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第一個朋友(下)

安塔爾·巴託,查理·安茹的首席宮廷騎士,現在已經三十五歲了,是一個成熟的男人。

年輕時,他親自訓練國王,爲他贏得了一次又一次的戰鬥和圍攻,在羅茲格尼與他一起流血,然後多年後又幫助他征服了高地。

安塔爾認爲自己是一個忠誠的騎士,他不明白自己還需要證明什麼。難道他做得還不夠嗎?國王還能要求他做什麼?

“告訴我,你在穆垃登·蘇比斯的隨從中認出了你的老朋友拉斯洛嗎?”國王接着問道,他的眼睛仍然盯着外面的風景,眨眼間安塔爾的心直接沉了下去。

“一個多月前,他和那些達爾馬提亞的流氓們一起加入了我們,如果我認出了他,你肯定也認出了他,回答我!是這樣嗎?”

安塔爾怎麼可能沒有認出來拉斯洛呢?他從離開克寧的那一刻就認出了他誤入歧途的老朋友,他和他一起在威廉舅舅的莊園里長大,後來成爲了他的侍從,再後來成爲了他兒子的教父。

自從他們上次見面以來,拉斯洛已經變了很多,他那蓬亂的頭髮、未經修剪的鬍子、破爛的衣服、令人厭惡的外表都已經成爲過去。

在穆垃登身後的拉斯洛是一個優雅富裕的人,他裝備精良,外表整潔,任何人都會歡迎這種小貴族的陪同。

安塔爾無法想象拉斯洛是怎麼突然變成了另一個人,也不知道是何種命運把他帶到了克羅地亞總督的宮廷,而隨着穆垃登被查理軟禁,拉斯洛也陷入了最糟糕的處境。

安塔爾一開始用謹慎懷疑的眼神偷偷看着他,看着他的固執老朋友沒有任何反抗地走向自己的厄運。

後來他覺得如果自己不盯着拉斯洛看,如果自己不注意他,不去和他說話,也許沒有人會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於是安塔爾假裝拉斯洛只是衆多陌生人中的另一個克羅地亞隨從,對他漠不關心,希望蒂米什瓦拉宮廷的人不會認出他來,畢竟他這段時間變了很多。

但當站在窗前的查理問他這個問題時,安塔爾發現一切都是徒勞。國王看穿了自己幾個月來的把戲,無論自己怎樣否認,出口的都是會是一個明顯的謊言。

“是的,陛下,”騎士稍微低下了頭,“我認出了他。”

“安塔爾,這個人是個殺人犯,也是個逃犯,”國王轉過身來,臉色嚴厲,“上帝在上,法律應給他一個公正的懲罰,根據上帝與人的法律,他必須死。”

在這一刻,前聖殿騎士恍然大悟,他突然意識到查理爲他設計了一個多麼殘酷的考驗。

“你不能要求我這樣做!”絕望之下,安塔爾憤怒地呵斥道,“殺害自己的朋友能證明什麼?不管是怎樣地獄般的任務都沒有這種受詛咒的考驗!”

“你錯了,”查理平靜地說道,“只有毫無私心地遵守法律,且嚴於律己的人才配得上最重要的任務。

這種人不能被自己的感情所矇蔽,不在朋友和親屬之間做選擇,因爲他眼中只有自己的職責,他將永遠爲王國的利益與大業執行正確的任務。”

“陛下,我求您了,”安塔爾試圖勸說他,“拉斯洛就像是我的兄弟……”

“一個窮光蛋的孩子,你的舅舅把他從渣滓堆裡養大,而我卻愚蠢地把他封爲了騎士!”國王提高了聲音,“你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他只是爲你服務了一段時間而已。但後來他背叛了我,背叛了你,也背叛了騎士身份象徵的所有意義。

現在他只是一個殺人犯,而且他甚至沒有站出來辯解自己的可怕行爲,他逃走了!這不是最卑鄙的惡行是什麼?”

“我從未聲稱他成爲了一個好人,”安塔爾比以往更坦率地承認道,“上帝看到了我的靈魂,儘管這聽起來很殘酷,但我不會去質疑法律。

只是……只是我不應該成爲法律的工具,陛下!這就是我對您的請求,僅此而已!”

“那麼你希望我把這個任務交給一個陌生人?”查理冷冷地問道,“給一個不懂仁慈的混蛋?

那人也許會給他一個緩慢又痛苦的死亡,然後在他屍骨未涼的時候搶走他身上所有的東西?你更希望他遭受這種命運嗎?”

安塔爾沒有回答,他閉着嘴盯着國王,用長大的鼻孔吹氣,就像一頭被困在籠子裡的發怒公牛。

“這不是一個友好的請求,”查理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告訴他,“這是你國王的命令。”

兩雙眼睛直勾勾地對視着,兩人像是兩尊雕像,或是兩個在用着眼神決鬥的對手。安塔爾終於受不了國王冰冷的目光,他轉過臉去。

“陛下,你還有什麼吩咐嗎?”他沮喪地問道。

“你離開的時候讓在外面等着的人進來,我想和他單獨談談。”查理轉身背對着他,回到了狹窄的窗口。“記住,我們兩天後就要回家了。

如果屆時拉斯洛受到了他應得的懲罰,我就知道我有一個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如果沒有,我也知道我失去了什麼。”

騎士背對着國王點了一下頭,然後憤怒地打開門衝出了房間。

在外面昏暗的走廊裡,伊斯特萬·拉克菲肚子坐在牆旁的一個隔間裡,等待着國王召見。他什麼也沒說,但從他盯着安塔爾的表情上來看,百合花騎士明白拉克菲聽到了一切。

安塔爾不知道他是故意偷聽還是不經意間聽到了大聲爭吵的內容,但一言不發的塞凱伊騎士的眼神讓他確定是前者。

“陛下在等你。”安塔爾說道,然後加快腳步,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

1322年,萬聖之月(10月)

薩格勒布,克羅地亞

——

晚禱時間過後,夜幕降臨,他們來到城鎮邊緣一個廢棄穀倉裡,在黑暗中見面。

安塔爾已經買通了穀倉的主人,這樣他就可以隨便地使用這地方,而且讓農夫忘記他曾見過騎士的事實。

他不得不再三考慮如何向拉斯洛傳遞消息,但由於查理希望安塔爾親手解決他的老朋友,騎士最終決定採用最簡單的方法。

他在街上找到了拉斯洛,在他面無表情地試圖避開時猛地抓住他的肩膀,轉向自己。

“如果你還想活下去,就在晚禱的三小時後在這裡和我見面。”他嘆了口氣,將一團揉皺的地圖和一些匆忙寫下的文字塞進拉斯洛的斗篷裡,然後消失在人羣之中。

騎士不知道拉斯洛是否把他的警告放在心上,或者是否願意和他交談,但這天晚上他一直在空蕩蕩的穀倉裡等着他的朋友。

一陣強風襲來,伴隨着恐怖吼叫着的雷雨,安塔爾以爲拉斯洛肯定不會來了。就在他正要放棄希望,回到自己城堡住處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在穀倉門口微弱的月光下出現。

“拉斯洛!”騎士如釋重負地喊道,“我還以爲我是白等了。”

“我知道我深陷危險,”渾身溼漉漉的男人走了進來,“我無法告訴你我有多麼感激,但是我……我做了可怕的事情,安塔爾!”

“我知道,”安塔爾悲傷地說,“可是現在不是向我懺悔的時候……”

“過去一年發生了很多事情,”拉斯洛抓住了他朋友的手臂,“我真希望我有時間告訴你一切!”

“也許有一天你會的,”安塔爾壓低聲音說,“在另一個時間,另一個地點……但是現在請聽我說!”

“不,你聽着!”男人有些激動地喊道,“你必須知道,在我們分離後,我已經後悔了數百次,我真希望我能做一個更好的朋友!自從我……做了那些事後,我……又變了很多。

我感覺過去的自己被替代了,現在我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人,一個更好的人。上帝啊,我真希望這種改變能早點發生!那樣現在的一切都會變得徹底不一樣……”

“我有親自殺了你的命令,”騎士打斷了拉斯洛的話語,“你沒聽錯,我必須親手執行判決。如果你不在這裡,如果你根本沒有回到查理身邊,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你到底在想什麼呢?”

“我沒得選,”男人聳了聳肩,他淡然地接受了這個可怕的消息,“我以爲我終於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了,我向穆垃登發了誓,他把我作爲顧問和侍衛帶在他身邊,我必須跟隨着他……”

“拉斯洛,”騎士輕輕地問,“你明白我剛纔跟你說的話了嗎?你完全明白嗎?”

“是的,安塔爾,我明白,”拉斯洛以驚人的平靜回答,“我覺得我沒有什麼好反對的。”

“什麼?”

“聽着!”拉斯洛重重地嘆了口氣。“我已經無處可逃了,我被困住了。查理已經判定我犯了謀殺罪,我流浪了半年多,然後奇蹟般地被收留,多年來第一次被當做人來對待,但現在一切都崩塌了。

我還能去哪裡?如果你一定要殺我,我現在就在你面前,我不會反抗的。我已經與上帝和解了,我希望祂能原諒我。

我不想在陰暗潮溼的地牢裡腐爛,也不想在死在籠子裡被拋屍,讓一些畜生扒拉我的身體。

我寧願有一個快速、乾脆、溫柔的死亡。沒有什麼比平靜地在朋友的手中死去更好的事情了。想想看,你把我帶進了宮廷,讓我玷污了它,現在你必須把污垢清理乾淨。”

安塔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拉斯洛過於平靜的獨白讓他感到噁心,整個世界都在圍繞着他轉圈。他的朋友講述了自己的逃亡和重生,接受了將死於安塔爾之手的命運。

騎士不明白,曾身爲國王兄弟的自己怎麼會陷入這樣噩夢般的境地。最後他振作起來,抓住了拉斯洛的手臂。

“不,這是不可能的!”他用最堅定的聲音宣佈道,“這不是一切的結束,這個世界足夠大,如果你小心謹慎,你一定有地方可以去,相信我!”

“可是我該去哪裡呢?”

“附近有一輛載滿乾草的馬車在等你,”安塔爾說,“上面有兩個紅燈籠,馬車會把你安全送到裡耶卡。在那裡,你登上第一艘船,並按照船長的意思向南航行,在那裡開始新的生活!

如果你已經成功了一次,就可以成功第二次。還有,”他猶豫了片刻,“永遠不要回來了,你明白嗎?永遠不要回來!”

“我沒有錢,安塔爾,”黑暗中的拉斯洛搖了搖頭,他的眼裡似乎含着淚水,“我在穆垃登的麾下拿到了不少錢,但大部分都留在了比斯科……”

“拿着!”騎士將一個沉重的錢袋塞到他的手裡,“這是我能湊到的所有,如果你好好地用這筆錢,你在支付了船費後還能堅持一兩個月。快走吧!”

拉斯洛茫然地站在他童年朋友的面前,手裡拿着滿滿的錢袋,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知道他這麼多年來對安塔爾有着多麼大的誤解,但無論他多麼想讓時光倒流,他都不能改變過去。

最後,他張開雙臂,給了騎士一個緊緊的無言擁抱,兩人都知道這也許就是他們的永別。

“我也希望我能做一個更好的朋友。”安塔爾看着男人緩緩離去的背影,喃喃自語道,心情沉重。

拉斯洛還沒有走進雨中,一個粗壯男人的身影就出現在穀倉門口。

伊斯特萬·拉克菲的右手攥着一把長匕首,刀尖上閃爍着蒼白微弱的月光,在安塔爾能阻止他之前,他就將匕首的鐵刃插進了拉斯洛的肚子裡。

拉斯洛瞬間跪倒在地,錢袋從他手中滑落,拉克菲仍然緊握着匕首柄,用武器切入了他的身體,撕開了一道長傷口。

安塔爾對着寒冷的夜色瘋狂地尖叫着,聲音在一剎那間蓋過了雷鳴,而他自己甚至都沒有意識到。

他衝到穀倉門口,撲倒在地,把拉斯洛的頭抱在懷裡,但他的朋友已經死了。

拉斯洛的傷口在月光下冒着熱氣,漆黑的鮮血不斷地從他逐漸冷卻的身體裡飛濺出來,將安塔爾包裹在一片迅速凝固的黑色血泊之中,剛剛被他解救的朋友現在已成了一具屍體,無力地躺在他的膝上。

“你都做了什麼,該死的!”他衝着沉默的拉克菲吼道,任何人都沒有他眼前的人要卑鄙和可恨,“去死吧,去死!”

“你忠誠地執行了國王的命令,我會給你作證。”拉克菲用一種毫無生氣的聲音告訴他,然後放下了奪走拉斯洛生命的匕首。“把他好好埋葬,再也不要提起這件事。”

——

1322年,萬聖之月的最後一日

蒂米什瓦拉,匈牙利

——

伊麗莎白·皮雅斯特正在親手爲五歲的小卡曼整理一件新羊毛大衣,這時財政大臣破門而入。

“我的王后,我的王后!”男人喘着粗氣,“請原諒我貿然闖入,但是……”

“說吧!”伊麗莎白不耐煩地揮手,“我們遇到什麼危險了嗎?”

“不,不!”德米特·涅克塞上氣不接下氣,“您還記得那個騎士嗎……我的……我的王后,您……您的丈夫把他帶到各處,但是……不,但是現在……現在……”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伊麗莎白站了起來,“你還是親自帶我去看看發生了什麼,我都要被你急死了。”

“我們什麼時候去看媽媽?”卡曼天真地問道。

伊麗莎白親切地捏了捏小男孩的臉頰,然後把他交給她的一個侍女照顧。德米特在這時也稍微緩了過來,表示是有人來到了王宮,但卻沒有透露不速之客是誰。

“請跟我來,我的王后!”財政大臣興奮地說道,我把他們帶到了內院。”

剛踏出大門,三個衣衫破爛、臉頰凹陷的人就跪在了兩人的面前。

其中一人是手持長矛的男人,另外兩個是疲憊不堪的女人。其中的一個從衣服看來像是僕人,另一個看起來稍微體面一些,但也區別不大,唯一的不同是她有一雙藍眼睛。

“你們是誰?”伊麗莎白·皮雅斯特用她一貫親切的語氣問道,她用好奇的眼神瞥了一眼德米特,仍然不明白爲什麼他把三個流浪者出現在蒂米什瓦拉的王宮當做是一個大事,也不明白這些人是如何通過衛兵的。

不過下一刻她就明白了一切。

“尊貴的女王殿下!”藍眼睛的女人開口的瞬間就開始抽泣,“我的名字是艾格尼絲,我是國王騎士安塔爾·巴託的妻子,請幫幫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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