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玥和韓綺霞靜靜地看着孫馨逸,沒有人想要去訓斥、反駁她什麼。
孫馨逸不過是以己度人罷了。她又如何知道別人的身上發生過什麼,她又怎麼會知道南宮玥和韓綺霞也曾遇到過一次次性命攸關的危機,可是她們的選擇不同。
孫馨逸是孫守備之女,想必自小也是讀過幾年書的;孫家滿門忠烈,想必也教導了她何爲禮義廉恥孝悌忠信,該明白的道理她都明白,只可惜,她心術不正,自私自利,爲了一己私心,就可以不擇手段,喪盡天良,她與那些山林間的野獸有什麼區別?
試問,人又該如何與野獸說道理呢?!
虎毒尚且不食子,即便是小灰還知道救助落下鳥巢的雛鷹寒羽,可是孫馨逸卻爲了苟活不惜殺害自己的親侄兒,與這樣的人,又能說什麼?!又有什麼好說的!
與她說大義,她只會覺得愚蠢。
話不投機半句多,她們與孫馨逸就是如此。
就在這時,宅子的正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吱”的開門聲吸引了衆人的目光。
只見門外站在幾人,爲首的赫然是一身月白衣袍的官語白,與他並行的則是一個長髮隨意鬆散地紮在腦後的黑衣男子,俊美的臉龐上笑得漫不經心,正是官語白的好友司凜。兩人的身後,還跟着幾人,男男女女。
“侯……侯爺!”
孫馨逸驚訝地脫口而出,世子出征,安逸侯試圖把權的行爲最近在軍中早已經是引起了不少將士的不滿,孫馨逸經常去傷兵營,又有不少軍中長輩不把她當外人,不免也聽說了一二。她一直以爲南宮玥作爲世子妃必然會提防安逸侯,卻不想南宮玥竟然也把自己的事也告訴了安逸侯,南宮玥這到底在想什麼?
孫馨逸一時有些茫然了。
跟着,孫馨逸注意到官語白身後有兩個年輕女子,她倆打扮得像是一主一僕,那年輕的少夫人挽了一個端莊的牡丹髻,皮膚白皙,容貌秀麗,身上穿了一件玫紅色纏枝紋褙子,看來優雅大方,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夫人……孫馨逸可以肯定自己從未見過此人,可是不知道爲何竟然覺得對方的打扮氣質有些眼熟。
等一等!
孫馨逸想到了什麼,又朝南宮玥看了一眼,心中似乎隱隱猜測到了什麼,但隨即又一閃而逝。
官語白的目光只在孫馨逸身上停了一瞬,便移開了。
南宮玥和韓綺霞也許會對孫馨逸的行爲唏噓不已,但是對於征戰沙場多年的官語白而言,早就見過了無數在戰爭和死亡面前備受考驗的人性,很多平日裡看似和善的人在生與死的選擇前,會瞬間折腰甚至墮落成惡鬼,孫馨逸也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沒有與孫馨逸多說什麼,他做了一個手勢後,風行和一箇中年女人就來到她跟前,風行笑眯眯地說道:“孫姑娘,請吧。”
他們之所以早就發現孫馨逸有古怪,卻一直沒有揭開,只是因爲她還有用。而如今,這齣戲中,屬於孫馨逸的這一折已經落幕了,她也該下場了。孫馨逸罪無可恕,然而如今南涼壓境,一個小小的孫馨逸自然不能與南疆百萬百姓相提並論,待到此戰事了才輪到她。
孫馨逸深吸一口氣,想問對方打算把自己怎麼樣,話到嘴邊,又覺得自己極爲可笑。還能怎麼樣?成王敗寇而已。再想想,這半年多來的一切仿然如夢,最終用孫佩凌的命也不過換來了這短短半年的苟活於世……
孫馨逸和她的丫鬟采薇被帶出宅子,然後被“恭送”到一輛馬車前。
上車的那一瞬間,孫馨逸忍不住又朝宅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見原本站在官語白身旁的黑衣男子正朝那倒在地上了無生息的南涼探子走去……
安逸侯想幹什麼?
她目光半垂,停頓了一下,這又關她什麼事呢?她總歸是逃不過一死了。
她放空思維,表情呆滯地上了馬車。
馬車緩緩地駛走了,而宅子裡,已經沒有人再在意孫馨逸……
時間一點點過去,日頭越升越高,雁定城的城門兩邊,都是黑壓壓的一片。
城外,數以萬計身着銅盔鐵甲的南涼大軍已經距離雁定城不到一里,從城牆上一眼望去都是密密麻麻、攢動不已的人頭,猶如蝗蟲過境一般,充滿了一種肅殺的氣氛,讓人只是這麼遠遠地看着,就覺得心頭好像壓了一座小山似的。
?“踏踏踏,踏踏踏……”
隨着那整齊而沉重的步履聲,南涼大軍越來越近。
空前的緊張籠罩在城牆上方,每一個南疆軍士兵都是面目森冷,如同一把把閃着寒光的利劍般,透着一副殺意凜然的氣勢,這一刻,所有士兵的心情都是一致的,誓死要守住雁定城,帶着埋骨戰場的決心。
城門的正上方,鄭參將、蘇逾明、李守備、傅雲鶴、俞興銳等一干大小將領都已經到了,幾個小將一會兒看向城外,一會兒又看向城裡,似乎在張望尋找着什麼。
望着那越來越近的南涼大軍,俞興銳面色凝重地說道:“這應該有兩萬人了吧?”可是如今城中只有五千守兵,如何與南涼兩萬大軍對敵?……還有,南涼大軍來襲,駐守在雁定城外圍作爲防衛的遊弋營、先登營和選鋒營足足有近五千的兵力,爲何沒有半點聲息傳來?難道說他們遭遇了什麼不測……
那可是五千精銳啊!
俞興銳眉宇深鎖,和身旁的司明樺互相看了一眼,越想越是心驚肉跳,七上八下。
司明樺給了俞興銳一個安撫的眼神,示意他莫要衝動行事。
忍了又忍,忍了又忍,脾性火爆的俞興銳還是忍不住對李守備說道:“李大人,侯爺怎麼還不來?!”
小將們都是面沉如水,很顯然,他們都有同樣的想法。現在世子爺不在城中,把三城的事宜託付給了安逸侯官語白,可是現在南涼大軍都兵臨城下了,雁定城岌岌可危,安逸侯身爲城中最高將領,又身在何處?!
他……總不會是臨陣脫逃了吧!
俞興銳心中不由得浮現這個念頭,幾乎想要脫口而出,想到之前因爲那南涼奸細的挑撥差點就弄得軍營“譁變”,還是握緊雙拳,按捺住了。
可是無論如何,這大戰將即,主帥卻不知所蹤,實在是軍中大忌啊!
李守備也是面色凝重,額頭滲出些許冷汗,他和鄭參將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用安撫的語氣說道:“別心急,我已經派人去通知侯爺了,侯爺很快就來了。”
他話音還未落下,司明樺指着城門後方的順德街,略顯激動地拔高嗓門道:“安逸侯來了!”
一時間,城牆上的衆將領都循聲看去,只見幾十丈外的街道上,幾匹高頭大馬加上一輛馬車正朝這邊飛馳而來,騎在最前方的一匹白馬上的斯文男子正是官語白。
俞興銳等小將心裡皆是鬆了一口氣,晚到一會兒總比不來強,官語白來了就好。
不一會兒,官語白帶着竹子一前一後地上了城牆。
“侯爺!”衆將領齊齊地對着官語白抱拳行了軍禮,城牆上氣氛凜然。
官語白示意他們免禮後,鄭參將鄭重地抱拳道:“侯爺,接……”
“嗖——”
鄭參將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後方的一聲異響打斷,只見城中一支菸花如流星般騰空而起,瞬間就直衝雲霄,在天空中綻放開來,就像是一朵盛開的巨花,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不僅僅是城中的南疆軍,也包括城外的南涼大軍。
這個煙花彷彿一個信號般,幾乎是下一瞬,城東、城南、城西、城北……雁定城的各個方向相繼升起了濃濃的黑煙,彷彿一條條巨大的黑龍般,下方隱隱能看到些許紅色的火光……
衆人的面色更難看了,不知道是誰說道:“侯爺,一定是有人放火!”
彷彿在驗證他的話一般,城中很快就騷動了起來,隱約可以聽到有百姓在惶恐地大喊着:“走水了,快去救火啊!”
木質的房屋一旦被點燃,又有瑟瑟的寒風作爲助力,火勢蔓延得極快,很快就熊熊燃燒了起來……
附近一些百姓見了,趕忙吆喝着去救火。他們不能上戰場殺敵,但至少也能做一些他們力所能及的事。
呼喊聲、奔走聲、潑水聲……不絕於耳。
只是轉瞬,原本寧靜安詳的雁定城已經是硝煙四起,人心惶惶!
城牆上的衆將俯視着混亂中的雁定城,都是義憤填膺。
“該死!”俞興銳氣氛地握拳道,“一定是城中潛伏了南涼奸細,他們趁機放火伺機作亂,試圖亂我軍心!”說着,他氣得眼睛都紅了,對着官語白抱拳請命道,“侯爺,請准許末將帶一隊人馬前去救火併擒拿南涼奸細!”
官語白還沒說話,就有另一個小將理智地出聲否決道:“侯爺,末將以爲不妥。現在南涼兩萬大軍壓境,城中只有五千兵力,要守住城門已經是十分艱難,哪裡還分得出兵力去救火?如今城中十室九空,就算是燒掉一些房屋,也不是什麼問題……不如讓城中百姓自行救火!”
這話其實也不無道理,四周好幾個將士都是交頭接耳。
俞興銳靜了一靜,但心裡總覺得有些不妥。他正要再說,卻被司明樺拉了拉袖子,給他使了一個眼色攔住了。
官語白望着城中各處漸濃的黑煙,薄脣抿成了一條直線,緩緩道:“城中混有南涼奸細,我們必須派人去救火,以安民心。”他的聲音如金玉相撞,帶了幾分凌厲,“要守城,不止要穩軍心,也要穩民心。”
他幾句話說得衆將若有所思。
是啊,若是任由大火蔓延,那些隱藏暗處的南涼奸細再在城中煽風點火一番,弄不好,就會搞得城中人心惶惶,民心不穩。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官語白看向俞興銳和司明樺,神情肅然地下令道:“俞興銳,司明樺,本侯就命你們倆各帶五十人馬去城中救火。若是發現行徑可疑之人,直接拿下!”
“是。”俞興銳和司明樺抱拳齊喝一聲,一前一後地沿着石階走下了城牆……
“侯爺!”
這時,蘇愉明緊張地叫了起來:“南涼人開始整軍待命了。”
衆人忙朝城門外望去,南涼大軍已經停在了距離雁定城門六七十丈遠的地方,一個個南涼士兵們開始駕起了一輛輛弩車以及一架架投石器……
看來他們是要打算開始攻城了!
儘管安逸侯曾有過如何堅守雁定城池的沙盤推演,可那次的前提在於,他們提前了兩個時辰得知南涼大軍即將逼近,也有足夠的時間讓安逸侯進行佈置,而這一次,卻連半個時辰都沒有留給他們。
實打實的以五千人對抗敵軍兩萬,這一仗怎麼想都沒有勝算。
更何況,率軍出征的世子爺蕭奕那邊還了無音訊,或者說,生死未卜……
城牆上的衆將士一眨不眨地望着南涼軍的一舉一動,四周的氣氛越來越凝重、壓抑,軍中上下,無論是那些士兵,還是不少將士的心中都隱隱有一絲絕望,害怕半年前城破的噩夢會再次上演!
“小四,讓他們把人帶上來。”
一片寂靜中,官語白淡淡地吩咐了一句,這讓衆將士的目光都齊刷刷地集中在了小四身上。
小四向城牆下的兩人打了個手勢,那兩個守在馬車旁的男子從馬車裡押下一個蓬頭垢面的人,不一會兒,那個人就被推搡着押上了城牆。
這個人身形高大健碩,油膩的頭髮亂蓬蓬地披落下來,臉上都是細碎的鬍渣,看來不修邊幅,卻掩不住他深刻的眉目和俊朗的五官。
這是……
衆將士皆是瞳孔一縮,都認識此人——
南涼九王朗瑪。
這麼說,剛纔安逸侯來遲了,難道就是專門押解九王去了?
南涼使臣曾經放下豪言,不歸還九王,就兵臨城下。如今,南涼大軍確實兵臨城下了,安逸侯莫非是想要違抗世子爺的意願妥協不成?
幾個將領面面相覷,暗自揣測着。
朗瑪磨磨蹭蹭地走上城牆,跟着就注意到了城外的劍拔弩張,心中一喜:太好了!他們南涼大軍總算來了,這下自己有救了!
自從他挾持那女人未果後,他就被南疆軍囚禁在死牢中,不知不覺已經半個多月了,死牢裡漆黑不見光亮,只有憑藉每日的兩餐來判斷現在到底是過了幾日……
朗瑪曾經以爲之前做苦力的日子已經是蕭奕對他最大的凌辱,被關進死牢後,他才知道原來黑暗、孤獨,不知道歲月,不知道前景……那纔是最大的折磨!
現在,希望的曙光終於出現在了前方!
鎮南王世子,還有這些雁定城中的南疆軍將士和百姓,若是想要保住性命,就必須求他了!
朗瑪的腦海中不由得回想起數月前那恥辱的一幕幕,當時蕭奕命人攻打雁定城,竟無恥地以自己爲人質押於陣前,令得駐守雁定城的艾力達將軍束手束腳,被迫只守不攻……最後才讓蕭奕有了機會拿下雁定城。
可是,如今情況卻徹底掉轉了過來。
輪到他們南涼軍捲土重來!
想着,朗瑪的臉上掩不住得意之色,他擡眼掃視了城牆上的衆將士一番,卻發現蕭奕不在這裡。此刻城牆上的衆將隱隱是以一個斯文優雅的陌生男子爲首,這個年輕男子看來不過二十餘歲,無論容貌和氣質都宛如書生一般。
一衆將領中,也唯有他的身上沒有鎧甲,乍一眼看去有些鶴立雞羣,但是再細細一看,他的氣質在衆將領中卻又毫不突兀,彷彿他天生就屬於戰場!
朗瑪眉頭一動,心道:這個人是誰?
能在南疆軍中號令衆將的自然不會是什麼普通人,可是他在來南疆之前,曾詳細查過南疆著名的將領,年輕一輩中除了鎮南王世子蕭奕,應該沒有一個年輕將領的品級和威望到了可以讓那些老將以他爲尊的地步……
或者說,是這些老將不得不服從?
那麼,他該不會是大裕皇帝派來的吧?!
要真的是這樣的話,以大裕皇帝對南疆、對鎮南王的提防,這個年輕公子是決不可能和南疆軍完全一條心的,他們雙方恐怕是面和心不和,在兩軍對壘之際,這可是大忌。
更何況,無論此人是誰,現在有兩萬南涼軍在城外,而這雁定城中一眼掃去,不過是數千的士兵,又能玩出什麼花樣來,雁定城已經是他們南涼的甕中之鱉了!
只是轉瞬,朗瑪心中已經閃過了許許多多念頭,越發覺得對於他們南涼而言,如今可以說是天時地利人和!
朗瑪心裡得意不已,就算他還沒說話,這種得意和張揚已經釋放了出來。
“大裕人,本王勸你們還是趕緊把本王放了。”朗瑪趾高氣昂地說道,“也許本王還可以幫你們在吾南涼主帥跟前美言幾句,破城時放你們一條生路。”
聞言,城牆上的氣氛一冷,將士們都是滿腔義憤,目光不由地聚焦在了官語白的身上。
官語白一雙溫潤的眸子朝朗瑪看了過去,嘴角微微含笑。
不知爲何,在對上那雙看似毫無殺傷力的眼眸時,朗瑪心中莫名地生出一絲寒意。
“跪下!”
官語白給了兩個字,簡單的兩個字聽似平淡,卻又透着毋庸置疑的果決,與利劍出鞘般的銳氣。
朗瑪怔了怔,心頭冒出一個想法,莫不是此人也想學那無恥的蕭奕,以自己爲盾牌立於城牆上,心中不禁冷笑,正要說話,卻被後方押他上來的其中一個灰衣人一腳踢在了後膝上。
朗瑪痛呼一聲,狼狽地跪倒在城牆上。
下一瞬,就聽官語白繼續下令道:“斬!”
城牆上,靜了一靜。
不只是朗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連城牆上的衆將也傻眼了。
衆將本來也以爲官語白或是想以朗瑪爲條件換得敵軍退兵,又或是想借朗瑪爲人質拖延時間,好爲雁定城掙得一息生機,萬萬沒有想到官語白竟然下了這麼一個命令。
但是這個時候,殺九王會不會太莽撞了,會不會反而激怒了城外的南涼大軍?
不少將士心中都有一絲不確定。
朗瑪自然感受到那空氣中的怪異,瘋狂地大吼起來:“你們瘋了嗎?吾南涼兩萬大軍就在城外,你們還要任由這個大裕皇帝派來的王都人爲所欲爲嗎?你們看不出……”
朗瑪的話恰恰就說中了不少將士心頭的顧慮,好幾個小將交換了幾個眼神,猶豫遲疑。然而,在官語白幾次立威後,哪怕他們依然對他滿心戒備,卻也不敢再隨意置喙。
對於朗瑪的叫囂,官語白只是用一個字冷冷地打斷了對方——
“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