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拉農大叔家一住就是大半年,看拉瓦爾湖美麗的日出日落兩百多個日日夜夜。小包子長高了半個頭,昔日單純的紅眸裡多了一分智慧,多了一分狡黠。還有一分陰鬱,因爲今天是離別的日子。
我答應白禮的一年之約即將到期,是時候送史昂去嘉米爾族的聖地了。
當年應下白禮的時候一直沒有告訴史昂實情,直到一個月前,瞞不下去了。
史昂趴在木凳上,努力的用削尖的木棒在我給他做的沙盤上寫字,不時撓着小腦袋,回頭問我某個字怎麼寫。翹起的髮梢隨着他腦袋的晃動調皮的跳躍着,沒一會兒,他扔下木棒,紅着臉撓着頭軟軟道:“蘇……你盯着我我寫不出來……”
“嗯?”我哼了一聲,繼續看着他。
“好嘛,別看了,我,我不寫了。”
我當然知道盯着他他不好受,就像以前考試的時候,不喜歡監考站在我身後盯着我做卷子的感覺一樣,不過今天……
“史昂,過來。”
我招招手,小包子不喜歡我這個動作。一開始不知道也就罷了,之後知道這是招小狗的動作之後,小包子很抵制,通常都是扭頭不理我。這次他似乎看出來我異於平常,乖乖跳下凳子,跑到牀邊。
“有件事,該告訴你。”我沉默了一會兒,拍拍牀板,讓他趴上來,慢慢與他說明白。
“想不想你阿媽?”不知道怎麼開始說,我想起了那個婦人。
“想啊!可是蘇你不是說,男子漢要頂天立地,要出來闖出自己的天地,不能老想阿媽……”小包子一聽到我提到他的阿媽,眨巴着眼睛,“我們要回去看阿媽嗎?”
“外面不好玩麼?爲什麼想要回去呢?”我摸着他的腦袋。
“可是,我想阿媽啊!好想好想……”史昂抽了抽鼻子,眼看着就要掉金豆子了。
“如果……如果,她不是你的阿媽呢?”我有些艱澀的開口,不知道會不會……
“不是我的阿媽……是什麼意思?”小包子愣住了,琉璃紅的眼睛裡不僅有來不及流出的淚,還有一絲恐慌。
我嘆了一口氣,把他抱進懷裡,把我所知道的,像講故事一樣,一點一點告訴他。
他是嘉米爾族,流失在外的孩子。不是所有的族人都願意呆在那個狹小的地方,過完枯燥的一輩子的。他的母親就是其中之一,帶着剛剛出生的史昂,逃離嘉米爾。身爲族長的白禮不會允許越來越少的嘉米爾族人更加稀少,派出了不少追尋的人都無功而返。
直到這次他來找我,才知道了,原來那個“背叛”的女人,把孩子交給一戶牧民之後,就消失的無影無蹤。那戶牧民就是赤桑家,那女人標誌性的嘉米爾族特徵讓赤桑受寵若驚,那一族一直都是被人稱爲“神的化身”。而我的意外出現,徹底掩蓋了史昂唯一可以追尋的線索,嘉米爾特有的氣息。我爲史昂爭取了6年自由的時光,是時候將他交還了,否則即使是族長白禮的好友,也不會給我留情面。
“嘉米爾……是什麼地方?我是嘉米爾人?那阿媽呢?阿爸呢?”史昂再也忍不住,大哭起來,“我有阿……阿媽,阿爸……我不是,不是,沒……人要的……”
是的,事實比利刃更加殘酷,他是被拋棄的孩子,只是因爲他對於嘉米爾而言是不可缺少的孩子,而不是一個有着疼愛他的阿爸和阿媽的孩子。
“哭吧,哭出來就好了。”我不想阻止他哭泣,這對於現在的他來說,是唯一的治癒心傷的辦法。
胸口埋着的小腦袋不停的顫抖着,哭聲漸漸平息,變成了一抽一抽的抽泣,衣服做手帕用吧,只要他別再哭了。從他小時候開始,我就對他的淚水毫無辦法。
“蘇,蘇……嗯,蘇……”小包子使勁蹭我的衣服,然後擡頭,徹底變成兔子眼的小包子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盯着我,“你不,不會……離開,開我,對不對?”
我不會麼?我……不知如何回答。將他送到嘉米爾之際就是我離開之時,我只是他生命中,稍作停留的過客而已,不能困住他所有的視線。可是現在,我說不出口,他只是個6歲的孩子。現在他的眼裡,看到的不是蘇沐,而是他生命裡最後一根稻草。
“不,不會,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之後的一個月,小包子從“被拋棄沒人愛”的心理狀態逐漸好轉爲“被拋棄有人愛”的狀態。於是小包子變成了牛皮糖,我走到哪兒他跟到哪兒。
即便知道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現,還是忍不住撫額長嘆,我一點兒也不想多一條小尾巴啊。
臨走那天,小包子戀戀不捨的向拉農大叔大嬸道別,然後緊緊地拉着我的手,害怕我就這麼消失掉那樣緊抓着。
“道別完了,就走吧。”微微失神,對這個孩子,我投入的感情遠遠超過了我所應該給予的。
“蘇,我們去……嘉米爾,是嗎?”史昂走在我的身邊,緊張的問。
“嗯,我們去嘉米爾。”
我帶着他沿着拉瓦爾湖邊走,周圍愈發安靜,連風聲都幾乎消失了。
停下腳步,我還是沒忍住,低嘆,習慣性的揉了揉他軟軟的頭髮。
“白禮,你出來吧。”我朝着密林的方向說到,“還是要我用琴聲請你出來?”
身着一襲白衣一頭白髮飄飄的年長男子突兀的出現在枯木叢中,嘉米爾族長,白禮。
“蘇,約定的時間到了。”
史昂被突然出現的白衣人嚇壞了,聽到了我們的對話他更加畏縮在我身後,緊緊抓着我的手,不去看白禮。他知道那是帶他走的人。
“瞬移麼……你一直都在監視我們?”我不自覺的握緊了小包子的手,這種感覺非常不好。
“監視……多不好的形容啊,我的友人蘇。只是偶爾來確定你們還住在這裡。”白禮如是解釋道。
所以連我們今天動身你都知道,這就是你所謂的“偶爾”?
“去嘉米爾的路不是那麼好走的,我來帶路吧。”他繼續說道,彷彿他只是一個好心的老爺爺,帶着他的孫子回家一般。
“我答應的,自然會做到。”口氣變得不好,我的憤怒讓小包子更加不安,他小心的扯我的衣角。
“蘇……他是誰?”
那樣一個可愛的,偶爾有些調皮惡作劇的,彷彿太陽一般的孩子,如今卻像一隻膽怯的鵪鶉一樣躲在我的身後,心情之複雜,難以言喻。
“他是嘉米爾族的族長,是來帶你回去的人,以後……也會是你的恩師。”我蹲下身子,捏捏他的小臉,“到了那裡不能再這麼沒大沒小了,知道麼?”
“蘇,你不跟我一起去嗎?”驚慌的像被狼嚇到的兔子一樣,小包子死死抓住我的手。
“我……”我瞟了一眼白禮,看他不置可否的完全不理會這裡的情況,說,“誰說我不去了,我是給你提前說清楚,到了那裡給我丟臉看我不收拾你。”
笑眯眯的用力捏他的小臉,直到他哇哇大叫,變得跟之前一樣沒大沒小的對着我的手就是一口咬下去。
“嘖,還咬!你是屬狗的麼?”以前咬嘴,現在要手,你還真是沒創意。
“不捏就不咬,好疼……”小包子兩手揉臉。
“……”白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