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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妃,信已經送出去了。”

百卉挑簾進了小書房,然後走到南宮玥跟前恭聲稟道。

南宮玥正慵懶隨意地坐在窗戶邊,膝蓋上蹲在一隻胖乎乎的白貓,她一手在白貓的背上輕輕撫摸着,另一手漫不經心地翻着放在案几上的一個藍皮冊子。

她淡淡地應了一聲,嘴角微勾,露出一絲期待。

在對賬那日後,她就吩咐百卉僞造了一枚小方氏的私印,又寫了兩封信,蓋上私印。

今日一早,這兩封信就分別送去給了蕭三太爺和蕭六太爺,信裡讓他們催促一下分產的事。

等兩位老人家收了信以後,一定會有所作爲的。

南宮玥眸中閃現狡黠的光芒。

百卉又退下了,而南宮玥則繼續翻着那本冊子,看到興處時,右手摸貓的動作就緩了下來。

“喵嗚——”

貓小白髮出不滿的叫聲,在她膝蓋上站起身來,彷彿在斥責她怎麼可以這麼不專心!

南宮玥趕忙轉移目光,溫柔地在它的下巴搔動着,沒一會兒,小白就舒服得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閉上了一對漂亮的鴛鴦眼,又懶洋洋地趴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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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眉好奇地湊了過來,笑吟吟地問道:“世子妃,這‘滿堂春’寫的戲本子這麼有趣嗎?”

滿堂春是駱越城中一家有名的戲班,程家班是文武戲都唱得好,而這滿堂春就是專精於文戲,在城中也頗受不少女眷的喜歡。

這個戲本子就是一大早滿堂春特意遞進碧霄堂的,說是寫了一個新的戲本子,想給世子妃過目。

南宮玥正閒着,就隨便拿來看看,沒想到這本子寫得還真是“有趣”。

她挑眉看了畫眉一眼,把那戲本子往畫眉那邊推了推,示意她拿去看吧。

貓小白立刻警覺地睜開了眼,南宮玥再不敢分心,乖乖地替它順起毛來。

畫眉從善如流地拿過戲本子看了起來,心裡有些忍俊不禁,估計世子爺也得不到世子妃這般禮遇吧。

一旁的鶯兒也有些好奇,湊過來和畫眉一起看,兩個丫鬟一不小心就看得入神,但是表情卻越來越奇怪,要笑不笑的。

好一會兒,畫眉忍不住擡起頭來道:“世子妃,這戲本子寫得也太……太……”她一時都不知道該用什麼詞來形容。

本來閉目眼神的貓小白猛然睜開眼,不耐地瞪了畫眉一眼,蹲了起來,然後猛地一蹬腿,先跳到了案几上,然後往窗口一躍而下,搖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大搖大擺地走了。

屋子裡靜了一靜,跟着畫眉和鶯兒都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也不知道是因爲白貓,還是這戲本子。

鶯兒詢問道:“世子妃,奴婢是不是去回了滿堂春?”

滿堂春這戲本子一看就是爲了巴結討好世子妃,才特意送來的,裡頭說的是一位少年將軍和其結髮妻子的故事。

故事的開頭與大裕有名的苦情戲《寒窯記》有幾分相似,說的是一個世家之女,被皇帝賜婚與一位少年將軍成婚,婚後就離開王都這繁華之地,與少年將軍一起鎮守邊疆,新婚不到一年,敵軍忽然來犯邊境,少年將軍就帶兵出征,留下將軍夫人在府中,被將軍的繼母爲難。

將軍夫人隱忍大度,將軍在前方打仗,將軍夫人就在後方撫民,還用自己的嫁妝安置、救助那些因爲戰亂而無家可歸的流民……

可是那繼母甚是惡毒,使盡各種陰毒、見不得光的手段,一方面在府中對將軍夫人各種磋磨,另一方面又在外散佈將軍夫人不孝的傳聞,還聯合族裡的族老們試圖在將軍不在的時候以不孝罪休妻。

幸而,就在那關鍵時刻,少年將軍終於凱旋歸來,懲治了那惡毒的繼母,少年將軍的父親也終於看清了繼室的真面目,讓她從此青燈伴古佛以贖自己的罪孽。

鶯兒和畫眉暗暗地交換了一個眼神,這戲摺子一看就是暗指鎮南王府,是在爲世子爺、世子妃歌功頌德,只是看着怎麼叫人覺得這麼憋屈啊。

世子妃是那種被夫人磋磨、暗害,還傻得隱忍不發的人嗎?

以夫人那點微末的手段,哪用得上世子爺替世子妃出馬!

一陣挑簾聲響起,鵲兒從外頭進來了,看着畫眉和鶯兒的表情有些奇怪,疑惑的挑眉。

她還有正事要稟,便也沒問,徑自走到南宮玥跟前,稟道:“世子妃,三老太爺和六老太爺來了,去了王爺的外書房,不過還沒坐下一盞茶功夫就被出來了。聽說王爺大發雷霆,兩位老太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頓了一下後,鵲兒又道:“世子妃,要不要奴婢找桔梗姑娘打聽一下?”桔梗是鎮南王外書房服侍的大丫鬟,外書房裡剛纔到底發生了什麼,她想必是最清楚不過了。

南宮玥還沒回答,百卉去而復返,稟道,桔梗姑娘來了。

南宮玥笑了,點頭道:“請她進來吧。”

很快,穿了一件青藍色妝花褙子的桔梗就走了進來,她梳了一個雙丫髻,頭上只戴了兩朵碧玉珠花,看來清雅大方。

“見過世子妃。”桔梗恭敬地屈膝行禮。

南宮玥微笑着示意她免禮。

桔梗畢恭畢敬道:“世子妃,今日王爺大發雷霆,一時有些氣急攻心,奴婢心中有些擔心,本想傳喚良醫爲王爺看看,可王爺說自己沒事,奴婢也不敢多言。但奴婢實在是擔心,所以特意來世子妃這裡想求個清新解火的藥膳方子。”

求方子不過是桔梗來此的藉口,這一點兩人都心知肚明。

南宮玥配合地吩咐百卉去給桔梗寫一張藥膳方子,跟着又道:“到底是誰這麼大膽子竟然氣到了父王?!”

桔梗幽幽地嘆了口氣,順着南宮玥的話道:“世子妃,您是不知道,剛纔族裡的三老太爺和六老太爺來求見王爺,說及世子爺已經回府,問王爺何時才能把老王爺留下的產業給分了。王爺就質問兩位老太爺,既然當年老王爺把產業託給他們保管,他們爲什麼要交給夫人?還說現在賬上差了兩百萬兩,痛斥他們可對得起老王爺的信任!兩位老太爺很是震驚,就說他們是被夫人給騙了,一切都是夫人所爲,他們根本就不知情,之後兩位老太爺就匆匆告退了。王爺氣得火冒三丈,把書房裡的東西都給砸了……”

南宮玥應了一聲,意有所指地吩咐道:“你要仔細侍候父王,若是父王有什麼不適,可不要替父王瞞着。”

“是,世子妃。”桔梗恭敬地應道。

南宮玥隨手拔下手上的翡翠鐲子賞給了桔梗。

桔梗福了個身,恭敬地謝過,轉身退下了。

她挑簾出門的同時,半垂首地咬了咬下脣,心道:自己是王爺書房裡的大丫鬟,看着風光,但說來也不過是一個通房,隨時都可以被打發出去配人,還是要有了正經的名分,纔是自己未來的保障。而如今這王府,說得上話的也唯有世子妃了……希望世子妃能看在自己安分守己的份上,爲自己做主。

桔梗退下後,畫眉一臉大快人心地說道:“世子妃,這一次想必夫人再也整不出什麼幺蛾子了!”

連蕭三老太爺和蕭六老太爺都指證了小方氏,那就算小方氏再巧舌如簧,也不可能再扳回局面。

南宮玥的心情也不錯,眉眼含笑。

現在,小方氏要麼就咬牙拿出兩百萬兩,要麼,也就是死不回頭地繼續出昏招……前者也就罷了,若是後者,他們只需要適當的推幾把,小方氏自然離懸崖越來越近……

人總要爲自己犯下的罪孽付出代價,無論相隔多久!

南宮玥的脣角微微翹起,她看了一眼牆上的西洋掛鐘,吩咐道:“百卉,你去小廚房瞧瞧,若午膳備好,就送到書房去吧。”

百卉屈膝應是,下去辦了。

不多時,她就提了食盒去了書房,把食盒遞給了竹子。

書房裡,官語白也在,這些日子,只要他在碧霄堂,必然會和蕭奕一起用小廚房準備的午膳。

午膳過後,兩人又回到了書案前,只見在這張諾大的紅木書案上擺着一個巨大的沙盤,做得惟妙惟肖的城池、山河、峽谷、沼澤……一應俱全,還有那一面面黑、紅兩色的小旗子涇渭分明地佔據着沙盤的兩邊,分別代表敵我兩軍。

蕭奕和官語白分別站在沙盤的兩頭,前者擺弄紅旗,後者擺弄黑旗。

“吱”的一聲,書房的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門口站着三個青年,最前面的那個身穿青色衣袍,高大健碩,五官深刻,容貌氣質與他身上的大裕衣袍看來有種不和諧的感覺。

他身後的娃娃臉青年咳了一聲,伸手做請狀:“百越國主,請吧!我們世子爺就在裡面等您呢。”

努哈爾面色一僵,然後笑着大步走了進去,親熱地對着蕭奕抱拳道:“蕭世子,兩年不見,世子看來英偉依舊。”說話間,他的目光不着痕跡地在蕭奕對面的官語白身上掃過,心道:此人如此年輕,又與蕭奕平起平坐,難道就是大裕那個安逸侯?

蕭奕狀似隨意地擺弄着身前那些紅色小旗子,把它們連成一片。

他手上的動作不由吸引了努哈爾目光,瞳孔猛縮。

這沙盤上的一山一水,一城一池對他而言,都是如此熟悉。

這……這分明就是他們百越的沙盤!

蕭奕竟已對他們百越的地勢、地形瞭如指掌,還製成了沙盤?!甚至於,這沙盤比他們百越自己的還要詳細、細緻!

努哈爾心裡咯噔一下,忍不住暗暗揣測着:蕭奕他拿出他們百越的沙盤是什麼意思?還有這一面面寫着銀色“蕭”字的黑色小旗子分明就代表了蕭奕的旌旗,那這紅色的旗子難道指的就是……

蕭奕擡眼朝努哈爾看去,似笑非笑,然後直呼其名道:“努哈爾,你看來倒是比兩年前富態了不少,看來日子過得甚爲稱心如意啊。”

自從登上百越王的王位後,努哈爾便是春風得意,自然心寬體胖。只不過,這一次爲了來駱越城,他一路上吃不好、睡不香,已經瘦了一圈。

如今形勢比人強,努哈爾只能賠笑着說:“哪裡哪裡!”

蕭奕也懶得與努哈爾再客套,直入主題道:“前些日子,令兄奎琅也就是我大裕如今的三駙馬特意‘派人’來了駱越城,給本世子開出了相當不錯的條件啊。”他漫不經心地挑了挑眉頭,威脅之意溢於言表。

努哈爾如何聽不懂蕭奕的言下之意,心下一沉。

大皇兄奎琅壓制他們幾個皇弟多年,以致他如今聽到大皇兄的名字,還是膽戰心驚。

他也知道大裕皇帝下了旨意命令鎮南王父子幫助大皇兄復辟……只可惜,當年大皇兄揮軍北上,得罪了南疆,更得罪了鎮南王父子,大皇兄想要獲得蕭奕的支持恐怕不易!

自己還是有生機的!

努哈爾定了定神,笑得更殷勤了,又道:“蕭世子,孤與世子乃……”

他說話的同時,眼角瞟到官語白忽然擡起了骨戒分明的修長手指,緩緩地沿着一條山谷蜿蜒而前,那一面面黑色的小旗子隨着他的手指一路往前,兵分三路,一路在前方吸引敵軍注意,並將敵軍困於芮江城,一路從後方南涼壓境,第三路穿過臨西大峽谷阻斷芮江城的最後一條生路……屆時,自己和百越數萬將士就成了甕中之鱉,插翅難飛了!

從努哈爾的位置俯視下去,沙盤上,敵我雙方形勢一目瞭然。

努哈爾雙目幾乎瞠到極致,不敢置信地瞪着那頃刻被黑色所覆滅的紅色旗子,渾身幾乎動彈不得。

直到這一刻,他才驟然意識到如果蕭奕攻陷百越的話,不費吹火之力……那麼已經覆滅的南涼就是百越的前車之鑑!

努哈爾心底涼颼颼的,他一直覺得只要給百越休養生息的機會,給自己十年,不,二十年,他一定可以捲土重來,打下南疆,可是現在才頓悟到如今的南疆正是一把見了血的利刃,正磨刀霍霍地尋隙想揮下這把屠刀……

努哈爾腳下一軟,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急切地解釋道:“蕭世子,你聽孤解釋,孤當初借道給南涼也是不……”

“閉嘴!”原本還笑吟吟的蕭奕忽然語調一冷,不耐煩地打斷了努哈爾,“本世子沒有那麼多時間聽你說那些個無用的廢話!”

努哈爾不由握拳,手背上青筋凸起。

蕭奕意味深長地說道:“努哈爾,‘過去的事’多說無益。”

意思是反正你們兄弟倆半斤八兩,五十步笑百步,全都對不起南疆!

努哈爾臉上的表情頓時有些尷尬,只能僵硬地笑着。

蕭奕瞥了他一眼,隨手從沙盤裡拔起一個紅色的小旗子,抓在手裡把玩着,繼續道:“如今你大皇兄願意以洛敏加河以北的三城、安南山以西的七城和其西北的兩座城池,一共十二城,以及一座金礦、兩座銀礦,讓本世子出兵百越……努哈爾,你覺得這個條件如何?”

十二座城池?!努哈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幾乎就是百越的半壁江山啊,大皇兄這是瘋了,還是魔障了嗎?他不怕父王和祖先到他夢裡掐死他這個賣國的不孝子嗎?!

努哈爾緊緊握着拳頭,思緒轉得飛快,趕忙膝行了一步,道:“蕭世子,你可不能相信孤那大皇兄啊!他如今不過是貴國皇帝陛下的一個質子,在百越名不正言不順,無論他答應世子你什麼,還需要等世子替他效犬馬之勞,打下了江山,才能實現他的允諾。說到底,那些個好處不過是一紙空文罷了!”

努哈爾滔滔不絕地說着,越說越覺得比起大皇兄,自己還是更佔優勢。

只是……

一想到百越的半壁江山,努哈爾就覺得心在流血啊!

可是,如果他想要保住他的王位……

努哈爾盯着蕭奕手中的那面小旗子,如今的自己和百越就如同這面小旗子般,逃不出蕭奕的手掌心!

自己好不容易纔到手的王位,可不能拱手讓人啊!

努哈爾眸色一沉,終於下定了決心,昂首承諾道:“蕭世子,孤那大皇兄答應你的條件,孤也可以統統答應你,而且孤還願意把洛敏加河東北兩城也給世子,以表示孤的誠意。”

再加上洛敏加河東北兩城,百越一半的國土算是徹底被削去了。

他這個百越王恐怕也將成爲百越歷史上最屈辱的國主!這一切都是拜大皇兄奎琅所賜!

努哈爾恨極,只覺得心口像是數萬根針在刺一般,卻只能對着蕭奕抱拳,俯首稱臣:“蕭世子,孤以後一定唯世子之命是從。”

他咬牙心道:古有“勾踐臥薪嚐膽”,二十年河東二十年河西,更何況鎮南王父子面和心不合,他就不信南疆會一直平平順順!

屋子裡靜了一瞬。

蕭奕看着努哈爾頭頂,就算看不到對方的眼神,他也能猜到對方在想些什麼。

他不置可否地打了個哈欠,在這安靜的屋子裡顯得極爲明顯,就像是一種無聲的諷刺般,嚇得努哈爾渾身僵直如木棍。

“努哈爾,”蕭奕淡淡地問道,明知故問,“你的六皇弟帶來了沒?”

努哈爾臉色更爲僵硬,他是被傅雲鶴和莫修羽押來駱越城的,六皇弟的事蕭奕肯定已經知道了,這個時候也不過是遷怒問罪罷了。

他嚥了咽口水,艱難地說道:“蕭世子,孤那六皇弟逃走了……”這話說得含糊,其實他的六皇弟在得知駱越城來人後,就先一步逃了。

“不過蕭世子放心,孤那六皇弟在百越孤掌難鳴,是絕對逃不了的!孤已經派了大軍挨家挨戶查找,相信不時就會有消息的。”他乾巴巴地保證道。

隨着努哈爾的話語,蕭奕的表情倏然變冷,右掌猛地用力,“咔擦”一聲,那面紅色的小旗子便折斷了。

努哈爾背脊一涼,冷汗涔涔而下。

“努哈爾,既然‘不時’就會有消息,不如你就在王府多留幾日吧!”蕭奕的語氣不容質疑,“在找到人前,你就別離開駱越城了!”

說着,他也不等努哈爾迴應,就直接吩咐傅雲鶴:“小鶴子,還不帶‘客人’下去休息?莫要讓別人說我們怠慢了貴客。”

“是,大哥。”傅雲鶴笑眯眯地抱拳應道,然後上前走到努哈爾跟前,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對方,卻是禮數周到地擺出“請”的姿勢。

欺人太甚!簡直就是欺人太甚!努哈爾額頭的青筋彈跳了幾下,一股怒火直衝腦門,幾乎就要爆發,但最後還是敢怒不敢言。

他僵硬地站起身來,對着蕭奕作揖道:“蕭世子,那孤就先告退了。”

傅雲鶴和莫修羽帶着努哈爾先退下了,書房的房門再次關閉,屋子裡只剩下了蕭奕和官語白。

蕭奕摸着下巴,笑吟吟地對着官語白擠眉弄眼道:“才加了兩座城池!小白,你說這努哈爾是不是也太小氣了?”

“等他冷靜幾天,自然會開出他的誠意來。”官語白脣角微勾。

兩人相視一笑,已然勝券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