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鎮南王一行人返回營地時,天空已經矇矇亮了,營地中的大部分人都還沒起身,但也有人一早就在外頭或練拳或騎馬或散步……
“見過王爺!”
衆人紛紛行禮,言行間毫無異色,似乎對他突然離開一晚沒有生疑。
鎮南王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隨口就把這些人給打發了,繼續往自己的營帳走去。
一路上,見營地中一切井然有序,看來與他昨天傍晚離開時別無二樣,鎮南王終於放心了,心道:這世子妃果然是不錯,就算自己、阿奕和安逸侯不在,還是把營地管理得井井有條。
想起小方氏的那些糟心事,鎮南王不得不慶幸幸好自己早就把王府的中饋交給了世子妃。
否則,好好的王府恐怕會變得烏煙瘴氣,也不知道還會混進來多少百越的探子。
哎。
思想間,鎮南王進了自己的營帳。
鎮南王洗漱了一番,剛喝上一口熱茶,就有人來稟說,世子妃來了。
鎮南王急忙讓桔梗請南宮玥進來。
“兒媳給父王請安。”南宮玥恭敬地上前向鎮南王施禮,稟道,“父王,營地一切安好,還望父王放心。”跟着,她又請示道,“父王,不知今日春獵可要繼續?”
出了昨晚的事,鎮南王哪有心思繼續春獵,可是話到嘴邊,他就想起了官語白的話,是啊,就如同安逸侯所言,這個時候萬萬不能讓人起疑,所以一切還是照舊爲好。
鎮南王沉聲道:“世子妃,一切照舊,就由你安排就好。”
“是,父王。”南宮玥再次福了福身,“兒媳先告退了。”
見狀,鎮南王心中略有幾分欣慰,還是世子妃懂事,阿奕徹夜未歸,但是世子妃卻如此識大體,半句沒問阿奕爲何沒回來。世子妃不虧世家名門出身,性子好,教養好。
在他感慨間,南宮玥帶着丫鬟恭敬地退了下去。
出了營帳,百卉已經候在了外頭,屈膝稟說:“世子妃,明葉湖邊已經佈置好了。”
南宮玥點了點頭,現在才卯時過半,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個時辰,倒也不着急。
她先是命人去各個營帳傳話:今日狩獵繼續。接着又去找了蕭霏和韓綺霞,然後和兩位姑娘一起去了明葉湖邊。
南宮玥和韓綺霞都是第一次來這明葉湖,看着前方的美景。
此刻,旭日才升起一半,清澈碧綠的湖面上,霧靄茫茫,襯得湖面和後方不遠處的青山透着一種朦朧的美感,隨着旭日冉冉升起,霧靄漸漸散去,柔和的陽光下,湖面波光粼粼,一陣春風吹過,碧綠如寶石的湖面泛起陣陣漣漪,一圈圈地盪漾開去……
見南宮玥和韓綺霞看得入迷,蕭霏含笑道:“大嫂,霞姐姐,這裡的景緻是不是很美?”
南宮玥和韓綺霞皆是讚歎不已,話語間,三人往湖邊的一張桌子走去。
此刻,湖邊已經擺好了十幾張長桌,每張長桌上放好了些許水果、糕點,四周圍了一排排整齊的交椅。
南宮玥三人坐下後,丫鬟給她們上了茶,三人一邊說話,一邊賞景。
須臾,就有陸續就有公子和姑娘隨着自家的長輩來了,衆人互相見禮、寒暄、說笑,四周也漸漸地變得熱鬧起來,一片語笑喧闐聲。
待到辰時過半,湖邊的長桌几乎坐滿了,左邊是女眷,右邊是那些年輕公子。
百卉在南宮玥耳邊附耳說了一句,意思是人都到齊了。
南宮玥微微一笑,朗聲道:“今日天色不錯,又是難得的春獵,只是這麼幹坐着也無趣的很,以我之見,乾脆就讓各位公子和姑娘們抽籤組隊,來個狩獵比賽熱鬧一下,大家覺得如何?”
形容溫雅的她在言行間露出幾分颯爽利落的氣質,看來已頗有幾分將門婦的感覺。
在場的公子們早就聽說了此事,都是豪爽地紛紛應和,一個個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南宮玥含笑又道:“這勝者的彩頭嘛,我就替世子爺賞勝者一把寶刀。不過,姑娘們想必對着刀刀劍劍的不感興趣,那就由我賞一套頭面好了。”
在座的不少夫人忙不迭湊趣地附和,場面很是熱鬧。
一套頭面可能算不上什麼,可是是世子妃賞的,那可是大有體面的,就算當作嫁妝也長臉的很。
而那些公子一聽有彩頭,更爲激動,他們大都處於熱血的年紀,久聞世子爺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威名,能得世子爺所賜的寶刀,那也不枉費他們來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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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南宮玥使了一個手勢,百卉就上前一步,高聲宣佈比賽規則:今日的比試是兩男兩女四人爲一組,男女分別抽籤,以兩個時辰爲限。
夫人們一聽,都暗暗交換了一個眼神,溢滿讚賞之色,世子妃考慮得果然周到,雖然南疆民風不似王都那般拘謹,可孤男寡女畢竟是有幾分不便,還是兩男兩女一組的好,萬一出現什麼狀況,也可以彼此照應。兩個時辰也不至於累着這些姑娘。
跟着,兩個小丫鬟拿着一紅一藍兩個籤筒分別去給姑娘和公子們抽籤。
不少夫人心中暗暗祈禱,這抽籤就是各憑運氣的事了,公子們好歹有兩個名額,沒準就抽到和蕭大姑娘一個組,然後在狩獵時得了蕭大姑娘的青睞呢?……退一步說,就算是抽不到,也不見得就沒機會了,若是在接下來的比試中得了頭籌,應該還是有機會得世子妃和蕭大姑娘的另眼相看。
小丫鬟先把紅色籤筒送至韓綺霞跟前,可韓綺霞卻是含笑地拒絕了。
拿籤筒的小丫鬟也沒勉強,畢竟韓綺霞雖然還沒正式定親,但是她和傅雲鶴好事將近的事,這裡的人都是知道的。
蕭霏皺了皺眉,見南宮玥和韓綺霞都不去,正欲啓脣,卻見南宮玥親自從小丫鬟那裡接過那紅色籤筒遞到了蕭霏跟前,道:“霏姐兒,你快來抽一根。”
南宮玥笑吟吟地看着蕭霏,這次的春獵還有今日的春宴,那可都是爲了給蕭霏相看,她這主角不參加,那南宮玥還白費什麼勁。
南宮玥出馬,哪裡有不成的!
小丫鬟見蕭霏抽了籤,暗暗鬆了口氣,然後念道:“大姑娘,您是‘庚’籤。”
庚!
一瞬間,在場衆人的心思幾乎達到了同步,每個人的心中幾乎都默唸着“庚”字,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兩個捧籤筒的小丫鬟。
小丫鬟繼續捧着那紅色籤筒去了別處……
衆人一個接着一個抽着籤,無論是姑娘還是公子們,都很是緊張,手心一片汗溼,公子們期盼着能抽中那唯二的名額,有機會當蕭大姑娘的護花使者;而姑娘家也想跟蕭霏一個組,爭取與蕭大姑娘打好關係。
就在這種近乎古怪的氣氛中,公子姑娘們抽完了籤,結果自然是幾家歡喜幾家愁,最後與蕭霏抽到一個籤的是一位顧姑娘,餘參將家的公子和安家二公子安敏睿。
這四人一時成了衆人目光的焦點,不少人都是暗歎,這運氣來了真是擋也擋不住。
常夫人一會看看那四人,一會又看看女兒常環薇,心裡嘆息:熙哥兒不在,她也只能把希望寄託在女兒身上。可惜啊,薇姐兒總是沒運道,好事就輪不到她身上!
衆人按照抽好的籤號各自分組,蕭欒和周柔嘉由南宮玥作主分爲了一組,在場的大部分公子姑娘雖然彼此認識,但是平日裡也就是見禮寒暄而已,因此各組的氣氛大都很是生疏,也偶然有熟人抽到了一個組,彼此間就相對活絡不少。
百卉把一個沙漏倒轉過來開始計時,跟着就宣佈了開始。
南疆多是將門子弟,騎個馬,打個獵算不什麼。
衆人紛紛上馬,陸續地進入山林中,比起昨日的激烈,今日的競賽很顯然要溫和多了,這些公子也要注意自己在姑娘們跟前的風度,不能表現得過於急躁。
約莫過了一盞茶時間後,湖邊就空了大半,只留下韓綺霞和幾個年紀還偏小的姑娘陪着各位夫人說話。
姚夫人收回目光,對南宮玥湊趣道:“世子妃,您瞧瞧這些年輕人,睡了一晚後,就一個個精神抖擻的,不似我,年紀大了,前日趕了一天的路,到現在還渾身骨頭痠痛。”
姚夫人話音才落,又有一位穿芙蓉色褙子的夫人玩笑地接口道:“姚夫人,你還不到四十,就來說老,那讓我們這羣老傢伙可怎麼辦啊!”
那位夫人說自己的是老傢伙,但實際上看來也不過三十出頭的樣子,保養得當。
姚夫人顯然與這位夫人很熟,連連討饒,氣氛一下子輕鬆了不少。
南宮玥含笑道:“姚夫人,我那裡有個跌打藥酒,可以鬆筋骨,今日回去,我吩咐丫鬟給你送一罐過去。”
姚家是世子黨,姚夫人自是笑吟吟地謝過了。
一位穿紫紅褙子的夫人死死地盯着姚夫人,眼中閃過一抹嫉妒,忽然酸溜溜地說道:“姚夫人,這世子妃所賜,自然是頂頂好的東西,姐姐真是好福氣。”
姚夫人毫不避諱地直視對方,道:“李夫人說的是,我姚家確實好福氣,承蒙王爺、世子爺和世子妃厚愛。”
李夫人一時噎住,覺得四周的衆位夫人似乎都在笑話自己,只能沒話找話地對南宮玥道:“世子妃,妾身剛纔好像看到王爺回來了,可世子爺還沒有回來,不知……”不知道可是出了什麼事?
李夫人接下來的話被南宮玥一個淡漠的眼神截斷了,她尷尬地愣在了那裡。
南宮玥撫了撫衣袖後,淡淡道:“李夫人,男主外,女主內,男人有男人的事,我們婦道人家喝喝茶賞賞景便是。”
這句話已經近乎是訓誡了,四周其他的夫人都是心裡暗道:這李夫人真是不識時務。
田大夫人立刻舉起手中的花茶,藉着說茶把這個尷尬的場面給圓過去了,氣氛又變得和樂融融起來……
而此刻,營帳中的鎮南王卻沒有南宮玥這樣的閒情逸致了。
他明明已經一夜沒有閤眼了,可是卻沒有絲毫的倦意。
他坐立難安地在帳子裡走來走去,心裡焦躁不安。
昨夜發生的事對他的衝擊實在是太大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他身邊最親近的枕邊人竟然一個兩個如同披着糖衣的毒藥一般。
尤其是小方氏,與自己十幾年的夫妻,這麼多年來數不清的夜晚,他們同牀共枕,交頸而眠……那麼在自己酣然入睡後,小方氏又暗暗地做了些什麼?
自己是不是還該感謝她這十幾年的不殺之恩?
等一等!
這麼說來,確實有些奇怪,小方氏既然勾結百越,這些年來爲何遲遲沒對自己動手呢?就算她如今被禁足,那不是還有梅姨娘嗎?梅姨娘可是小方氏那裡出來的!
難道小方氏是在等什麼時機?!
鎮南王的步履突然頓住了,靈光一閃,他知道了,一定是因爲蕭奕。
小方氏是等着自己奪了蕭奕的世子位,好讓蕭欒做鎮南王世子,那麼一旦自己有什麼意外,蕭欒可就是名正言順的下一任鎮南王了,而小方氏也可以做南疆幕後的“太后”,獨攬大權!
這個女人,真是好深的心計!
想着,鎮南王都有幾分膽戰心驚。
很快,他甩了甩腦袋,對自己說,過去的事多想無益,現在最重要的是到底該如何了結此事……或者說,此事真的能瞞得住嗎?
這可是叛國罪啊!
只要走漏些許風聲,鎮南王府就有可能會被抄家。
到時候,女的賣進教坊,男的被送去充軍,自己一世榮華,卻要落個被流放的命運,甚至遭萬人唾罵!
而且,被充軍的話,還要遭那黥面之刑,從此刻上恥辱的印記,這一輩子也不可能洗掉,更不可能再東山再起,只能在那些邊遠士兵的鞭笞下苟延殘喘,即便將來西去,恐怕也不過是一張破草蓆一卷扔到亂葬崗,死後無人供奉……
鎮南王越想越多,越想越怕……
想他繼承鎮南王以來,兢兢業業,處處謹慎,不敢行差踏錯半步,努力保住鎮南王府的權勢,可是怎麼也沒想到他十幾年的枕邊人居然在背後捅了他一刀又一刀。
鎮南王越想越恨,真是恨不得現在就衝到小方氏面前,當面質問她一番,他究竟有哪裡對不起她了,她到底又是從何時開始暗中勾結百越?!
說到底,還是自己太心軟,太念夫妻情分,其實早該在上次,還有上上次,或者上上上次,自己就該狠下心來,一杯毒酒了結了她,也不至於弄到現在被她連累。
“哎——”
鎮南王苦澀地嘆了口氣,又煩躁地來回走動起來……一遍又一遍,一遍接着一遍。
其間,長隨幾次進營帳稟告說是有人求見,都被鎮南王煩躁地打發了。
都這時候了,他哪有心思見客。
一直到午時左右,百卉親自給鎮南王送來了午膳,說是奉世子妃之命送來的。
當香氣四溢四菜一湯在案上擺開後,鎮南王一時又有些唏噓,這個兒媳真是再賢惠再細心再孝順沒有了,只可惜了堂堂世家貴女嫁到王府沒幾年,就要跟着王府一起遭災。
想着,鎮南王胃口全無,又忍不住唉聲嘆氣起來。
百卉退下後,長隨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勸了一句:“王爺,您還是用一點吧。”
鎮南王又嘆了口氣,但還是拿起了筷子,只是有些食不知味。
他的午膳還沒用完,桔梗便進來稟道:“王爺,喬大夫人來了……”
“不見。”鎮南王不耐煩地揮了一下手。
還沒等桔梗領命退下,喬大夫人就已經自行掀開帳門進來了,嘴裡還嚷嚷着,“弟弟,你看看你那個‘好’兒媳,在明葉湖辦春宴,竟然不來請我和蘭姐兒,她還有沒有把我這個姑母放在眼裡!”自己好歹也是鎮南王府的姑奶奶,今天的春宴,南宮玥竟然只派了個小丫鬟過來告知了一聲,也太不知進退了!
喬大夫人尖利的聲音吵得鎮南王一陣頭痛,他從前對這個長姐有多麼言聽計從,現在就有多麼望而生厭,尤其他還在爲王府的命運煩着,根本懶得聽她囉嗦……等等!
鎮南王突然想起,那個梅氏可是他這位長姐帶來王府送給小方氏的,難道說,就連長姐也被百越收買了?!
鎮南王雙目一瞪,他真想好好質問一番,可是,一想到官語白的叮囑,他還是拼命地咬牙忍住了,從齒縫裡擠出聲音,說道:“來人,請喬大夫人出去。”
喬大夫人還以爲他是在維護南宮玥,不快地脫口而出道,“弟弟,你那兒媳果然不是個好的,你們一個、兩個全被他糊弄住了!”
“桔梗!你是聾了嗎?!”
鎮南王擡高了聲音,在一旁伺候的桔梗嚇了一跳,趕緊過來,做了個“請”的動作。
喬大夫人的臉色更難看了,她揮手甩開了桔梗,陰陽怪氣地說道:“當年父王出征在外,我辛辛苦苦的養你長大,你竟然這樣對我!王爺您現在高高在上,是不想認我這個姐姐了?也是,我哪裡高攀得起啊!”說着,她用力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若是往常,鎮南王必要低頭認了錯,可是如今,他卻陰沉着臉,看着喬大夫人衝出了帳子,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長姐到底和這件事有沒有關係?!
“王爺……”
帳外又有聲音傳來,鎮南王還以爲是喬大夫人去而復返,剛要開口趕人,就聽稟報道:“世子爺和安逸侯求見!”
鎮南王一怔,他下意識地想起身,又坐了回去,反覆了一會兒,才咬咬牙道:“讓他們進來。”
蕭奕和官語白從帳外走了進來。
還沒等兩人見禮,鎮南就王匆匆讓桔梗退下,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說道:“侯爺免禮,不知、不知可查到了什麼?”
官語白微微頜首,神色凝重地說道:“李家鋪子確是百越的據點,據查,他們已經在駱越城潛伏了七年之久……”
李家鋪子其實早在昨日就已經被暗暗查封,卡雷羅可比不上那些經過特殊訓練的探子,纔不過一天一夜的嚴刑,就從他的嘴裡挖到了不少東西。如今,官語白沒有提及卡雷羅,而是選擇性地說道:“百越探子聲稱,小方氏在還未出閣時,方家三房就已經被百越收買。梅姨娘是百越通過小方氏安插到王府的,爲了挑撥王爺您和世子的父子關係,從內部破壞南疆大局,以便讓百越有可趁之機,捲土重來。”
隨着官語白的娓娓道來,鎮南王只覺得胸口發悶,心臟一陣一陣的抽搐。
他的耳邊“隆隆”作響,甚至都沒有聽清楚官語白接下來還在說什麼,只知道一件事:完了!這下完了!
就算立刻一條白綾結果小方氏,她在名份上也依然是鎮南王府的夫人,是自己這個鎮南王的嫡妻!一旦這件事被皇帝知道,鎮南王府上下全都會被她連累,背上通敵叛國的罪名!
“侯爺……”鎮南王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這件事……哎。還望侯爺網開一面。”千萬別參他一本啊!
“王爺。”官語白聲音裡帶着一種雨後天晴般的溫潤,“本侯自然相信王爺與此事無關,可是人言可畏……王爺,恕本侯直言,您可知壁虎斷尾?”
鎮南王先是一愣,隨即眼睛一亮。
他看到了一絲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