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清君側

垂拱殿中,周承佑跪在地上,以頭搶地,磕得地上已經全是血跡。

周弘殷坐在上頭,垂眸不語,彷彿階下跪著磕頭的不是自己親生兒子,更不是一國儲君似的,只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殿中原本應當侍立著的黃門、宮女,此時一個不在,不知所蹤,只有這一父一子遙相坐跪。

周承佑本就傷了元氣,此刻尚未養好,在冷硬的地面跪磕了許久,全憑一股毅力,只不管他如何磕頭,上邊坐的那一個就像一塊石頭,毫無反應。

如此下去,便是磕死了也沒有作用。

直到頭暈目眩,眼前一片昏黑,其中夾著金星亂冒,周承佑終於不得不承認父親早已不同從前,自家再如此行事,實在沒有半分用途,復才伏在地上,緩著喘了幾口氣,擡頭叫道:“父皇!”

周弘殷擡起眼皮,瞥了兒子一眼,眼神冷漠,依舊不發一言。

周承佑口舌乾渴,喉嚨當中更是一股鐵鏽味,咽一口口水就像刀子在喉管當中割似的,啞著嗓子道:“父皇,郭保吉乃是國之重臣……”

他話音未落,只聽“啪”的一聲,自階上甩下來一本摺子,那摺子距離周承佑尚有十來步距離,周弘殷卻是指著道:“這就是你口中的國之重臣?”

周承佑不敢起身,只好膝行向前,將那摺子拾起,翻開一看,卻是翔慶軍中轉運使,慶陽、臨洮幾地官員聯合上奏,彈劾郭保吉私通敵國,放敵入境,私設榷場等等罪行,其中所言有鼻子有眼,十分逼真。

周弘殷冷聲道:“當日你力薦那郭保吉,可是他給了什麼好處?還是同許多了什麼事?”

周承佑慌忙搖頭,道:“父皇何出此言!我看這摺子當中只是空口而言,並無證據,卻不能單因這幾人的摺子,就……”

周弘殷冷笑道:“自己已是一屁股的屎擦不乾淨,你還要給他說話?”

周弘殷少時愛混跡草莽,後頭做了皇帝,因他是個要臉面的,已是極少在人前露出這一面,此刻不知是氣得狠了,還是什麼其他原因,竟是脫口說出如此粗鄙之語。

周承佑大駭,一時也分不清父親說自己“一屁股屎擦不乾淨”究竟指的是什麼,然而回想早間聽到的消息,依舊壯著膽子勸道:“郭保吉遠在翔慶軍,其中情形非親臨而未可知,眼下翔慶又在戰事,臨洮、慶陽畢竟路遠,便是一軍之中,也有傳錯話的,且不說郭保吉或許並未叛敵,便是當真敢生出不臣之心,也當先將其人押解進京再做審訊,其人妻、子又有何辜?”

“荒唐。”周弘殷冷冷地看了長子一眼,“叛國之臣,盡誅九族也不爲過,我不過抓其妻、子,未曾將郭家上下一併誅連,已是看在郭氏一門往日忠烈份上。”

又道:“忠是忠,奸是奸,功過不能相抵,郭家妻、子才被查抄,便接連自盡,難道竟不說明其人府上果真疏漏百出,極有問題?”

周承佑登時急了,忙道:“父皇遣人去查抄郭家,去的人言語之間極盡羞辱……”

周弘殷冷哼一聲,道:“罪孽之餘能做,還連說都不許人說了?”

周承佑待要再說,周弘殷卻是冷聲道:“你母后說你臥牀養病,還要瞞著我去宣太醫院院判給你診脈,我看你這模樣,哪裡像是有病,倒是把京中動態把得清清楚楚,連郭家情形都瞭如指掌——誰人給你送的信?莫不是郭保吉的親友故舊罷?”

他寥寥幾句話,先說傅皇后欺君,又說周承佑私下勾結朝臣,當真把周承佑嚇出一身冷汗,忙伏地請罪道:“兒臣決計不敢!”

周弘殷哪裡肯聽,

復又冷笑道:“你惦記郭保吉,郭保吉一般也惦記你,聽聞他時常在軍中同下頭士兵說太子仁厚,便是天子不當用了,換得太子上臺,更能給他們好處——你平日裡,就是這般收買的?”如果說周承佑先前跪地磕頭還有幾分做戲的話,此刻卻是驚悚至極,瘋狂以頭搶地,仿若自己的頭不是血肉做的,一面磕頭,一面辯解道:“父皇!兒臣安能有那等心思……”

他還要繼續說,周弘殷卻無心再聽,道:“你有沒有那等心思,只你自己心中清楚……”

正說話間,卻聽外頭有人敲門,那敲門聲十分猶豫,其中卻又有些急促。

周弘殷雖是氣得厲害,卻也曉得必有要事,揚聲問道:“何事?”

那殿門倏地被推開,一人幾乎是滾得進來,跪倒在地,也不敢擡頭去看殿中情形,更不敢去看周承佑,只雙手捧著一份奏章,顫聲回道:“陛下……銀臺司收得翔慶軍中密探來信——郭監……亂臣郭保吉,反了……”

他不但聲音顫顫巍巍,口中說著,額頭上已然全是汗,陽春之時,背上竟是溼得透透的。

*

翔慶城的州衙當中,郭保吉一手搭在謝處耘的左肩上,另一隻手緊緊握成拳,道:“你娘爲周弘殷所殺,大丈夫不報母仇,談何立足於天地?”

謝處耘決眥將裂,手中早將全是田地契的厚信封捏得皺巴巴的,有那麼幾息功夫,腦子裡空蕩蕩的,耳朵裡嗡嗡作響,竟是聽不到外頭一點聲響。

郭保吉的話隱隱約約在他耳邊飄,可是飄來飄去,依舊辨別不出其中意思。

郭保吉復又道:“而今家中只剩我你父子二人,但凡你有那一點血性,便不當如此做派,母仇不報,又有何面目作此行狀?!”

他一聲大過一聲,到得後頭,如同雷擊。

謝處耘卻仍舊一副渾渾噩噩的模樣,手裡捏著那信封,將頭低著,雙目無神,不知想到哪裡去了。

裴繼安原本站在一旁,此刻卻是上前攔道:“監司,不如先叫處耘靜一靜。”

郭保吉雙目通紅,厲聲喝道:“他娘只他一個兒子,死也要把歷年積攢的東西給他送出來,他還有臉靜一靜?”

然則喝完之後,他倒是忽然冷靜下來,喘了幾口大氣,慢慢靠回後頭交椅上,揮了揮手,道:“你帶他下去吧。”

裴繼安並不推辭,拖著謝處耘就往外走。

謝處耘就像是個牽線木偶,自己不會動,一被扯著就動了起來,只曉得木然往外走,踢了什麼,撞了什麼,全然不知曉,一心只會護著手裡頭廖容娘給他拚死送出來的信。

兩人一走,留在公廳當中的郭保吉就按著眼睛,仰起了頭,只過了兩息功夫,起身去角落裡取了毛巾擦臉擦眼,平靜了一會情緒,連一刻都沒有休息,便叫門口將外頭候著的人一個一個放了進來。

來人幾乎全是翔慶軍中得力干將,一進門,便有人大聲喝道:“翔慶如此情狀,我等將士在外拚死衝殺,那狗皇帝在京中吃喝玩樂,求那勞什子長生不老之術,還誣監司通敵叛國,竟至累及家人,監司,我們反了罷!”

這話一出,就如同點燃了鞭炮的引線,一個接一個地往下炸了開來。

“監司,我們反了罷!給夫人同兩位少爺報仇!”

“天子昏庸,當有能者爲之!”

“我等雖是臣下,卻也不是天家養的狗!”

“反了罷!”

“西賊就在旁窺視,那狗皇帝不是說監司率著我等投敵嗎?若非我們死守,西北不知已是亂成什麼模樣,既是他認定了我們叛國投敵,便叫他看看什麼叫叛國投敵——而已不需要做什麼,只要讓開一個口子,那些個西人就能長驅直入,打到京城去,等進了福寧宮,纔好叫那狗皇帝才曉得什麼叫叛國投敵!”

“監司,我們反了罷!”

眼見衆人一聲一浪接過一浪,人人都要反,人人都躍躍欲試,郭保吉卻並未答應,半晌之後,復纔開口道:“陛下並非日日如此,此番行徑,乃是受了奸人蠱惑——我翔慶軍一軍上下俱是光明磊落,忠烈雙全下,不當爲了我失了氣節,更不能叫西賊再犯我大魏一步!”

又大聲道:“陛下既是差人來押解我回京,我便叫來人帶信回去——誰人今日誣陷於我,害我妻小,他日我將百倍還之!”

再道:“不清君側,我誓不爲人!”

他中氣十足,句句話都從胸腔出震得出來,其中正氣凜然,激得滿屋子人都激動起來,個個熱血上涌,不是跟著叫道“清君側!”,就是喊“百倍還之!”。

一時之間,滿屋子都是呼和聲,聲音先前還有些凌亂,到得後頭,也不知是有人領頭,還是衆人有了默契,一聲又一聲,聲音越齊,聲響越大,透過屋頂,傳入雲霄下,驚得州衙後院裡的野鳥展翅亂飛亂竄,再不敢作停歇。

翔慶軍衙門正在繁華中心之處,此刻裡頭聲聲口令,外頭就聽得一清二楚,沿街貨賣的、州學裡頭搖頭晃腦讀書的、靠在牆邊喝酒的,伸手挑選簪子的,一個兩個,三個四個,百個千個,再傳於千個萬個成億上兆,誰人都知道城中出事了。

才過了不到半日功夫,整個翔慶城中人人都知道天子誣陷郭保吉通敵叛國,已是誅殺了郭保吉被扣留在京中做人質的一妻二子,又要使人來翔慶,將要押解他進京審訊。

不用任何人說什麼,滿城都憤懣起來,或有要奉郭保吉爲帝的,或有要上全城書給天子周弘殷解釋,要他給個說法的,或有要籌錢去探聽京中消息,搞清楚是哪個奸佞如此妄爲的,更有拍了桌子就要進京同天子說理的,也不管就算自己當真去了,能否靠近大內都是未知。

正當衆人氣急之時,郭保吉終於打出“清君側”、“表丹心”的旗號,整合翔慶軍中兵卒重新排布,一來半邊禦敵於國門之外,不叫西賊再做入侵,半邊將翔慶軍中剩餘西賊包圍起來,叫他們亂竄,二來以防做攻,以攻做防,小心朝廷要派兵前來清繳。

翔慶軍中上下一心,不分老少,人人都要投軍上陣,瞬間四處俱是一片沸聲。

*

遠在京城的清華殿中,自是不知道此處情形,傅皇后甚至不清楚周承佑已是垂拱殿中給周弘殷磕頭磕得滿地是血,然而聽得周承順說翔慶事,還是忍不住驚惶起來,問道:“那郭保吉當真反了?!”

周承順點了點頭,道:“母后,郭保吉一反,二哥勢必要受牽連……而今還不是考慮他的時候,卻不如想想二哥罷!”

傅皇后剛要反駁一句郭保吉反了同你大哥有什麼關係, 可轉念一想,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周承佑自然與郭保吉私下沒有什麼不能見天日的密謀,然而若要要說二人沒有來往,卻又實在是個笑話了。況且此時此刻,已經不是太子與武將之間究竟有沒有問題,而是周弘殷這個天子是否會認定他們之間有問題。

想到此處,傅皇后心都涼了。

周弘殷什麼人,她不敢說最懂,卻也是最爲清楚的那一撥,便是沒縫的蛋他都愛去叮兩口,看能不能叮出個口來,更何況此次還很可能當真有點跡象。

一時之間,傅皇后腳都軟了,手中捏著帕子,咬牙切齒地道:“那郭保吉是瘋了嗎?!他反什麼反,進得京城,自有人給他伸冤,自有人給他保命!現下倒好,一造了反,此事當要如何收場??”

又怒道:“得財得官全爲子息,他兩個兒子不是都死了,此時造反,又是給誰人掙?還不是送與外姓人去?!平日裡看著明明是個聰明人,怎的此時倒是蠢了!”

周承順急急又提醒道:“母后,二哥那一處……”

傅皇后嘆道:“你二哥近日不太好,我實在放心不下,偷偷使人出去請了太醫院院判,想來一會就能到了……”

語畢,又打鈴召了個黃門進來,吩咐道:“去看看殿下此時醒來了沒,若是醒了,就……”

周承順忙道:“我同母後一同去看看二哥罷。”

也不待她回話,已是當先站了起來。

母子二人一前一後,才進得周承佑養病的房中,卻見屋外重重包圍。

https://

天才一秒記住本站地址:。手機版閱讀網址:

第367章 捉襟見肘第295章 久等不至第217章 讓賢第209章 遠近親疏第222章 嘴碎第240章 能少則少第326章 忍第192章 上門第193章 醉酒第82章 打聽第248章 親生與否第247章 交心第124章 傷心第106章 對帳第131章 熬湯第96章 調查第168章 晚啦第140章 自誇第278章 學士院第328章 仙草第252章 接回第208章 湊巧第105章 女大18變第346章 無助第260章 分道第111章 詣闕第30章 名正言順第284章 閑話第358章 漂亮簪子第374章 我不要她的東西第144章 延續第344章 姐妹情深第224章 得婿如此第272章 上門第326章 忍第21章 笑話第101章 兵分2路第296章 分派第227章 照料第222章 嘴碎第172章 管人第315章 踏青第29章 來人第224章 得婿如此第165章 冤家路窄第19章 正道第326章 忍第350章 溜了溜了第83章 榕樹第93章 梅花飲子第206章 偶遇第239章 印章第59章 父子第351章 挨罵第91章 偷印第360章 大夫第344章 姐妹情深第97章 父與子第97章 父與子第67章 湯與手藝第336章 雪蓮第52章 吃還是做第383章 3年第324章 0年富貴第65章 披風第130章 悶氣第349章 脫手第6章 癡心妄想第368章 意外第240章 能少則少第326章 忍第2章 人中洗澡蟹第119章 嚴父慈母第72章 爭宿第310章 竹賢摟第205章 窺視第167章 指點第232章 睡不安穩第167章 指點第295章 久等不至第150章 收心第300章 窺視第106章 對帳第327章 捧殺第373章 小公子第380章 接連假條第360章 大夫第361章 爭權第64章 遠行第25章 善心第157章 要張還是要沈第155章 意下如何第282章 種瓜吃瓜第290章 不喜歡第315章 踏青第115章 不自信第64章 遠行第58章 沈婆賣瓜第50章 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