而逝了。
碧落走到近前,對着白慕筱屈膝行禮,然後小聲稟道:“側妃,拿到了。”想着藏在自己懷中的東西,碧落的心跳至今還砰砰亂跳。
對王爺
這要是被發現的話,哪怕王爺現在對側妃再寵愛,怕也是容不下的。
碧落艱難地嚥了咽口水。
白慕筱接過了碧落手中的東西,冷冷地笑了:“就算我這一胎生下的是兒子,那也不過是庶子。若是有朝一日,王妃有了嫡子,庶子還不是要爲嫡子讓道!”
白慕筱已經認清了事實,世人屆是重嫡勝庶,即便是在皇家,也是亦然,饒是韓凌賦再出衆,他此刻還不是要爲皇后之子讓位嗎?
“只有永絕後患才行!”
上次母親白大夫人來探望她的時候,曾告訴她,待到腹中孩兒六個月大的時候,就能診出是男孩還是女孩了。若是女孩她就再等等,而若是男孩的話
白慕筱狠狠地握緊了手中的東西,眼中迸射出狠厲的光芒。
不知不覺,天空已露出了魚肚白。
韓凌賦如今雖有郡王的頭銜,卻依然沒有早朝的資格。他本來是打算在御書房前等到皇帝早朝歸來,再與皇帝稟明求雨一事,可還沒有踏出恭郡王府,他就改變了主意,而是如往常一樣,去了上書房的。
是的!
韓凌朝和韓凌觀都已經進入六部實習,並且上朝理事,唯有韓凌賦還需要每三日去一次上書房。
韓凌賦自知皇帝是在提防自己,所以對於這個安排一直沒有異議,很是安份。
今日也是亦然。
只不過從坐下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沒有去在意太傅說了些什麼,別人又答了些什麼,他一邊反覆思索一會兒該說的話,一邊耐心地等着時間過去。
終於,等到太傅上完了課,韓凌賦起身撣了撣衣袍,氣定神閒地走向了正和南宮昕說笑的韓凌樊,喊道:“五皇弟。”
“三皇兄。”韓凌樊含笑地看向韓凌賦,他的個頭抽高了不少,如今頭頂已經過了韓凌賦的肩膀,只是身形還是略顯纖瘦,帶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澀。
南宮昕與他見了禮,韓凌賦笑着點了點頭,示意免禮,隨後鄭重其事地說道:“五皇弟,可否借一步說話?”
韓凌樊自是應下,兩人出了上書房,避到一旁。
韓凌賦也不賣關子,開門見山地說道:“五皇弟,你我皆知父皇近日正爲王都久不降雨而煩心,爲兄這些日子以來翻查了各種典籍,知道有一法子,或許可以求來甘霖。”
韓凌樊臉上一喜,久旱與國與民皆是不利,若真有辦法可以儘快降雨,無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只是,三皇兄
韓凌樊不着痕跡地打量着韓凌賦。
這些日子以來,他跟着太傅學習帝王心術,跟着父皇學習料理朝事,不難看出三皇兄會特意來與他說這些,是希望藉着他將其引薦到父皇面前
韓凌樊自然知道自己幼時差點丟了性命是何人所爲,可是,與此相比,民生與百姓更爲重要!
自己若是不顧事情的輕重緩急,又如何當得起這大裕儲君?!
韓凌樊笑了笑,如他所願般說道:“三皇兄。父皇現在想必已經下朝了,我們與太傅告個假,先去御。”
韓凌賦立刻應道:“如此甚好!”
韓凌樊託了南宮昕告假,就與他一同匆匆去了御書房,足足半個時辰後,韓凌賦才眉飛色舞地從御書房裡出來。
這次賭對了!
正如他所料的,五皇弟就是個天真的傻子,必不會把功勞據爲己有,這才讓自己不着痕跡的在父皇的面前露了臉,如今還得了採買孔明燈的差事。
雖只是一個小差事,可對於被皇帝冷落很久的韓凌賦而言,已經很不容易了。
他必會把此事辦得妥妥當當!
無論是爲了贏回父皇的信賴,還是爲了與五皇弟交好
對於如何在短時間裡製作大量的孔明燈,韓凌賦早就有了腹案,一出皇宮,就立刻命人把王都上下擅制燈籠的手藝人全都叫到了恭郡王府,日夜趕工。
而五日後,五皇子將親登祭天台求雨一事,就像是長了翅膀一樣迅速地傳遍了王都。
這些日子以來,王都上下皆有傳言,繪聲繪色地說是如今將立的儲君並非真命天子,所以上天才會降下天象示警。而此次若是五皇子真能夠成功地求來雨,必會瓦解這一論調,這也正是皇帝的目的
韓凌賦這一次是用了心的,到了第三日晚間,一共一萬個孔明燈全部製作妥當。
此時,天色一片黑沉。
王都如此,南疆亦然。
雁定城中,不少人家的燭火都已經熄滅了,唯獨守備府中還是亮着些許燭火。
南宮玥和百卉一起把桌子上的包袱又檢查了一遍,把包袱裡的東西又細細地清點了一次,確定沒有遺漏,南宮玥這才把包袱打上了結,放心地長舒一口氣。
這不是蕭奕第一次出遠門,也不是蕭奕第一次出征,可是每一次蕭奕要出行前,南宮玥都忍不住有些緊張,唯恐自己忘記了什麼。
“百卉,剛纔的包袱裡可放了川貝枇杷滴丸?”南宮玥想到了什麼,蹙眉又問,手上下意識地又想去解包袱。
一旁的畫眉忙道:“世子妃,奴婢確信,已經放了川貝枇杷滴丸了,和金瘡藥放在一起的。”不只是川貝枇杷滴丸,那些個治療頭疼腦熱的藥丸、藥膏什麼的,南宮玥已經都考慮到了。
淨房的水聲停止了,沒一會兒,蕭奕就披散着一頭溼漉漉的頭髮從裡頭走了出來,他濃密烏黑的頭髮還在滴水,把他白色的中衣都滴溼了小半。
他剛纔在淨房裡也聽到了這裡的動靜,心裡當然明白爲何一向性子沉穩的南宮玥會如此表現,故意笑眯眯地說道:“阿玥,與其放什麼川貝枇杷滴丸,你還不如多放一些你親手製的肉乾呢。”他做出一副垂涎欲滴的表情,那擠眉弄眼地樣子不只是逗笑了南宮玥,連丫鬟都有些忍俊不禁,畫眉辛苦地忍着笑。
見世子爺出來了,百卉和畫眉交換了一個眼神,識趣地退了出去。
“阿奕,快坐下。我來替你絞乾頭髮。”南宮玥看着蕭奕溼漉漉的頭髮,皺眉道,“這麼大的人了,你怎麼還這麼不會照顧自己,也不把頭髮弄乾點再出來”
南宮玥一邊仔細地用一方白巾替蕭奕拭去滴水,一邊嘀咕着。
蕭奕嘴角微勾,其實在他看來,這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這麼多年來,他出門在外的時候,都是洗了頭髮後,任由溼發自己幹,哪有現在這般精細不過,現在這樣也不錯,有媳婦的感覺真是好啊!
蕭奕的嘴角翹得越來越高,但隨即心中就升起濃濃的不捨
明日他就要走了
南宮玥的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一瞬,一瞬間,夫妻倆的心思達到了同步,都想到一個方向去了。
明日一早,蕭奕就要走了!
內室中靜了一靜,南宮玥勉強壓抑住心底的悲傷,雙手又動了起來,繼續替蕭奕絞乾頭髮,心裡對自己說:還有五個時辰呢!
她到她笑眯眯的樣子,而不是悲傷憂鬱的表情。
她要做的是珍惜他們相處的每一刻,而不是悲春傷秋!
南宮玥勾脣笑了,表情恬淡溫柔,更堅定。
兩人不時在銅鏡中對視,氣氛溫馨美好。
待蕭奕的頭髮七八成幹以後,南宮玥拿起一把象牙梳篦打算幫他把頭髮束起來,卻被蕭奕一把抓住了手腕,他緩緩轉過頭來,那雙水光瀲灩的桃花眼笑眯眯地迎上南宮玥,烏黑的頭髮順勢披散下來,在昏黃的燭火下泛着絲綢一般的光澤,讓他整個人看來帶着一種妖魅。
妖媚惑人的狐狸精。南宮玥心中不怎麼地冒出了這幾個字。
“臭丫頭,不必替我束髮了,反正馬上要就寢了”蕭奕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雙目灼灼,像是燃燒着兩簇火苗似的,看得南宮玥心跳漏了一拍。
南宮玥自然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俏臉上染上一片飛霞,硬起心腸拍開了蕭奕的手,道:“先把頭髮束起來吧,我有一件禮物要送給你”心想:長髮披散的他看起來實在是秀色可餐。所以,還是把他的頭髮束起來吧。
蕭奕一聽南宮玥有禮物送給她,就乖乖地坐好配合。
南宮玥手腳利落地隨意用一根靛藍色的絲帶幫他把頭髮束起,然後牽着他的手走到了桌邊,或者說,是那個大大的包袱邊。
走到近處,蕭奕才發現原來包袱旁邊還放着別的東西
燭火搖曳中,那樣東西金光閃閃,原來是一套細密的金絲內甲。
蕭奕卻怔了一怔,他剛纔脫下的那一套不是放在淨房裡,什麼時候被拿出來了?
等一等!
蕭奕瞳孔微縮,立刻發現這一套金絲內甲並非是他之前穿的那一身,原來的那一套他自從出征後就日日穿在身上,被汗水浸泡過,在行動間更是難免有些碰撞、磨損,不可能維持得像眼前的這一套這般嶄新如初。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這是南宮玥重新爲他編織的一套金絲內甲。
蕭奕小心翼翼地將那金絲內甲捧了起來,細密的內甲因爲是採用上好的金絲線編制的,所以輕盈柔軟如織物。
蕭奕只是這麼看着,就知道他的臭丫頭是花費了多少心思與時間才能把它編制出來,這絕非短短几日可成恐怕她已經花費了數月的時間。
想着,蕭奕的眼前浮現了一層薄霧,心中劇烈起伏着,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他的臭丫頭對他這麼好,讓他如何不感動!
足夠了!哪怕他什麼也沒有,只要有他的臭丫頭,只要他們倆在一起,那就足夠了!
南宮玥如何看不出蕭奕的異狀,一時反倒有些手足無措:怎麼辦?她居然要把阿奕給弄哭了?要不,她說個笑話逗逗他?
見狀,蕭奕反而又笑開了,故意擡了擡下巴,用趾高氣昂的語氣說道:“小丫頭,還不伺候本世子穿上這金絲內甲!”
南宮玥配合地福了福身,乖順地應道:“世子爺,玥兒這就服侍您更衣。”
蕭奕更樂了,由着他的臭丫頭伺候他穿上金絲內甲。
南宮玥大概是對這件金絲內甲最熟悉的人了,如同蕭奕所預料的,她編制這件金絲內甲已經有近三個月了,本來打算做好後,讓周大成給蕭奕捎來,沒想到她臨時過來了,就把這件當時完成了七七的金絲內甲也帶來了。
這幾日她悄悄瞞着蕭奕,又讓百卉和畫眉幫着,總算在蕭奕再次出征前,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這件金絲內甲,還順便稍稍調整了某些部位幾個月不見,蕭奕的肩膀變得更寬厚了些,原來的那件金絲內甲現在怕是有些緊了吧,幸好自己來了雁定城。
南宮玥仔細地幫他穿妥了金絲內甲後,又繞着他看了一圈,只見那金絲內甲隔着中衣穿在蕭奕身上,既合身,又服帖,恰恰正好。
南宮玥微翹嘴角笑了,心中溢滿了一種濃濃的滿足感。
幸好,自己趕上了!
蕭奕盯着南宮玥嘴角的那抹笑,一口一暖,突然轉過身,張開雙臂,小心翼翼地將南宮玥抱入懷中。
南宮玥柔順地依偎在他懷中,耳朵直覺地貼在他的胸口,閉上眼睛,聆聽着他的心跳,砰,砰,砰
彷彿那最美妙的樂聲。
此時無聲勝有聲,他什麼也沒有說,但她彷彿已經聽到了他所有想說的話
他會好好照顧自己。
他會平安回來。
他會想她的
南宮玥眼眶一熱,正欲環上他的腰身,突然感覺腰上一緊,整個人凌空飛不,是被人攔腰抱了起來,嚇得她差點低呼一聲,但又怕把丫鬟引來,趕忙把那一聲嬌嗔又咽了回去。
她忍不住瞪了蕭奕一眼,蕭奕卻是嬉皮笑臉地與她四目相對,在她臉上用力地親了一記,涎着臉道:“世子妃,夜深了,該就寢了”說着,他原本清朗的聲音變得低沉嘶啞,在那濃濃的夜色與燭光中透着一股子魅惑來。
南宮玥想到了什麼,心中一蕩,粉面含羞,由着蕭奕把自己抱到了榻上。
榻邊的燭火被吹熄了,牀帳在細語呻吟間被放了下來,只剩下兩雙鞋子被主人嫌棄地踢到了榻邊,橫七豎八
夜更深了,屋子裡,院子裡寂靜無聲,只有夜風偶爾拂過枝頭髮出的簌簌聲
靜謐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