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銀髮銀眼的兄弟,他的名字叫達拿都斯。
之所以這麼介紹,我覺得除了這兩樣不同之外,我和他的長相併沒有任何區別。可事實上並不是如此,我無法說出更多的關於他的事,因爲那千百的時光裡,我們沒有說過一句話。
現在想來,就是那被我忽視的流走的時間,讓我失去了擁有他的機會。
奧林匹斯很少誕生雙子神,於是我們的誕生受到了很大的關注。從幼兒開始,達拿都斯就不喜歡說話,陰沉的樣子並不招人喜歡。於是我也不太喜歡跟他說話,因爲這會讓我覺得我在對着一塊石頭自言自語。
授予神職的時候,我成爲了睡神,他成了死神。自此之後,我們倆就分開了。
等我再次見到他的時候,是在一次奧林匹斯的聚會上。酒神在努力灌醉火神,赫拉瞪着宙斯左擁右抱,赫爾墨斯極力安撫赫拉也是自顧不暇。歡騰的場面只有達拿都斯一個人站在角落的樹蔭裡,靜靜的喝着一杯酒。
我遠遠地看着,沒有上去搭話。他的周圍像是形成了一個陰冷的圈子,沒人接近,只會繞開。
很多人說雙子兄弟是能感應到對方的,可是我從未感應到關於他的東西。我以爲他一個人在那裡會很孤單,看到我就一定會過來,那樣我就能跟他說說話,不是我主動去找他。
可是他就像沒看到我一樣,站在那裡喝着他的酒。
我看到雅典娜走了過去,她似乎在跟他說什麼。這個時候我纔看到了他的臉,就像我們接受神職的那時候一樣,他一點都沒有變。
銀色的頭髮在樹蔭下也能閃着光澤,銀色的眼睛裡毫無感情,在奧林匹斯的陽光下都能感到裡面的冰冷。淡粉色的脣上有一點紅色的葡萄酒,那是他臉上唯一一處紅豔的地方。
我突然發現,我的眼睛移不開了。
強迫自己視線轉開,卻一直忍不住要看過去。雅典娜到底在跟他說什麼?唯一確定的是他自始至終沒有開口,甚至連表情都沒有變過。
雅典娜帶着一臉遺憾離開那個陰森的角落,不知爲什麼我安心的吐出一口氣。
猛灌了幾杯酒,下定決心主動去找他說兩句。待我走近,他已經坐在了地上,靠着樹,睡着了。銀色的頭髮散落在額頭,銀色的眼睛此時被薄薄的眼瞼覆蓋,纖長的睫毛留下一圈陰影,臉頰因爲醉酒,浮起了淡淡的紅暈,淡粉的脣被晶瑩的葡萄酒滋潤的無比誘人……
我到底在看什麼?!我害怕了,心跳不受控制的狂亂起來。太危險了,太危險了!我剛剛想幹什麼?!我慌忙逃開,不敢回頭看一眼。
宙斯在宴會上誇讚我的工作做得很好,很受人類的好評。而我知道,達拿都斯被人類厭惡,因爲他是死神。宴會結束的時候,宙斯使了個眼神讓我留下。
“修普諾斯啊,以後就不要給神睡眠吧。”
“是。”宙斯不就是怕自己揹着赫拉偷情的時候睡過頭被逮住麼。
“嗯,很好。”宙斯意味深長的點點頭,又繼續道,“唉,神界入得了眼的人越來越少了,不像你們兄弟這麼……可惜達拿都斯,比哈迪斯還陰冷,難怪人類不喜歡他。”
這個死……我嚥下惡氣,居然把注意打到我們兄弟頭上?!擡頭看宙斯,臉上有毫不掩飾的□□和貪婪。
“我相信人界還是有很多‘秀色可餐’的人,我與達拿都斯還有職責在身,無法爲神王排憂解難。懈怠職責若是被神•後知道,恐有重責。”你就去人界找人排解吧,再把主意往我們兄弟頭上打我就讓赫拉知道你一切的醜事。
“嗯……你下去吧。”宙斯一臉菜色,揮手。
宴會一別就是數十年,即使這段時間對於擁有漫長的生命我們而言,只能算是彈指一瞬罷了。
我忍不住要去看看達拿都斯,宙斯的話總是讓我不太放心。他一個人坐在階梯上,撥弄着琴絃,看到我,也只是淡淡的一眼,並不說話。看起來,宙斯並沒有找他……
那就好……那就好。
靜靜的聽他的彈奏,樂聲裡我能放下所有煩憂,享受這一刻與他在一起的舒適。
這樣一次又一次的,我坐在臺階下,他坐在臺階上,我靠着石柱望天,他彈奏着一曲又一曲。不用約定,相隔三十年的某一天我們坐在一起,什麼也不說,只聽着彈着。
我以爲這是一種默契,很久以後才知道,我錯過了多少次將他擁在懷中的機會。
不知不覺中,他的世界不再只有我一人。冥王哈迪斯成爲了他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這還是從赫爾墨斯那裡知道的。他替冥王送信給達拿都斯,在他看來,冥王跟死神的交流是再正常不過的。
本該爲他有了可以交談的朋友而感到高興的,不知爲何,我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他是我的兄弟,爲什麼跟我都不說話卻跟哈迪斯聊的那麼高興。
我站在樹後,看着哈迪斯走到他面前,不停地說着什麼。偶爾,達拿都斯也會迴應,他們可以聊上一整天,即使大多數時候都是哈迪斯在說話。可我看得出來,達拿都斯很高興,他並不反感哈迪斯的羅嗦。
於是,我看着我的兄弟一步一步走遠,直到我的手夠不到他。
哈迪斯、雅典娜和波塞冬三個人互看不順眼的事在奧林匹斯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冥王海皇看不慣雅典娜的陸地女神之位,又互相猜忌對方可能跟雅典娜聯手圖謀自己。
三人真正打起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意料之外的是哈迪斯居然向達拿都斯求援?!他居然還真的傻傻的跑去人界?!他知不知道如果不是宙斯的默許,他們怎麼打得起來?宙斯是想給冥王一個下馬威,給海皇一個警告,給雅典娜樹威。他們三人的勢力平衡,才能讓自己的神王之位坐得安穩。
現在可好,他橫插一腳,宙斯要是以此爲藉口把他……我不敢往下想。
幸而他只是去了冥界,可能那裡對他來說纔是一個合適的地方。可是,這樣的話,我就要與他分開了。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真的是瘋了,不想跟他分開,不想從此見不到這個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兄弟,不想他被人奪去……我站到了他的身邊。
“我的兄弟達拿都斯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義無反顧的離開奧林匹斯,投入黑暗的冥界。
對哈迪斯,我總不是很喜歡,至少不會像達拿都斯那樣跟他友好相處。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我越來越不喜歡達拿都斯跟哈迪斯靠那麼近,看到他們在一起說話我想打斷,看到他給哈迪斯演奏我想帶他去別的地方,看到他毫無防備的站在我身邊,我想……
我知道自己變得不太正常,可是無法控制。
“修普諾斯,你用這麼敵視我的眼神看我,會讓我很不安啊。”哈迪斯在達拿都斯離開之後,對我說道。
“如果你離達拿都斯遠一點,我也會離你很遠的。”即使他是冥界的王,也不意味着我怕他。
“冥界只有你我他三神,有話說我當然找他。”換而言之,就是我跟你不熟的意思。
“要不是達拿都斯,你以爲我願意來冥界?”我跟你也不熟,只是爲了我兄弟而已。
“達拿都斯……達拿都斯……哈,原來是這個意思。”哈迪斯笑得很肆意,“你在擔心這個麼?真意外,太意外了,哈哈哈!”
坐在王座之上,笑得毫無形象的冥界之王,最終靠在椅背上,支着下巴。這麼懶洋洋的姿勢在他做起來,依然能充滿王者之氣,看來他能坐鎮冥界數百年並不像傳聞中那麼無能。
“打個賭吧,修普諾斯。”他的眼神像盯住了獵物的野獸,獠牙向搶奪獵物的同伴示威,“看達拿都斯最終會選擇哪一方,你贏了,我退出。你輸了……你就屬於我,怎麼樣?你是他的兄弟,我是他的摯友,這樣很公平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