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離的這一覺睡得分外的舒服,他似乎覺得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麼舒服的睡覺了。大概是因爲自己在塵埃裡角色特殊的原因,他並沒有像是一般的玩家那樣享受過整個遊戲所帶來的樂趣、或者痛苦。他從進入塵埃的那一天開始,整個人的旅程便已經確定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機械的、血腥的、讓人發自內心厭惡的殺人便是他全部的生活。
在這樣的時候,他沒有辦法放下全部的心思的休息,就算是在睡覺,他也總是睡得不夠實在。畢竟這樣的人生遭到各種意外簡直就是太過平常的事情,而他偏偏是不願意就這樣遭到意外的,雖然他的命運算不上多舛,但是也不想任人擺佈。所以,在他的生命中除了肆無忌憚之外,便是小心翼翼。
說實話,這樣過於小心翼翼的生活已經深入了他的骨髓裡,他並不認爲自己會有一天變得不太一樣。可是,當他從無邊的黑暗中醒過來的時候,他才發現,這一覺他真的是睡得太過沉,太過放心了。這樣的情況在他平時的時候是絕對不會出現的。可是,這一次爲什麼會出現?
在這樣被組織撇棄追殺並且還落在了宿敵手裡的今天怎麼會出現?也許是自己的傷太過重了?也許是自己真的累了?暮離想過了很多種可能,但是都被自己否定了,因爲那種刻入骨髓的警惕與小心不可能會因爲肉體的衰竭就變得衰竭了。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他的房門輕輕的打開了。
側過了臉,在一片深夜的黑暗中,他看見一個瘦削的人影走進了房間,她的手裡端着一盞並不明亮的燈,那一豆昏黃的燈光溫暖了整個冰冷黑暗的房間。暮離看着在那一豆昏黃照應下蒼白消瘦卻又安靜淡漠的容易,他忽然間就找到了答案。
大概是因爲這個女人在的原因吧,如果不是這個女人在,想來他不會如此放心。可是,爲什麼一定是這個女人呢?這個心心念唸的要將自己弄死的女人呢?暮離覺得有點意外,可是卻沒有來得及多想,因爲。在他這麼糾結的時候,那個女人已經走到了他的牀邊,然後端着燭火居高臨下的看着他。
她的聲音還是那麼平淡,可是,因爲天生嗓音的問題,無論再怎麼無情,說起話來都帶着一種讓人覺得舒服的軟糯。暮離在第一次聽到她說話的時候就在想。這樣的聲音配上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女人實在是絕配。大概每個人都想再臨死之前能夠被這樣如沐春風般的聲音撫摸吧。
“已經醒了嗎?”
“是。”暮離眯着眼睛聽着她說話,那聲音不大不小就好像蟲子一樣鑽進了他的耳朵裡,一下一下的摳在他的鼓膜上,讓他覺得很癢。這種癢化成了一層一層的雞皮疙瘩從他的手臂上浮現了出來,有一種難以描繪的舒服。
“能動嗎?”夏末連腰都沒有彎,依舊那樣筆直的站着,她的一身斗篷順順的垂着,在黑夜中就好像是從高處落下的水一樣。
“是要走了嗎?”暮離並沒有馬上回答夏末的問題。反而問了自己想要知道的問題。
夏末也不打算隱瞞,畢竟剛剛在暮離入睡之前她已經說過了,這個時候她再一次的點頭確認說:“是的。”
“既然要走的話。就算不能動了,也一定要動起來,沒有什麼需要多問的。”暮離這麼說的時候,已經從牀上坐了起來。大概是休息的很充分的原因,大概還有夏末將他傷口裡的箭頭取了出來,又仔細縫了傷口並且上了傷藥的原因,他覺得整個人輕鬆了不少,只是頭有些昏。在坐起來的那一瞬間,幾乎大腦充血,讓他不得不停住了動作。然後頓下來坐在那裡。
夏末發現了他動作的停頓,只認爲他的傷口還在疼,於是從懷裡拿出了一顆藥丸給他道:“這是止疼的藥,吃了會舒服一點。”
暮離的眼前還是昏沉沉的,但是他還是在一片渾濁之間看到了一隻瘦的好像是枯枝一樣的手捏着一顆藥丸遞到了他的面前。他扯了扯嘴角,擡起手擋開了哪一顆藥道:“不礙事。”
可是當他的手碰觸到夏末的冰冷的手指的時候。夏末都被那灼熱的溫度嚇了一跳,她立刻放下了燈,伸出了手探向了他的額頭,果然滾燙的厲害。她縮回了手,卻並不擔心,這是在外傷發生之後正常的情況,她每次受傷之後也會出現這樣的高熱情況,並不是什麼大事,只是,今天晚上想要連夜離開看來是不可能了。
夏末嘆了一口氣,果然,計劃比不上變化。還是她一個人的話痛快簡單一點,如果一段旅程一定要在加上一個人,就等於帶上了無限的麻煩。無論這個人是誰,都是一樣。
暮離還要下牀,夏末伸出手按住了他穿着薄薄衣衫的肩頭道:“今天不走了,你睡吧,我給你找點藥。”
“爲什麼?”暮離雖然覺得頭昏昏沉沉,可是精神還是不錯,而且神智非常的清楚。他在黑暗中回頭,就看見了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那樣一雙似乎無論再任何情況之下都不會有情緒變化的眼睛,卻在他看過去的時候閃過了一絲別樣的情緒。雖然看起來不是什麼美好的情緒,但是暮離卻也覺得頗爲有趣。
看起來,這個女人也並不是對什麼都不在乎,至少她會覺得不耐煩和不痛快。莫名的,知道了這種事情之後,暮離覺得無趣的人生似乎又多了一點有趣的東西。
夏末僵硬的提了提嘴角。爲什麼?她可不想跟這個男人解釋具體的原因,真是有夠麻煩的。她並不言語,只是轉頭走到了桌子邊,然後取了一杯水又從口袋裡拿出了另外一顆藥丸,將兩顆都一起遞給了暮離才道:“吃了吧,然後好好的睡上一覺,明天……”她頓了頓,似乎在說服自己不太情願的心情:“明天再走。”
暮離看了看夏末手裡的那杯水,又緩緩的擡頭看了看她臉上那一閃而過的無奈,最終翹起了嘴角,一臉很愉快的表情。這種表情讓夏末真是恨不得直接拿着散彈弩槍將他全部打爛,她恨恨的咬咬牙,看着那暮離接過了水又接過了藥,吃完喝完之後在遞給她。並且衝着她露出了一個和緩的笑容:“謝謝。”
夏末心中那一點點的不爽快已經越來越擴大,她眯了眯眼睛,忍了好久才剋制住自己捏死這個男人的衝動,然後轉過身,低頭彎腰吹熄了燈火之後,才朝着門外走去。
當聽到那道木門輕輕的打開又輕輕的關上的時候,躺在牀上的暮離終於在黑暗中無聲的笑了出來。或許,跟一個宿敵結伴同行並沒有那麼不好。危險和誘惑並存,果然是一件極有意思的事情。他輕輕的撥動着自己的手指,他們兩個人,最後到底是誰先殺了誰呢?
啊,他們一方面要彼此提防,另一方面還要一起提防別的敵人從而不得不一起作戰,這樣的時光似乎是非常美妙呢……
暮離想着這樣的未來時光,他就忍不住有些興奮。他合上了眼睛,在沉睡之前的那一刻,他的眼前飄過的是夏末那一張因爲不耐煩而微微眯起的眸子的臉,真真的太有意思了。
大概是藥的緣故,第二天等到暮離醒過來的時候,燒已經退了。夏末便再也沒有耽誤的打算,直接就跟崔先生告別之後便要上路。她牽來了白蹄烏,而暮離則吹了一聲口哨,便有一匹渾身烏黑的的駿馬跑進了院子。那馬匹雖然是渾身漆黑,可是四隻蹄子上卻是雪白的,這邊是鼎鼎有名的四蹄踏雪,據說這樣的馬異常的難得,是難得可貴的良駒。
因爲原來夏末從來沒有見過暮離騎馬,現在看見他的馬居然是四蹄踏雪,多少也讓夏末有點詫異,她看了暮離一眼,沒有多話,翻身上馬朝着崔先生拱了拱手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當歸當鋪。
從落霞村到地獄之城的路並不近,總共要經過二十幾個地圖,就算是有白蹄烏和四蹄踏雪這樣的良駒從落霞村趕到地獄之城也要兩個月的時間。
夏末從拉着暮離上路開始就知道自己的這一路絕對不會有太平的時候,只是沒有想到這樣的不太平會來的這樣快。他們剛剛出了落霞村,暮離便開口說:“要去哪裡?”
“地獄之城。”夏末並不打算隱瞞暮離,這樣的事情就算是隱瞞也瞞不了多久。況且,夏末並不怕暮離知道之後會如何,就算暮離是被那個所謂的組織安排到自己的身邊的人也無所謂。博弈這回事總要你來我往才能走下去不是嗎?要不是豈不是太沒有意思。所以,她首先先告訴對方自己要下什麼棋,而後,再靜靜的等待着對方落子,然後自己纔可以見招拆招。
人生便如同這一盤棋局,有時候要小心翼翼,有時候又要兵行險招,大開大合,膽大心細,纔不辜負這一生的好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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