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痕的嘴角抿成了一條直線,一張臉黑得好像是包公在世,他望着夏末的眼睛裡幾乎冒出火來,只是他的憤怒來的有點讓夏末奇怪。夏末並不看他只是用一種事不關己的涼薄聲音說道:“這是什麼時候?是塵埃,是末世。是隻有一條命的遊戲。男人和女人之間,女人天生就是弱者,可是,弱者也要活下去。你很強,先不要說你的屬性如何,你本身就擁有一般人無法比擬的能力,所以,對於你來說,活下去只是努力一下的事情。可是,對於那些什麼都不會甚至連屬性都平凡讓人唾棄的女人該怎麼辦呢?她們也想活下去。在這個沒有道德禁錮的齷蹉世界裡,沒有錢,沒有能力,想要活下去所要付出的東西就只剩下自己的身體了。”
說到這裡,夏末轉過頭來,望着彈痕,她的面色沉寂得好像是深井中漆黑無波的死水一般,那雙眼睛更是連一點光亮都沒有。她掀了掀嘴角,露出一個十分美麗的笑容,可是,這樣的笑容落在彈痕的眼睛裡卻看起來那麼悲傷和刺眼。
“你覺得下賤或者無恥是嗎?”夏末還是笑着,只是那笑容已經顯得有點猙獰了:“可我並不覺得,一切都是爲了生命,誰不想清新高潔,只可惜,並不是那麼多的人會有這般好命的。”夏末垂下了眸子,腦海裡滿滿的都是在上一世自己在最初的時候,爲了活下去而被迫出賣身體的景象,那種恥辱。那種讓人刻骨的仇恨在一瞬間又回到了她的身體裡面,似乎過去了那麼久,她還能感覺到那種噁心的觸覺。她的聲音變得很低,低得似乎只有她自己才能聽得見:“你永遠不會知道。一個平凡普通的女人在這種末世遊戲中要活下去需要付出些什麼。你永遠不會知道,付出了那麼多,可是到最後還是死亡的時候。她到底會有多恨,會有多不甘心。你們這些人永遠都不會知道的……”
“啪”的一聲,夏末的手裡的筷子應聲而斷,也拉回了夏末全部的思緒,她愣愣的坐在那裡,好一會才擡起了眼睛,不再看彈痕。朝着遠處的碧空看去。
彈痕愣愣的看着夏末,從對面這個年輕女孩的身上他感覺到一種刻骨的悲傷和憤怒,是遭遇過什麼嗎?隨後他否認了這個答案,流火的身手是不可能遭遇到這種事的,只是。那擦都擦不掉的哀傷到底是來自何處?他頓了一下,沒有繼續去猜。
每個人都有不可探究和迴避的過去,但是,這些東西並不用讓其他人知道。就好像流火,就好像,自己。
他緩緩的說:“我記得我說跟你說過,女孩子的身體是最珍貴的,不要爲了任何事情去糟蹋,不值得。”
夏末扯了扯嘴角。冷笑:“活都活不下去了,還談什麼珍貴,說什麼尊嚴。”
彈痕望着夏末脣角那尖銳的笑容,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種難以明瞭的悲傷,他過了很久才說:“你說得對,我並不是一個善良的人。我也是一個不喜歡管閒事的人,那一天我會出手救那個男人其實並不是大發慈悲,另有原因。”彈痕的話果然引起了夏末的注意,她看着彈痕,卻發現彈痕的目光似乎很散,不知道飄忽到什麼地方去了。“我承認,我是故意打斷你的,因爲,你長得很像一個人。”
“哦?”夏末微微揚起了眉毛,雖然那天的事彈痕說過幾次抱歉,可是夏末看得出來他並不是多麼真心實意。況且這個男人並不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爲什麼那一天會出手,原因夏末想了很久,卻始終沒有猜到,現在聽到彈痕這麼說她有點好奇。“什麼人。”
彈痕將很散的目光凝聚起來,看在了夏末的臉上,用很緩慢很緩慢的聲音說:“你的側面長得很像我的女兒。”
夏末張開了嘴,翕動了嘴脣,想說點什麼,可是到底什麼都沒有說出來,只能愣愣的望着彈痕。
彈痕還是望着遠遠的地方,可是他臉上卻帶着一種從來沒有見過的溫情,那麼溫柔,那麼和藹,那麼讓人感覺到溫暖。他緩緩的說:“她是秋天生的,才生下來的時候渾身的皮肉都沒有長開,皺皺的像是隻紅色的小猴子,就這樣被放進了我的臂彎裡,幾乎沒有重量,可是,我覺得這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猴子了。我因爲工作的緣故,很少回家,可是,她的照片我一直帶着,她就像是一個小公主,那麼漂亮,那麼可愛。你一定不知道,她最先會叫的是爸爸,不過,我卻因爲工作的緣故沒有聽到。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時刻,我都不在身邊,上學、開家長會、過生日,升學,我都不在,可是,她從來沒有怪過我。”
夏末就這麼靜靜的聽着彈痕那幾乎算得上細若遊絲的聲音說着,過了好久她才嚥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的問:“她進入塵埃了嗎?”
彈痕好像沒有聽到夏末的問題,又好像只是在自己的回憶中暢遊,並沒有馬上回答夏末。就在夏末以爲彈痕不會搭理自己的時候,她聽到彈痕緩緩的開口說:“我‘睡着’的時候,她剛剛過了十五歲生日。”
夏末咬住了嘴脣,什麼都說不下去了,後面的問題不用問了,她什麼都明白了。又過了一會,她想起一件事:“那你太太……”
“我‘睡着’的時候差幾天滿四十週歲,而我太太,比我大一歲。”說到這裡,他又頓了一下,苦澀的扯了扯嘴角。
這,真是……夏末嘆了一口氣,要說什麼?造化弄人?還是運氣不好?夏末什麼都說不出來,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好像時間又回到了那一天,夏末甚至都已經記不清楚那一天到底是怎麼樣的了,可是,父母那最後那坐在自己牀邊撫摸着自己的頭髮的笑容讓一輩子都忘不了。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也望向了遠處。
“那天從小巷子里路過,我並沒有打算出手干預,只是,我看見了你的側臉。我沒忍住。”彈痕望着夏末微微的笑,他目光裡滿滿的盛放着一種屬於父親的溫柔。望着那目光,夏末終於知道爲什麼彈痕跟她說話總喜歡站在她的側面。“我知道那不是我的女兒,可是,望着你的側面我沒有辦法忍得住,看着你手起刀落,收割着一個又一個的生命,我想到的是我的女兒如果也有機會站在這裡,是不是也會這樣?真的,作爲一個父親,我受不了我的女兒變成這樣,可是,不變成這樣又能變成什麼樣?所以,在你殺最後一個人之前,我叫住了你,我想,不管用什麼方法,我得看看你到底長什麼樣子,或者以後我可以找到你。”
那種溫暖的光好像冬日裡的火一樣燒了起來,夏末眨了眨眼睛,彈痕在看她,可是,她知道,彈痕看得並不是她,只是透過了自己的側面再看那個永遠看不見的女兒而已。
“後來,我們又遇上了,我簡直不敢相信,這麼快又遇上了,真好,我似乎又能看見我的女兒。”彈痕用雙手使勁搓了一下臉,吸了吸鼻子。
夏末眨了眨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目光也朝着遠處看去,好一會之後才說:“你‘睡着’的時候,你在你太太和女兒的身邊嗎?”
彈痕頓了一下,似乎在猶豫,過了好一會才搖搖頭:“並不在。”
夏末沒看出了彈痕的顧忌,她沒有追問原因,只是緩緩的說:“我的父母都在我的身邊。我並沒有結過婚,生過孩子,我體會不了做父母的心情,但是,我想,我能理解你女兒,她那個時候一定很遺憾,就像你現在這麼遺憾一樣。”說着她也停住了,過了很久之後才又開口:“這麼說來,我比你稍微圓滿一點點,不是嗎?”
“好像是。”彈痕笑了笑,有些遺憾也有些無奈。
夏末揉了揉眼角,她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想起父母,她的眼睛裡已經乾涸得好像沙漠裡改道的河牀一般,她使勁的揉着,卻沒有一點的潮氣。最後她只能遺憾的放棄了,呼出了一口氣:“說這些幹什麼呢?都過去了,現在想想看只覺得遺憾和悲傷,卻又做不了什麼,既然如此還總是去想什麼。”
彈痕只是微笑:“大概是人的年級大了總喜歡回憶以前的事情吧,改不掉了。”
夏末也並不繼續說,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生活的方式,而對待過去的方式也不一樣的,她選擇封存,而彈痕選擇銘記,不過都是殊途同歸罷了。她丟掉了手裡被自己折斷的筷子對彈痕說:“話又說回來,我想請你教我弩槍的使用技術,你並沒有回答我可以還是不可以。”
彈痕的臉上露出一種溫暖的笑容:“我記得你剛纔說,這個世界上任何事情都要付代價,那麼,這件事也要付代價。”
經過剛纔說了那麼一番話,夏末倒是對於彈痕釋然了,她翹了翹嘴角:“那麼,你要什麼呢?”
“拜我爲師如何?我把我會的全部交給你。”彈痕的眼角邊上有着很深的紋路,讓他看起來有些歷盡滄桑。
夏末頓了一下,好一會才微微一笑,她站了起來,朝着彈痕伸出了手:“初次見面,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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