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處耘頓時沒有了喝酒的興致。
正常人走丟了家中小孩,第一反應當是去報官。
可他這一向都在衙門裡頭當差,從未聽說有來找人的事情。
什麼道上的都用了,爲何就是不走正經官道?
翔慶來的,又是姓沈,還是富貴人家十二三歲的女兒家,樣樣都同沈念禾對得上。
然則沈念禾哪裡稱得上絕色了?便是嬸孃這樣喜歡她的,都誇不出“絕色”二字來。
這般找人,怕是人都杵在面前都認出來。
謝處耘只覺得十分不對勁,也不多留,結帳之後,同座上人交代了幾句,徑直就往裴家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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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沈念禾卻並不知道宣縣當中,竟然同時有這許多人在找尋自己。
她和裴繼安二人對完印書的用料,等對方出門去了,便又自己用紙畫了框線來做樣式,正在抄樣稿,一時外頭鄭氏進來道:“翻出來一包夏日裡剩的綠豆,再不吃就要給蟲吃了,不如給你做綠豆糕——愛吃什麼做法的?”
沈念禾從來只管吃,哪裡知道做法,然則一聽綠豆糕三個字,就有些嘴饞起來,連忙道:“我什麼也不挑,嬸孃做的都愛吃!”
又把手中紙筆放了,道:“叫我也來搭把手!”
鄭氏笑著攔道:“就做個小糕小點的,哪裡用得了兩個人,你且忙你的。”
果然出得外頭。
只是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她又急急進得來道:“綠豆上了鍋纔看到家中沒有豬油了,我去隔壁街上買塊肥肉,你來幫忙看著火。”
沈念禾連忙應了,果然去得廚房。
那竈上一口大鍋正蓋著蓋子,蒸騰出白色水汽,裡頭咕嘟咕嘟地水煮著綠豆,竈前熱騰騰的。
沈念禾在後院坐了大半日,手腳俱是有些冷,正好來此處烤火了,便撿張小几子過來坐著,一面有一下沒一下地添火,一面算著文稿抄寫同下印的時間。
正想得入神,忽聽得外頭有人敲門。
她以爲是鄭氏回來了,起身去應,誰知一開門,外頭竟是站著幾個生人。
當前那一個見得開門是個姑娘家,也有些吃驚,忙往後退了兩步,拱手問道:“敢問謝處耘可是暫居在此處?”
沈念禾擡頭一看,對方寬肩大背,膚色黝黑,手腳皆糙,面上卻是十分和氣的樣子,身上還穿著公服。
想是見她有些猶豫,那人連忙又道:“我姓郭,名叫郭安南,乃是處耘家中長兄,眼下在清池縣中當差,本是想去衙門等他,誰曉得半日等不到,便問人要了住址,特地過來看一眼。”
再又問道:“鄭嬸孃此時不在家嗎?她識得我的,另有裴繼安,他也同我相熟。”
沈念禾一眼掃過去,見那郭安南後頭還站著幾個公人打扮的同行,俱是背直腰挺的,並不像是尋常的衙役,倒彷彿是軍中士卒出身。
她雖是覺得面前此人說話行事看起來十分靠譜,然則到底還是小心爲上,是以也不直接回答,只道:“我只是暫時過來幫忙看火,鄭嬸孃去買肉了,即刻就能回來,若要尋她,略等一等就是。”
郭安南沒有做聲。
後頭卻有一個衙役打扮的人上前道:“大少爺,還有好幾處縣衙要去,再不走,怕是趕不及了。”
那郭安南猶豫了一下,便指了指門邊的幾樣東西,道:“本是來接處耘回家的,他眼下不在,也沒有辦法——這是給鄭嬸孃帶的禮,
都是些吃用之物,煩請姑娘幫著往屋子裡收一下,等到他家有人回來,幫著說一聲便是。” 沈念禾低頭看去,果然見得地上放了許多東西,大包小包的,打外面看不出什麼,然則分量都實在得很。
她纔要說話,只聽得不遠處一陣嘈雜的腳步聲,一人嚷道:“前頭就是裴家了,他家前兩個月來了個一羣人,說是帶著主人家——原是個小姑娘,來尋未婚夫,領頭的正是一羣翔慶兵丁,雖不曉得那姑娘家姓甚名誰,卻同你們說的十分相似。”
那人聲音並不小,身後還領著一行七八人,男的俱是生得馬大三粗,女的則只有三個,全是三四十歲的健婦,膀大腰圓的。
一行人腳下帶風,行動表情都不太好看,看著十分像是尋仇的。
領路的那一個才說完話,然則一轉頭,見得裴家大門開著,一女數男站在一處說話,也有些發愣,一時聲音都小了些,轉而小心指了指前頭,問身後的人道:“是不是那一個?”
沈念禾心中一緊,情知不對,卻並未後退,當做同自己毫無相干一般,只管同那郭安南道:“這許多東西,我一人也不好拿,還請郭家大哥幫忙搭把手提得進屋。”
正說著話,前頭那一行人湊在一處,不知說了些什麼,其中一個婦人上得前來,先上下打量了一回沈念禾,好似盯著要分豬肉一般,那眼神十分挑剔,又有些不太滿意,半晌才問道:“姑娘是不是姓沈?”
沈念禾從前去過河間府,聽得這人乃是河間口音。
她並不慌亂, 做一副狐疑的樣子,重新用回了一口越州腔調,問道:“你是誰?問我這個做什麼?”一面說,一面往一旁靠了一步,站到了那郭安南身側。
那郭安南見得她如此動作,立時往左前方邊行了半步,擋在了前頭,問道:“你們是什麼人,來此處作甚?”
他身上穿著公人服色,一旁也都是衙役,站在此處,很有些唬人的架勢。
然而那婦人卻半點也不驚慌,只道:“好叫這位差官小兄弟知曉,奴家是來認領家中小主人回去的。”
又同沈念禾道:“姑娘可是姓沈?”
她話才說完,後頭的兩個婦人就圍了上來,另幾個男子則是四散開去,攔住了通向外頭的去路。
沈念禾餘光一掃,只覺得今次的人來勢洶洶,倒像是想要直接動手的樣子。
她把不準對方同上回馮家人有沒有通過氣,又是否乃是一波,便皺眉道:“我是姓沈,卻不認得你,你是誰?是不是京城來的?”
那婦人回頭看了同行的兩名婦人一眼,繼而又回來問道:“姑娘閨名可是沈念禾?”
沈念禾搖頭道:“我叫沈秦西。”
又道:“我有個哥哥沈秦中,前一向去了京城,說會遣人來接我,你們是不是京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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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婦人見她長相、又聽她口音,本來就不太滿意,又見還有個哥哥在京城,更爲嫌棄了,卻是仍未放棄,而是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郭安南在一旁站著,卻是忍不住插口道:“沈姑娘,既是不認得的生人,萬不可隨意跟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