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氏在此處安排沈念禾住處,更已經預備好把鄭氏也算進去,只是仍有些把不準,便問道:“今日來的那一個嬸孃,除卻穿著尋常,看起來倒像是有些出身的,方纔不好問,改日叫人遞了帖子去,請她一併同沈念禾住了,也好做個照應,想來不會拒絕。”
外地轉官進京的小官家眷,又不是親孃,還是個嬸孃,穿著雖然乾淨整潔,料子卻已經稱得上樸素,想來家境很是尋常。
這一家從前照應沈念禾,此時自家作爲姨娘長輩,投桃報李,幫著回報,自是理所當然的。
看她今日來時,連個丫鬟都無,等到將來搬出來,又有寬敞新屋住,又有下人伺候,甚事都不用自己做,出有車,食有肉,穿有衣,一應不用自己出銀錢,怎麼想都不會拒絕。
便是再要臉面,思及這一舉動還能同參知政事家沾親帶故的,即使不爲自己著想,只爲那個還要做官的侄兒,也當會明白如何作選。
景氏這處才交代完畢,心腹還未來得及走,卻聽得外邊有人掀簾進來,擡頭一看,乃是自家女兒。
石瑤璧面上帶著笑,快步走得近了,道:“娘,我回去想了想,爹爹要叫那沈姐姐住竹賢樓,其實倒是很沒有必要,她纔來,樣樣都不熟悉,下頭人也未必能伺候得好,不如先來同我住一陣子,有我照料,想來會便宜許多,那樓裡則要慢慢收拾——從前畢竟做書房的,這般倉促要做閨房,哪裡佈置得了?”
景氏撫著女兒的手道:“你是長大了,十分懂得體貼,只是我再一想,今日看她同那個嬸孃感情要好得很,倉促之間要分開,未必肯,對方又不願意一同搬進來,倒不如給她另擇一個住處,一齊住得進去,本是自家的宅院,我也撥人去打點照料,想來要比寄人籬下舒服許多。”
又嘆道:“當日我實在吃夠了這個虧,而今看著那沈念禾,便不想她重蹈覆轍。”
馮家待她再好,哪裡又有自己家裡自在?從前當真是一句錯話都不敢說,行事時也要時時留心,唯恐露了怯,得照料時,又覺得愧對,拿了東西,總不能坦然受之,而是所獲越多,心中越惴惴不安。 ωωω✿ ттkan✿ C O
景氏從前吃的苦頭,而今見得沈念禾,便不欲要她再吃一回,何況又遇得丈夫那般反應,爲人爲己,都不能讓她再住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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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氏有景氏的打算,石啓賢有石啓賢的想法,鄭氏自然也有自己的主意。
她還未回家,就有些後悔,當著沈念禾的面不好說,見侄兒在外兩日不回,有心要給他捎信,卻也曉得裴繼安不是那等不愛著家的,若非忙極了,不會徹夜不歸,因怕自己貿貿然去得衙門會做打擾,只好耐心等著。
這日鄭氏候到半夜,也不敢回房睡,只在正堂點了燈,原還拿了繡樣在手上,欲要給沈念禾做小衣,誰曾想坐著坐著,上下眼皮直打架,本想眯一眯,結果一眯直接就睡死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被人推醒,爬起來擡頭一看,對面正站著許久不見蹤影的侄兒。
裴繼安站開兩步,見她醒了,道:“大半夜的,嬸孃留心著涼。”又剪了燈芯,添了油,將燈盞往鄭氏面前推,催她回去睡。
鄭氏先還有點困頓,看到侄兒回來,整個人立時就醒了,忙道:“我正要找你,半日見不到人,是特地來這裡等的!”
語畢,急急把這兩日景氏的事情說了,又嘆道:“念禾雖然說了不會去,只我想著,那參政夫人未必就會放心,我旁的都不怕,只有一樁——沈官人那一處雖有書信爲證,畢竟人又不在,要是她不肯認,覺得咱們家不夠妥當,起了旁的心思……”
鄭氏倒不覺得景氏的想法有什麼太大的問題,她以己度之,若非裴繼安是自家侄兒,又看他從小長大,知道人品能幹,單以外人思想來看,一個落魄氏族的獨子,伶仃得很,內無親眷,外無助力,還是吏員出身,甚至不能科舉,如何堪付終身?
沈念禾父母已經不在,也沒什麼靠譜的親人,鄭氏連著兩天見了景氏,知道此人從前承馮家恩情,而今有能力也有心護著這個小的,況且除卻景氏,將來未必沒有旁的人也會站得出來,多半也要挑毛病。
雖然沈念禾是個外柔內剛的性子,已經決定的事情,輕易不會因爲旁人的影響而變更,可婚姻畢竟是一輩子的大事,若能在衆人的羨豔中嫁給裴繼安,總好過被外人議論紛紛,說什麼“下嫁”,“淪落至此”的好。
“這一陣子你若是得了閒暇,不如還是提前遞個帖子去石家,趁著他府上便宜的時候,拜訪石參政並他那夫人一回,當面好生保證,想來能得些用……”
景氏看不上裴繼安,無非因爲他出身並背景太差,不過鄭氏對侄兒十分自信,覺得只要人站在面前,十個裡頭有十個都看得出他的好處,屆時當面做一回保證,雖說不至於能消弭後患,也好過什麼都不做。
響鼓不用重錘,雖然只聽得提了兩句,裴繼安立時就聽懂了,他沉吟了片刻,搖頭道:“石參政朝中事忙,未必有時間理會,況且我突然遞帖子上門,也沒有由頭,說不得還要給旁人以爲這是在趨炎附勢。”
他說到此處,又安慰鄭氏道:“說什麼都是空話,總要做出些事情來才能站得穩,左右念禾及笄還有小半載,足夠我站穩腳跟了,嬸孃莫急,我自有分寸。”
鄭氏聽他這般輕描淡寫,一時把心放回了肚子裡,果然回房睡了。
裴繼安收拾好正堂,自洗漱一番,等到一個人躺回牀榻上的時候,再細思方纔鄭氏所述,又聯想前兩日石啓賢同自己見面時的場景,很確定對方當時並不知道自己同沈念禾的關係,雖不知道眼下情況如何,不過兩人官職相差太大,平日裡幾乎沒有交集的可能,也就懶得去多想,先把此事放在一邊,暗暗盤算起旁的東西來。
他腦子裡過了一遍白日間做的事情,又把明日要做的東西全數安排一回,等到一一妥當了,忍不住就看了一眼角落漏刻,算一回時辰,早已過了丑時。
因兩日不曾回家,他實在想見沈念禾,見得離天亮還有個把時辰,只好強壓著心中情緒,閉了眼睛睡覺,一面睡,一面還總是時不時醒來,又去看那漏刻,算著對方平常早間起來的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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