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旭日在東方的天空冉冉升起,照亮了整個駱越城。
城內的百姓紛紛出門,上工的上工,上街的上街,出城的出城……卻不想,一夜之間,昨日還喜氣洋洋的駱越城像是變了天似的。
先是城門封鎖,不得出入。
再來就是一隊隊王府護衛和士兵奔來走去,挨家挨戶地搜查。
尤其是那些客棧、酒樓,更是重點搜查的目標,就好比城門口附近的雲來客棧,一大早就迎來了一隊王府護衛。
護衛們好像一陣狂風而來,氣勢凌厲地把客棧中的每一間房都搜查了個遍,凡是初次來駱越城的客人都再三審問,檢查其路引,然後才浩浩蕩蕩地來到了一樓大堂。
掌櫃的從頭到尾就在一旁陪同,笑吟吟地對着爲首的護衛長道:“王護衛長,您放心!我們這裡絕對沒有可疑人士!小的的這小店裡多是熟客,偶爾有陌生人來住店,小的也是仔細檢查過路引的。”
那國字臉的王護衛長仍舊是面色凝重,吩咐道:“掌櫃的,這段時日你要吩咐小二們也多多留心,萬一有可疑人士,尤其是看着不像我們大裕人的可疑人士,一定要立刻派人來稟告王府!”
掌櫃的自然是連連應和,然後小心翼翼地問道:“王護衛長,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小的看今日連城門都給關上了!”就算是之前駱越城中有南涼探子出沒,也就是城門口嚴厲盤查,不至於封鎖城門啊,難道說,事情更嚴重?
想着,掌櫃的心裡有些忐忑。
一旁的小二也忍不住插了一句:“小的聽說今日就連王府都大門緊閉……”
不止掌櫃的和小二好奇,那些正在大堂中喝茶吃早膳的客人們也都心中疑惑,一個個都豎起了耳朵。
王護衛長看了大堂一圈後,粗聲道:“告訴你也無妨,這駱越城中又混進了南涼探子……”
“什麼?!”掌櫃的倒吸一口氣,脫口而出道,“可是南涼不是戰敗了嗎?”
“就是啊!”王護衛長沒好氣地說道,“那些南涼人在戰場上真刀真槍地打不過我們世子爺,居然派探子混進城裡,暗中對世子妃下毒,害得世子妃現在重病不起,性命垂危……”
一時間,大堂中響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抽氣聲,一個髮鬚皆白的老者拍桌而起,罵道:“可惡的南涼人,竟然使出如此陰毒的伎倆!”
“百足之蟲,至死不僵!”另一個身穿青袍的中年書生義憤填膺地怒道,“那些南涼人一定是不甘敗北,恨上了世子爺,纔來毒害世子妃!真正是可惡可恨!”
“世子妃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會讓南涼賊人得逞的!”又有一個虯髯大漢正氣凜然地說道。
“沒錯!……”
客棧裡一片喧譁聲與聲討聲,百姓們皆是羣情激憤。
類似的場景不只是在雲來客棧發生,經過短短一個上午,幾乎傳遍了駱越城的每一個角落……其中也包括城西一個路邊的小茶鋪,幾個歇腳的路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着,一個個都是義憤填膺。
茶鋪的角落裡,一個身穿藍色衣裙的姑娘半垂小臉喝着茶,俏臉在茶棚的陰影中半明半暗。
若是蕭霓在這裡,定能一眼認出,她就是用藥威逼自己的“顧姑娘”。
顧姑娘似是若無其事地用着茶,其實正在聚精會神地留意着四周的對話。
她今日一早就覺得不太對勁,明明蕭奕昨日才大勝而歸,短短一夜,整個駱越城卻是連一絲喜色都沒有,反而風聲鶴唳,頗有一種風雨欲來的勢頭。
素來茶館、酒樓是最容易打聽風聲的地方,她在這裡坐了近一個時辰,果然聽聞了不少。
只是……
南宮玥怎會突然就臥牀不起呢?!
顧姑娘面沉如水。
南宮玥中毒而亡對他們百越而言根本沒有什麼益處,反而會影響了現在與蕭奕的合作。因而,環香裡的藥是不會讓南宮玥有致命危險的,自己下的分量又輕,本來是打算耐心地等上半年時間,慢慢地用那種特製的環香燃燒時所散發的異香一點點地侵蝕南宮玥的身體,損傷她的臟腑,讓她體虛氣弱……
蕭奕是鎮南王世子,下一任的鎮南王,他身上肩負着給鎮南王府傳宗接代的重任,試想,要是南宮玥一次又一次地滑胎,蕭奕還能對她專一如初嗎?
更何況,無子乃是大裕“七出”之一。
退一步來說,就算是蕭奕能等,鎮南王能容得下一個不能爲他誕下嫡孫的世子妃嗎?
那麼,蕭奕想要保住他的世子之位,勢必要納妾……那就是他們百越的機會了!
暫時讓蕭奕佔了上風並不重要,重要是日後!
只要下一任的鎮南王有他們百越的血統,這南疆……不,這大裕便唾手可得!
六皇子殿下的計劃本來縝密周全,卻不知道爲何會突然出了這樣的岔子?!
唯一可以慶幸的是,鎮南王府的護衛在城中四處搜查“南涼探子”,卻根本不知道他們要找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也就是說,暫時有“南涼”作了他們的擋箭牌,蕭霓應該沒有暴露……
爲今之計,必須得想法子聯繫上蕭霓……問問她情況,才能決定下一步該怎麼做。
想到這裡,顧姑娘微微眯起了眼睛。
她喝完了茶,若無其事地站起身來,說了聲“結賬”,丟下兩個銅板,就獨自離開了。
顧姑娘沿街而行,落落大方,一路就算是遇上那些王府的護衛,也是如同普通百姓一般,該避就避,該繼續往前就繼續走……這一路倒也順暢得很,沒有人疑心她。
顧姑娘的心更定了,隨便找了家書畫鋪子進去了……一炷香後,她從裡頭出來的時候,手中就多了一個畫軸。
她又走過幾條街後,來到了一棟三層樓的建築前,暗紅色的牌匾上赫然寫着:浣溪閣。
此時的浣溪閣看來有些冷清,很顯然,也是被城中今日的戒嚴所影響,不少府邸的姑娘怕惹事,今日應該是不會出門了。
“這位姐姐,”顧姑娘含笑地對着一位翠衣婦人說,“不知道蔣夫人可在?我想託蔣夫人一件事。”
這翠衣婦人是浣溪閣的小二,也認得這位曾經救了蕭霓的顧姑娘,便殷勤地引着對方去了後頭的一間屋子見蔣夫人。
兩人一番見禮後,顧姑娘就開門見山地道明來意:“蔣夫人,上次蕭三姑娘託我替她尋了一幅畫,可我不知蕭三姑娘家住何處。蕭三姑娘說,若是尋到可以來麻煩蔣夫人你幫我遞去,所以就冒昧來了。”
蔣夫人怔了怔,想到也許是蕭三姑娘沒有告訴顧姑娘自己的身份。也就是遞一幅畫而已,倒也順手,便笑着應下了。
於是,顧姑娘就把手中用一個紅漆木長盒裝起來的畫軸交給了蔣夫人……
不到一個時辰,這個本該被送到二房的紅漆木長盒就到了碧霄堂。
百卉和鵲兒一個檢查畫,一個搜查長盒,卻沒看出什麼花樣來,最後還是百卉把畫的背面放到燭火上烤了烤,纔算見真章。
她恭敬地把呈到內室給了蕭奕。
經過火烤後,畫的背面出現了一行褐色的文字,約蕭霓今日未時在浣溪閣中見面。
魚兒上鉤了!蕭奕脣角一勾,道:“去把蕭霓給帶來!”
百卉下去了,很快就把昨夜“歇”在碧霄堂的蕭霓給請了過來。
這才一晚,蕭霓就憔悴了許多,整個人完全沒了精神氣,眼下是一片濃重的陰影,顯然昨晚一夜沒睡。
蕭奕隨手把那畫軸丟給了她,“接着!”
蕭霓略顯狼狽地接住了畫軸,隨即便看到了畫背面的字,字跡陌生,但是“浣溪閣”三個字牢牢地吸引了她的目光。難道說……
蕭霓雙目微瞠,擡眼朝蕭奕看去。
蕭奕冰冷的眼眸正在看着她,當兩人四目交接之時,蕭奕冷冷地說道:“蕭霓,你可知道該怎麼做……”
蕭霓只覺得對方目光似劍,銳利冰冷,她渾身不由得一顫,臉色更白了,白得幾乎沒有一點血色。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心緒平復了些,緩緩道:“大、大哥,請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一盞茶後,蕭霓走了出來,跟在她身後的桑柔敏銳地發現自家姑娘的身體在不住地顫抖着,擔憂地道:“姑娘……”
蕭霓擡手打斷了桑柔,輕聲卻堅定地說道:“陪我去換身衣裳吧。”她身上還穿着昨天的那身衣裙,這個樣子可不能出去見“客”。
桑柔點了點頭。
蕭霓換了一身映膚色的迎春黃的褙子,又讓桑柔給她重新梳了個彎月髻,上了妝。
盯着銅鏡中的自己許久後,蕭霓毅然地出了門,和桑柔一起坐上了一輛青篷馬車。
一路上,她有些恍惚,有些心不在焉,更多的是忐忑……
到了浣溪閣,立刻有一個翠衣婦人把主僕倆引進了大堂。
蕭霓故作若無其事地問道:“我與顧姑娘約在此一會,她可到了?”
翠衣婦人搖了搖頭,答道:“蕭三姑娘,今兒一大早,顧姑娘倒是來過,還去見了蔣夫人,之後就走了。可要小的請蔣夫人過來。”
“不必了。”蕭霓淡淡道,讓對方領着她去了她常去的那間雅座。
翠衣婦人給沏了茶後,就退下了,雅座中只剩下蕭霓主僕倆。
她們誰也沒說話,屋子裡一片死寂,蕭霓根本就連喝茶的心思也沒有,只是直愣愣地坐在那裡,耳邊留意着外頭的動靜……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一盞茶,一炷香,半個時辰,眼看着就快申時了,顧姑娘始終都沒有出現。
突然一聲異響響起,好像有什麼東西撞在了窗戶上,蕭霓如夢初醒地瞪大了眼睛。
桑柔急忙道:“姑娘,奴婢過去看看。”
桑柔快步走到窗邊打開了窗戶,下一瞬,就見一塊石頭被人從街上扔了進來,一個頑童調皮地對着她比了一個鬼臉,就跑了。
蕭霓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塊在地板上滾動的石頭,或者說,是包在石頭外面的一張絹紙上。
她近乎迫不及待地起身,把那塊石頭撿了起來,將外面被揉皺的絹紙展開,絹紙上是有些眼熟的字跡,跟那個留在畫作上的字跡一般無二。
是顧姑娘。
蕭霓看完後就將紙揉成一團,道:“她要晚一個時辰到……桑柔,你去下面給我弄點粥來。”
桑柔怔了怔,道:“姑娘,您從昨晚起就沒吃東西,想必是餓了,奴婢這就下去。”
桑柔步履匆匆地下樓了,待她的腳步聲遠去後,蕭霓忽然動了,她沒有坐下,而是走到門前,“吱啞”一聲打開了門。
她看了看左右的走廊,確定沒人後,就出了雅座,沒有告訴桑柔就獨自一人離開了浣溪閣,步行着前往醉霄樓。
蕭霓捏了捏手中的紙團,上面是顧姑娘的留言,讓自己獨自一人前往她們正月十五碰面的地方,而且必須在半個時辰內趕到。
蕭霓咬牙快走起來,醉霄樓距離這裡至少八里路,自己的時間可不多啊……
蕭霓拼盡全力地往前走着,走得汗流浹背,總算是準時趕到了醉霄樓。
可是小二卻說不知道顧姑娘。
蕭霓只能去了二樓的那間雅座中等着……
這一等又是一個時辰,不知不覺,天色變得昏黃起來。
蕭霓失魂落魄,不知道該不該繼續等下去,直到天空徹底暗了下來,她終於萎靡地從醉霄樓走了出來,心想:難道是因爲她晚了一步,所以顧姑娘已經走了……
她纔剛跨出門檻,就有一個矮小的小乞丐猛地撞了過來,撞得她踉蹌地退了一步。
“姑娘,小的不是故意的!”小乞丐低頭哈腰地道歉,飛似的跑了,眨眼就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處。
蕭霓還一頭霧水,小二好心地走了出來,提醒道:“姑娘,現在很多小乞丐藉着撞人的時機偷東西,姑娘最好看看自己身上有沒有少什麼東西?”
蕭霓下意識地去摸自己掛在腰際的荷包,瞪大眼睛朝下看去,她的東西沒有被偷,反倒是腰帶中多了一樣東西——一張摺好的字條。
字條上還是熟悉的字跡,讓她前往善化寺的善風亭,善化寺就在一條街外,是個小寺院。
雖然不知道顧姑娘是不是又在耍什麼花樣,但蕭霓也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快步趕了過去。
現在天已經黑了,善化寺裡靜悄悄的,蕭霓獨自從後門進入寺院,後院裡黑黢黢的一片,沒有燈火,也沒有人,只有微風吹動草木發出的聲音……
蕭霓壓下心頭的不安,按照字條上畫的路線朝右走去,不一會兒,就看到前面的一棵老榕樹下,有一個八角亭,亭中點着一支蠟燭,燭火跳躍,把亭子照得半明半暗,隱約可以看見亭中坐了一個窈窕的身影。
儘管沒看清對方的容貌,但是蕭霓已經確定了,是她!
蕭霓腳下的步子一滯,然後繼續往前走去。
隨着她漸漸走近,亭中之人的形容就變得清晰起來,顧姑娘正坐在亭中的石桌旁,氣定神閒地把玩着一個環佩,一看到蕭霓,就招呼道:“蕭姑娘,請坐。”
蕭霓走入亭中,沒有坐下,只是死死地盯着對方,眸中陰沉晦澀。
顧姑娘也沒有強求,眯了眯眼,目露銳氣地擡眼望着蕭霓,單刀直入地問道:“蕭三姑娘,今日城中爲何突然戒嚴?”
蕭霓下意識地握緊了拳,若非此人,自己何至於如此!
蕭霓面無表情地回道:“昨日,大嫂突然重病,卻被發現是中毒所致,大哥回來後勃然大怒……”說着,她忽然上前兩步,一把抓住了顧姑娘的右腕,激動地拔高嗓門質問道,“爲什麼會這樣?!你不是說那個環香不會傷及大嫂的性命嗎?”她越說情緒越是激昂,雙目通紅,手下的力道也越來越大,指甲幾乎掐進了顧姑娘的肌膚裡。
顧姑娘眉頭一皺,猛地站起身,用力地揮臂甩開了蕭霓。
蕭霓本就虛弱,被對方這一甩,踉蹌地退後了兩步,身子一歪,狼狽地摔倒在地。
顧姑娘下巴微揚,輕蔑地俯視着蕭霓,冷聲道:“蕭三姑娘,我今日約你見面,並非是來聽你抱怨的!”她朝蕭霓走近半步,冷漠地質問道,“現在王府的情況如何?……蕭奕他有沒有懷疑你?”
蕭霓抿嘴不語,她一手撐在冷硬的地面上,試圖起身,卻忽然身體一僵。
下一瞬,她呼吸就變得粗重起來,身子如蝦米般蜷成一團,可憐的就像是風雨中的一隻小貓。
顧姑娘蹙眉看着蕭霓,有些不耐煩,偏偏她還有事要詢問蕭霓。
“真是麻煩。”
顧姑娘從荷包裡取出了一個小瓷瓶,然後蹲下身,打開了瓶塞,打算喂蕭霓服食。
可是她纔剛捏開蕭霓的下巴,就感覺後方傳來一陣破空聲,像是利箭穿透空氣的聲音,令她脖頸後的寒毛瞬間豎了起來……
她正要回頭,就覺得後背受到一股強大的衝擊力,伴隨着一陣劇烈的刺痛……
糟糕!她中計了!
怎麼會?!她特意換了幾個地方,還選了這裡的亭子,就是爲了確保沒有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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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她的雙目瞪得老大,面上血色瞬間消失,慘白如紙。
她狠狠地瞪着蕭霓,眼中迸射出陰毒的恨意。
蕭霓……她怎麼敢?!
“咚!”
顧姑娘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似乎連地上的塵土也震飛了起來,赫然可見她背上多了一支黑色的鐵矢。
蕭霓的視線穿過顧姑娘望着後方,幾丈外,兩個身穿黑衣的男子輕巧如燕地從兩棵大樹上飛身躍下,其中一個手持連弩,顯然剛纔的鐵矢是從他手中射出。
兩人一前一後地大步朝這邊走來,面無表情。
這鐵矢的箭頭上塗了特製的迷藥,瞬間就能把她暈迷過去了。而爲防她醒來後自殺,其中一個黑衣男子更是利落地卸掉了她的下巴。
蕭霓慢慢支起身,看着倒地不起的顧姑娘,終於鬆了一口氣。
顧姑娘自以爲行動隱秘,卻事事都在大哥的預料之中。
無論是浣溪閣、醉霄樓、還是善化寺都沒有埋伏,唯獨有兩個暗衛跟着自己,以確保生擒顧姑娘……
一切都是這樣的輕易和簡單,不費吹灰之力,顧姑娘就落入了圈套。
在她眼裡,顧姑娘狡詐如狐,陰毒如蛇,就像是一座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可是在大哥面前,顧姑娘那些見不得人的招數卻不過是蚍蜉撼樹,根本不值一提。
蕭霓的心裡不由涌起了一個念頭:若是她一開始選擇把這件事告訴大嫂,現在是不是就完全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