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正月初六鄉政府就該正式上班了,可是從正月初六一直到正月十四,這個年旮旯裡,也沒什麼工作可做。初六報到了一下,稀稀拉拉地到下午纔到齊,又打了一個“放假不放人”幌子,各自回家待了幾天了。
直到正月初十,因爲全鄉要鬧社火,鄉鎮幹部又集中了起來,鬧騰了兩天,召開全鄉新一屆農村兩委主幹大會,分派任務,搭建觀禮臺,拉節目單,準備解說詞,所有的事情都必須在這兩天弄出來,總之全鄉上下忙的一塌糊塗,直到正月十三晚上纔算把一切準備就緒。鄉鎮幹部也不能回家,晚上就在食堂裡舉行了一個簡單而又隆重的聚會。
正月十四一大早,天矇矇亮,陳永年就把睡意朦朧的機關幹部全部叫起來,喊到院子裡集中在一起,趙學東免不了要訓上幾句話,說一說此次社火活動的重要性和注意事項,李清水安排了具體工作。
到八點多,村裡的社火隊伍就陸陸續續開進了尉南街,按照行進路線,從東頭進,一路表演,觀禮臺集中表演十分鐘左右,然後從西頭退出。
二十八個行政村,各具特色,鑼鼓、花鼓、高蹺、大車鼓、二鬼摔跤、武術表演,新上任的村長頭一次參與鄉里的集體活動,自然是用盡了渾身解數,一方面爲了在鄉鎮領導面前表現,另一方也不能說沒有示威的成分在裡面。
隨着經濟大潮的澎湃氣勢,似乎集體活動也變成一種奢侈,鄉里已經有好多年沒鬧過社火了,偶爾鬧一次社會,街上早就堆滿了人,裡三層、外三層,拖家帶口、扶老攜幼,目的並不是爲了看社火,就是爲湊這份熱鬧。
街上小吃攤自然紅火的不得了,手忙腳亂,又樂的心裡像灌了蜂蜜一樣,餅子夾肉、糖葫蘆、烤地瓜、瓜子仁、水果攤……全都到了供不應求的地步,買東西的只恨自己不能變成八臂哪吒,一邊收錢,一邊招呼客人。錢在口袋裡都溢出來了,也不覺得,只是一個勁兒地往裡面塞,胸前的挎包裡鼓鼓囊囊的,都快要漲破了。
爲了收買人心,鄉政府還在主觀禮臺的旁邊另外搭建了一個老年人觀禮臺,上面擺上了水果、點心、瓜子、糖塊,讓那些上了年歲的人坐在上面,邊看邊吃。可畢竟上了年歲的人已經吃不動了,就把糖塊、水果往口袋裡裝,帶回去給孫子吃。不一會就像秋風掃落葉一樣,把桌子上的吃食全部納入了囊中,就縮着手露出稀稀拉拉的幾顆門牙,對下面的表演評頭論足:這個節目好久沒有看過了,雖然也是過去的樣子,表演的技術卻不怎麼樣,那個節目是新鮮玩意,過去沒見過,恐怕是新花樣。
趙學東坐在主席臺上也是春風得意,滿面春光,一直微笑着看着臺下的羣衆。什麼是力量,這就是力量,什麼是凝聚力,這就是切切實實的凝聚力——能把老百姓聚集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凝聚力。
解說員的角色,除了南素琴之外,也沒有人能承擔的起了。南素琴的普通話並不是特別標準,人卻長的漂亮,穿了一件鵝絨色的掐腰小羽絨服,又把波浪捲髮總起來,梳了一個馬尾辮摔在腦後,一條牛仔褲把兩條秀美的長腿包裹起來,更顯得亭亭玉立了,拿着話筒不時給大家解釋:“現在向我們走來的是XX村方隊,XX村,在支村兩委的帶領下,特別是新一屆兩委班子上臺之後,經濟有了XX發展,社會有了XX進步,取得了XX成績。”加上天生的表演的材料,一臉的微笑,幾乎能跟中央電視臺的女主持人相媲美了。
原小生卻甘願擔當起了保衛的角色,和鄉鎮派出所的一杆民警,來回巡邏,防止有人搞惡意破壞。當然,除了幾個半大的年輕人,不時向小姑娘們發出一陣唏噓之外,也沒有那個敢真的攪亂。秩序倒是異常的良好。沒多會功夫,原小生和一杆民警也覺得無所事事,開始加入了對各村表演的評頭論足之中。
唯一讓人覺得不美氣的就是天公有些不作美,不時會飄起一陣陣雪花,不過也掩飾在了人山人海的熱鬧當中了,似乎已經被人們忽視了一樣。
本來說好了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南振海要來來觀禮的,可是縣裡臨時召開常委會,來不了了,打發副縣長常歸田過來給趙學東撐面子。同樣是副縣長,不是縣委常委,概念上就有了質的區別。趙學東只是客氣了一番,也沒當回事,竟然連講話都沒有安排。常歸田自然知道自己值幾個錢,不會跟趙學東計較,心裡卻彆扭的要死。硬撐着到社火結束。倒是南素琴一句一個常叔把常歸田叫的心裡挺舒服。
表演了大半天,直到下午三點多鐘,二十八個行政村纔算正式表演結束,看熱鬧的人這才意識到,不知不覺中,天空中已經起風了,而且伴隨着零星的雪花,剛剛有了一些春意的天氣,再次回到了寒冬臘月的景象,表演一結束,大家便作鳥獸散,幾乎是在轉眼間,整個一條尉南街上幾乎連個人影都找不到了,只留下了滿地的各色果皮和花花綠綠的塑料袋。
不過這一切並影響不到鄉政府在金盛飯店的慶功宴。加上村裡的幹部,一共百八十號人,把金盛飯店擠的滿滿當當的,趙學東、付穎等一些鄉鎮領導陪常歸田在包間就坐,其他人一律安排在了大廳。
這是辦公室主任陳永年最活躍的時候,跑前跑後,忙裡忙外,指揮着大家就坐,又指派原小生給各桌分酒、分飲料、散煙,只是在口氣上比以前客氣的多了,總要在說話之前加上“麻煩”兩個字,比如說:小生,麻煩你把酒給大家分一下,一個桌子上一瓶。
放下原小生跟南素琴的關係不說,就是從市幹訓班出來,起碼也要比自己這個辦公室主任高一個級別,更何況幹訓班出來的人,到底走到哪一步,現在還很難說。他就更加不敢造次了。只是幹活的人手實在太少,不得已而爲之。
有了村幹部的參加,氣氛就不一樣了,吆五喝六的,猜拳行令,菜還沒有上來,早就有幾桌子把桌子上的白酒乾掉了,卻不敢大聲吆喝上酒,就跑到陳永年跟前,嬉皮笑臉地道:“陳主任,能不能再給弄瓶酒?”他們不在乎錢,一瓶酒能值幾個錢,卻也不能直接找女老闆要,更不能自己付錢。今天是鄉政府請客,規矩和麪子還是要給人家留足的。不管是新當選的村長,還是老村長,對於這一點都有一個非常統一而明確的認識。
村民自治,當然也不是放羊式的完全自治,村幹部要想這一屆乾的消停,幹出點成績,離開鄉黨委、政府,你還是根本做不到的。這也是一種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