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樹蔭在獵臺附近投下一片斑駁的光影,獵臺邊已經變得稀稀落落。
鎮南王、不少將士以及大部分的年輕子弟都已經進山林狩獵去了。
蕭奕早就迫不及待想帶着南宮玥去狩獵了,隨口就把傅雲鶴、蕭欒、蕭霏他們給打發了,讓他們自己玩兒去。
再說了,按照他的經驗,狩獵那是多好的“機會”啊……
蕭奕對着傅雲鶴擠眉弄眼了一番,傅雲鶴心領神會,笑嘻嘻地拉着韓綺霞走了。他從大哥那裡討了匹南涼馬過來,正打算今日送給霞表妹呢。
眼看着蕭奕和南宮玥身旁的人四散而去,在上方的空中徘徊不去的小灰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朝蕭奕他們飛了過來,啼叫着,它這一來,把寒羽也引了過來,學着小灰長嘯不已。
官語白和小四跟隨寒羽走了過來,蕭奕仰首看着空中的雙鷹,笑眯眯地說道:“小白,我們趕緊走吧。你看寒羽都快等不及了!”
官語白也是擡眼看着碧藍的天空,此刻旭日方升,日頭不算大,碧藍的天空萬里無雲,只見那一白一灰兩鷹嬉戲玩鬧,鷹擊長空,讓人只是這麼看着就覺得心情豁然開朗。
官語白嘴角勾起一個清淺的微笑,眸中在陽光下反射出璀璨的光芒,道:“寒羽,咱們狩獵去!”
說來,自打他收養小寒羽後,就一直在爲戰事奔走,沒有好好帶着小寒羽四處玩玩過,也幸好有小灰可以陪着寒羽玩耍,寒羽才能長成現在這般模樣吧。
連一旁的小四都有些躍躍欲試,抿成一條直線的嘴角快要壓抑不住的上揚。
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麼休閒愜意過了……
機靈的竹子趕忙命人把衆人的馬兒牽了過來,衆人紛紛翻身上馬,隨便挑了條小路就往山林的方向去了。
南宮玥之所以把春獵的地點定在青源山一帶,一方面是因爲附近山清水麗,風景秀麗,那些夫人姑娘可以去附近的踏青漫遊,泛舟遊湖;另一方面這邊的山勢平緩,並不陡峭,適合策馬而行,也方便喜獵之人深入叢林狩獵。
衆人既然不打算去湊熱鬧爭勝負,便很是悠閒自在,沿山路蜿蜒而行,欣賞着山林中的美景。密林深處,空氣比外面的營地還要清新,散發着一種淡淡的山林特有的氣息,絲絲縷縷的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枝葉灑落在樹枝上、山路上,野花上,花香、鳥語、山泉叮咚的聲音交織在一起,令人神清氣爽。
蕭奕、南宮玥和官語白一行人不由沉浸其中,享受着山林中的恬靜……直到前方傳來一陣“簌簌簌”的聲音,樹林間發出一陣騷動,雀鳥驚恐地亂飛,就像是一顆巨石被驟然扔進了原本平靜的湖水中,激起了千層浪。
就算蕭奕他們不過去,也能猜到是小灰和寒羽又追逐着雀鳥惡作劇了。
衆人面面相覷,蕭奕直接不客氣地大笑出聲,他爽朗的笑聲迴盪在山林間,連帶官語白和南宮玥也被他影響,嘴角含笑,唯有小四面黑如炭,果然,自家的寒羽完全被蕭世子的那頭灰鷹帶壞了。
“簌簌……”
樹葉振動聲和雀鳥的撲扇聲此起彼伏的傳來,一會兒東,一會兒西,一會兒南,一會兒北,兩頭鷹好像是到了它們的樂園似的,亢奮極了,尤其是寒羽,啼叫聲都激動得略顯高亢。
又走了半個時辰後,他們四周已經再也聽不到雀鳥的聲音,很顯然,是被那兩頭鷹給嚇跑了,雄鷹不止是天空的霸主,也是地面上不少小動物的天敵,這四周的動物似乎都躲了起來……不知不覺,他們走到哪裡,哪裡就是靜悄悄的一片。
南宮玥忽然噗嗤笑了出來,銀鈴般的笑聲吸引了蕭奕的注意力,蕭奕挑眉看着南宮玥,饒是他自認了解南宮玥,也搞不清楚她在笑什麼了。
迎上蕭奕疑惑的桃花眼,南宮玥笑臉盈盈地說道:“我在想啊,帶着小灰和寒羽出來,我們今日恐怕是要無功而返了。”
說着,她環視了四周一圈,他們附近幾十丈都是靜悄悄的,那些小動物被小灰和寒羽這一嚇,怕是很久都不願出來了。
她也就是隨口一說,卻引來了蕭奕不滿的眼神。
“阿玥,你覺得我會讓你餓肚子嗎?”蕭奕故意皺眉譴責着她,彷彿在說,你也看輕我了吧。
南宮玥心裡咯噔一下,以蕭奕的性子,恐怕是要顯擺一下自己的騎射了。
果然,下一瞬就聽蕭奕繼續說道:“阿玥,你信不信我半個時辰內就能打到獵物?”
南宮玥一臉真誠地看着他,正想表達她深切的信任,就見蕭奕眉頭一動,下意識地往後方看去,一旁的小四亦然。
難道是有人來了?
南宮玥直覺地循着他們的目光望去,很快就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似是有人正往這個方向奔馳而來。
起初衆人都以爲是其他在獵場狩獵的人,又繼續往前行去,但隨着後方的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急促,蕭奕、官語白和小四都隱隱感覺到來人是衝着他們來的。
“阿玥……”蕭奕打了個手勢,示意南宮玥停馬。
衆人“籲”了一聲,都勒住了馬繩,不一會兒,策馬追來的人就映入他們的眼簾,伴隨着聲聲高喊:“世子爺!世子爺!”
是朱興。
朱興當然不會無緣無故地跑來找他們,蕭奕眯了眯眼,眸中閃過一道銳芒。
很快,朱興策馬來到近前,他利索地飛身下馬,把馬繩隨手扔到了一邊,大步上前,抱拳行禮。
朱興看來面色焦急,額頭佈滿了冷汗,道:“世子爺,梅姨娘三個時辰前在距離駱越城十幾裡的地方遇刺身亡。”
聞言,南宮玥心中一沉,眉頭微蹙,臉上又驚又疑。
誰會去刺殺一個姨娘呢?
的確,梅姨娘是鎮南王的姨娘,還懷着身子,但終究也不過是一個姨娘而已。
南宮玥一直懷疑梅姨娘的來歷有問題,所以纔會讓朱興調查她的來歷,可是還沒等他們查出結果來,梅姨娘就被殺了!
南宮玥的嘴脣抿成了一條直線,越想越是不安,總覺得有種不祥的預感。
衆人都是翻身下馬。
朱興喘了口氣後,飛快地把兩名護衛護送梅姨娘回駱越城時,在中途被兩個黑衣人刺殺的事飛快地交代了一遍,然後接着道:“世子爺,那兩個黑衣人得手後,就立刻撤退了。兩個護衛留了一人看守梅姨娘屍身和馬車,傷勢較輕的王護衛就趕來獵場來找王爺稟明經過……還沒到營地,便被屬下攔了下來,先來稟報世子爺。”
這獵場營地,除了循例的王府護衛外,朱興也在外圍安排了碧霄堂的護衛加強防衛,畢竟世子爺和世子妃在這裡,絕不能有一點兒差池。
也因而,沒有蕭奕的允許,任誰誰都別想踏進這營地一步。
蕭奕微微頜首,沒說什麼,腦海中有千頭萬緒,一時還沒理出思路來。
朱興束手而立,等着命令。這護衛雖然被攔了下來,可梅姨娘身亡的事是瞞不了多久的。
這時,官語白出聲問道:“阿奕,這位梅姨娘可是你父王的姨娘?”
蕭奕點了點頭,他對梅姨娘知道得不多,於是,南宮玥乾脆就接口說了關於梅姨娘的事,從梅姨娘如何被喬大夫人送進府說起,說到了李家村的獵戶一家,然後便是昨日發生在蕭奕營帳中的那一場父子對峙,其中自然也不免提起梅姨娘與先王妃大方氏長得有幾分相似的事……
說着,南宮玥有些擔憂地看向了蕭奕,卻見蕭奕的桃花眼依舊清澈,其中有疑惑,有沉思,卻沒有陰霾。
南宮玥心中暗暗地釋然,嘴角微勾,是啊,她的阿奕一向不會庸人自擾,一旦想開了,也就過去了。
待南宮玥說完後,四周就安靜了下來,只有風吹枝葉的簌簌聲。
官語白沉吟片刻,食指輕輕地叩動着,緩緩道:“若我的推測不錯的話,這應該是用梅姨娘的命所佈的一個局。這步棋走得很妙,只是不知道布棋的人有沒有讓梅姨娘知道她是一枚棄子。”
話音剛落,又是一陣春風吹來,輕柔地拂上衆人的臉頰,似乎一切如舊。
官語白繼續道:“殺人要麼是爲了滅口,要麼是爲了仇恨,再要麼就是爲了能從死者的死亡中獲取某種利益……”
那麼問題來了,梅姨娘死了,誰能得到從中好處?!
想到這裡,衆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蕭奕。
“官公子說得不錯。”南宮玥點了點頭,似笑非笑道,“梅姨娘懷着身孕,說不定就會生下庶子。”
在外人看來,世子蕭奕與鎮南王素來不和,假使鎮南王又有了兒子,那對於蕭奕而言,自然是一個威脅。俗語說,父母愛幺兒。以鎮南王的脾氣,若是這個庶子能得到他的寵愛,他會做出什麼事來,還真不好說。
南宮玥眯了眯眼,接着道:“昨日營帳裡的事鬧得沸沸揚揚,大家都知道阿奕想要把梅姨娘趕回駱越城……”
這也就代表着蕭奕對梅姨娘有深深的不滿,這種時候,梅姨娘一旦出了意外,鎮南王很容易就會把蕭奕的不滿“曲解”爲對梅姨娘的仇恨與殺意。
看着南宮玥的面色越來越凝重,蕭拉住了南宮玥的素手,指尖輕輕地在她的掌心搔了一下,安撫她的情緒。
他嘴角一勾,漫不經心地說道:“如今梅姨娘死在路上,父王只怕會以爲是我乾的,以父王的脾氣,就算只是些許的懷疑,也足以挑起我們父子倆的矛盾。”
的確如此。若是被對方先發之人,面對鎮南王的質疑和怒火,蕭奕的性情是絕對不會樂於解釋的。哪怕平日沒事的時候,兩父子也大多一碰面就相互看不順眼,更何況還有梅姨娘之死在前。
如今蕭奕已有兵權在手,鬧到最後,萬一鎮南王執意要廢世子,指不定兩父子就會兵戎相向。!
蕭奕挑了挑眉,語調一轉,用一種近乎旁觀者的口吻說道:“對於幕後的策劃者來說,一旦鎮南王府亂了,南疆自然也亂了。會希望南疆內亂、自顧不暇的,約莫有兩方人馬,第一……”說着,他伸出一根食指,指了指天上,暗指皇帝,可是皇帝如今因爲幾位皇子的事焦頭爛額,恐怕是暫時沒心情理會南疆了。
“第二,”蕭奕又加了一根中指,“恐怕就是百越,小白,我說的對不對?”
官語白含笑地看着蕭奕,頷首道:“阿奕,你和我想到一塊去了。”
蕭奕劍眉微挑,猜測着說道:“奎琅?努哈爾?亦或是……”
官語白輕叩手指,說道:“倘若如今南疆內亂,阿奕你必無法分心去對付百越,這事兒,乍一眼看來,似乎是對努哈爾有利,可是……”他眼中帶着淡淡的笑意,清澈的雙眸彷彿能夠輕易看透一切,“如今努哈爾正在駱越城,難以脫身,南疆內亂對他並無實質性的好處,反而會讓他永無歸期,所以,這事兒應該不是努哈爾所爲。”
“如果不是努哈爾的話……”南宮玥近乎喃喃自語地思索着。那會是……
“六皇子!”
“卡雷羅!”
三人幾乎是同時脫口而出,然後都笑了。
努哈爾如今自身難保。奎琅遠在千里之外,這一步步縝密的佈置,顯然非他所能完成的。
所以剩下的人選十之八九就是百越六皇子卡雷羅。
如此,推論就成立了。
一旦南疆亂了,蕭奕短時間裡必沒有心思再理會百越諸事。卡雷羅趁機命人殺了正在駱越城“做客”的努哈爾,這麼一來,百越自然就回到他們兄弟倆的手上,無論是尋機讓奎琅回來,還是他自己即位,一切就都順理成章了。
“阿奕,”官語白溫潤的眸中閃過一道精光,又道,“我懷疑卡雷羅如今應該正在駱越城。”
南宮玥和蕭奕互看了一眼,他們倆也贊同官語白的看法。
梅姨娘潛伏在王府已經數月,哪怕之前蕭霓的事讓駱越城中的不少百越探子被連根挖起,梅姨娘也沒有一點作爲,沒露出一點破綻,顯然她身上應該是揹負着特殊的使命,如今她忽然就開始連番有了動作,很可能是得了上峰的指示。
再結合卡雷羅在百越失蹤,極有可能是趁機來了駱越城。
南宮玥若有所思,心念飛轉,思吟着說道:“阿奕,整件事中,喬大夫人買到梅姨娘應該是‘巧合’,”或者說,是算計了喬興耀夫婦,“否則,梅姨娘也不需要如此周折地給自己僞造身份,只需要讓喬大夫人從人牙子中將她買下即可。但是……”
南宮玥頓了一下,擡眼對上蕭奕的眼眸,“但是由小方氏把梅姨娘送給父王恐怕就不是巧合了,結合方家三房與百越有所勾結的事,梅姨娘應該是小方氏故意送到父王那裡的。”
蕭奕眸深似海,又是好一會兒沒說話,與南宮玥交握的右手微動,與她十指交握起來,彷彿從中得到了力量一般。
他笑了,燦爛如朝陽,眸中帶着一股殺氣:“所以,現在是一個好機會!”
官語白與蕭奕四目對視,也笑了,清淺如水。
兩個青年相對而立,一個笑得張狂,一個笑得溫文,卻都透着鷹一般的銳利,那是一種瞄準獵物就誓不罷手的眼神。
說到底,他們倆本質上都是馳騁沙場的武將。
官語白又看向了朱興,問道:“朱興,那梅姨娘即然是被遣送回王府的,身邊想必會帶着貼身丫鬟在路上伺候,那丫鬟可還活着?”
朱興怔了怔,因爲那小丫鬟微不足道,他剛纔倒是忘了提,急忙抱拳回道:“回侯爺,那叫蘭草的丫鬟雖然受了點驚嚇,倒是沒事。王護衛可能是想讓她作爲見證,就一同帶回來了。”
官語白嘴角的笑意更深,那就再好不過了,吩咐道:“把人速速帶來!”
朱興看了一眼蕭奕,見他沒有反對,便抱拳應了。
他飛身上馬,策馬離去。
他們要在此處等朱興回來,也就不方便繼續再往前走,南宮玥乾脆提議道:“阿奕,官公子,我們就在此處小憩片刻吧。”
話音剛落,鷹啼聲從不遠處的空中傳來,擡眼望去,便見兩頭鷹不知何時開始往回飛了……
小四嘴角微揚,心道:總算寒羽還有些良心。
下一瞬,半空中的白鷹和灰鷹朝他們俯衝了下來,雙翅平展,在臨近地面兩丈左右的地方,它們忽然丟下了什麼,“咚咚”連接兩聲落地聲。而兩鷹又朝空中扶搖直上,發出得意的啼叫聲。
南宮玥盯着地上被雙鷹丟下的兩頭獾子,不由笑了:“寒羽學會狩獵了。”
看來小灰玩歸玩,也沒忘了正事。
蕭奕得意洋洋地笑了,彷彿這是他獵到的一樣,道:“來來,我們把這兩獾子給烤了,也別辜負小灰和寒羽的一片心意。”
於是百卉和竹子就忙碌了起來,撿柴火,生火,蕭奕則自告奮勇地處理起獵物來,美名其曰:他的刀功最好。
蕭奕隨意地坐在一塊岩石上,熟練地使起刀子來,他的刀功極爲高明,陽光下,只見銀色的刀光刷刷刷地閃過,獸皮很快就被分離下來,留下鮮紅的血肉和濃重的血腥味……
說句實話,那鮮血淋漓的樣子看着有些驚悚,但是南宮玥並不在意,她是醫者,再血腥的場面也見過,她反倒是用一種欣賞的目光在欣賞着蕭奕的刀功。
當朱興帶着那個叫蘭草的小丫鬟趕到這裡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血腥的一幕。
不過是給獵物剝皮而已,朱興當然是面不改色,可是那蘭草的臉色卻是更難看了,身子微微搖晃着,腦海中又浮現出梅姨娘死前的樣子,當刺客的長刀自梅姨娘胸口拔出時,熾熱的鮮血急速噴了出來,濺在她的臉頰上,她的嘴角幾乎能嚐到鮮血又熱又鹹的味道,還有梅姨娘死不瞑目的雙眼幾乎瞪得凸了出來……
“嘔……”
蘭草急忙捂住嘴,差點沒吐出來,但是經歷過生死一劫後,她的理智居然壓抑住了生理上的衝動。
她努力調整自己視線,不去看蕭奕血淋淋的雙手,心裡卻是戰戰兢兢的。
聽說世子爺在外頭有“殺神”的名號,以前她還覺得有幾分懷疑,可是此刻看着世子爺那雙手沾血卻漫不經心的樣子,卻是心中一寒,彷彿那把快得幾乎目光都要追不上的短刀下一刻就會割上她的咽喉似的……
蘭草腳下一軟,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顫聲道:“世子爺,奴……奴婢什麼也不知道啊。”就繞她一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