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梅帶着一股子說不出的激動,跟在李夏和李文楠中間,進了唐家珊那間三間打通的寬敞上房。
上房裡已經擠了不少人,唐家是大族,年紀相仿的姐妹很多,唐家玉不知道爲什麼正抹着眼淚,見李家姐妹來了,急忙迎上去,“你們怎麼纔來?我……”
“誰惹你了?哭成這樣。”李文楠跟唐家玉最要好,伸頭仔細看着她,關切道。
“沒,剛纔她們說出嫁了就要立規矩……沒事,你姐姐出嫁你沒哭麼?”唐家玉一邊抹着眼淚,一邊答道。
“你們家離長沙王府就隔了兩條街,比從你們大門口到最後面角門遠不了多少,這麼近,有什麼好哭的?”李夏歪着勸。
李文梅想笑又忙屏住了。
唐家玉斜着李夏,“再近也是別人家,不對,我又說錯了,那是姐姐家,以後我們是別人家。”
“你想的可真多,照我看,這是你姐姐和你家,那是你姐姐和你姐夫家。別胡思亂想了,咱們還是商量商量,這一頓怎麼打,還有攔門,這一回讓阿夏指揮,上一回我太丟人了。”李文楠輕了一句,就岔開了話題。
唐家玉一聽到攔門打人,眼睛亮了,用力甩了下帕子,“我非好好打他一頓不可!這回聽阿夏的,阿夏你行不行啊?這回一定要把我姐夫難爲的……進門還是要進的,總之一定要好好難爲!好好打!”
唐家玉一下接一下用力甩着帕子。
李文梅忍不住笑,她們的日子過的真有意思。
“人都到齊了沒有?“李夏踮起腳尖,看了一圈。
“差不多了,再等一會兒,人太多了咱們一會兒到院子裡,嬤嬤們又要嫌咱們礙事了兒了。”唐家玉興奮起來,比李夏踮的更高,一邊看,一邊揮手示意衆人往院子裡去。
一羣小娘子都是最愛熱鬧的年紀,這一趟要打的,又是金世子這麼個出了名的集英俊與才華於一體的少年,這份興奮,無以描述。
衆人呼啦啦出到院子裡,嘰嘰喳喳熱鬧無比的等了一會兒,等齊了人,唐家玉拿人搬了只小凳子過來,李夏站到凳子上,一隻手叉腰,點着衆人一一分派了差使,又讓婆子拿了十幾根纏好綿的麻桿過來,讓衆人一一看過。
“咱們要先想想,爲什麼迎親的時候要打女婿,這樣麻桿裹綿,就算打斷了,也是半點兒不疼。”李夏先問了句。
“聽說以前是用水火棍的。”羅家三娘子揚聲答了句。
衆小娘子頓時笑成一片,旁邊的小娘子拍了羅三娘子一巴掌,“那不是打女婿,那是打賊呢。”
“這麻桿裹綿打女婿,是要告訴女婿,就算咱們是弱女子,手裡不過一根裹綿的麻桿,咱們照樣能打得他走投無路,讓他以後不敢欺負唐家姐姐。”李夏擺着手,一邊笑一邊說。
衆小娘子拍着手鬨然叫好,這話說的,太讓人激動了。
被李冬拉過來一起幫忙的姚四奶奶,站在廊下看的駭笑不已,拉着李冬,“這阿夏……世子得罪過她?我看世子這一趟迎親可不容易。”
“從來沒聽說過。”李冬還真仔細想了想。
“一會兒我去看攔門打女婿。”姚四奶奶眼睛亮亮,和李冬低低道。
李冬想了想,“我也得去看着,別鬧的太過了。”
金拙言迎親的隊伍從長沙王府踩着時辰出來,繞過御街,往唐家過去。
長長的迎親隊伍最前,是一共九對兒上等官媒,穿着嶄新的紫綢褙子,甩着帕子,走的端莊氣勢。
官媒後面,精神抖擻、衣履鮮亮的樂戶們笛鼓笙簫,吹的喜慶無比,樂戶們後面,一對一對兒的女伎一樣的打扮,唱着喜慶的曲兒,一路走一路跳。
再往後,是金拙言的護衛親兵充當的迎親喜郎們,一色黑底大紅滾邊錦褲錦衣,襆頭一邊綴着拳頭大的紅絨球,神情嚴肅,馬蹄聲落如一。
再後面,四對兒儐相,古六和李文嵐在前,金家兩個旁系少年在後,再後面,就是一身繁雜大禮服,端坐馬上,一臉嚴肅的金拙言了。
金拙言後面,是跟來湊成長長的迎親熱鬧團的各家公子,柏喬和陸儀綴在最後。
這一支隊伍,好看極了,威風極了,好看威風到街道兩邊看熱鬧的,只敢看,沒人敢放前湊半步。
唐府裡,隨夫人和古大奶奶對打女婿這件事,放手根本不管,餘下的,搭臺子看熱鬧再順手遞方便的居多,在金拙言到唐家前,李夏、李文楠和唐家玉帶着諸小娘子,在唐家珊院門前,間隔十幾丈,現搭了兩道門,每道門外都架起足夠的踏板,以讓她們這些人,都能站到踏板上,清清楚楚的看熱鬧。
李冬和姚四奶奶,嚴夫人,徐太太,以及隨夫人等人站在旁邊亭子裡,李冬看的跺腳,“大伯孃,你也不管管,你看阿夏……”
“一嫁一娶這樣的熱鬧事兒,正該熱熱鬧鬧,瞧這幫妮子這派勢不錯,可別雷聲大雨點兒小,讓鸚哥兒輕易過了關。”隨夫人站在最前,看起來興致極高。
李冬哎了一聲,嚴夫人拍了她一下,“你就安心看熱鬧吧,唉喲這楠姐兒……”
嚴夫人話說到一半,隨夫人慢悠悠接道:“我都不擔心賢哥兒,你唉喲什麼?”
徐太太噗的一聲笑噴了,笑的好一會兒才說出話,“反正,我是不擔心。”
古六和李文嵐一起,走在金拙言側後,迎面看到平地豎起的大紅屏障,和屏障上密密一排興高彩烈的小娘子們,唉喲一聲,趕緊捅金拙言,“你看看這陣勢!”
“是阿夏!”李文嵐愉快的叫道:“阿夏早就說了,她要……咳,我什麼也不知道。”
離大紅屏障二三十步,金拙言站住,仔細打量着屏障,和屏障上方一排小娘子,以及,站在最中間,笑的燦爛無比的李夏。
金拙言後面的諸家公子,唉喲聲連成了片,跺腳聲笑聲夾雜着叫好聲,魏相長孫魏玉橋笑的聲音都變了,拍了下金拙言,“拙言兄這是……快走快走,別誤了吉時。”
金拙言深吸了口氣,大步往前,一口氣走到屏障前,仰頭看着諸小娘子,拱起手,呆了片刻,轉身看向古六,“該你們先……”
“沒聽說過!這門肯定是你自己叫!”古六答的乾脆堅決無比,看着伸頭過來想說什麼的金家少年,從金拙言身後一巴掌拍過去,“往後站站別礙事兒。”
金拙言倒也乾脆,再次拱手往上舉,“諸位小娘子,金默然奉父母之命,來貴府迎娶大娘子,請諸位小娘子行個方便。”
“那要看你有沒有這份誠意。”李夏接話:“我們不難爲你,一共只有六道題,這道門三道,下道門兩道,第三道門,就只有一道題了。
題呢,都簡單得很,前兩道門五道題,答出來了,我們鼓樂相迎。”李夏一揮手,後面一羣小丫頭手裡的銅壺銀盤子一起敲響。
金拙言身後看熱鬧的諸公子鬨堂大笑,羅盛江笑的連連跺腳,“這叫鼓樂!鼓樂?”
“要是答不出來,罰酒三杯。”屏障外兩個婆子各捧了一個托盤到金拙言面前,一個托盤裡放着三隻巨大的銀酒杯,一個托盤裡,放了三個十分小巧的銀酒杯。
“姑娘們吩咐了,喝哪三杯,請世子爺自選。”
金拙言瞪着三隻杯子,後面一大羣公子哥兒個個伸長脖子,看向那兩隻托盤,七嘴八舌:“這裡頭有什麼講究?”
“拙言,選大的,小的肯定有貓膩!”
“別聽他的,能有什麼貓膩,選小的,三杯也頂不了那一杯!”
“拙言酒量好,選大的!大的!”
……
屏障上的諸小娘子,也伸長脖子,緊張的看着猶豫不定的金拙言。
金拙言猶豫了片刻,點向三隻巨大的銀酒杯。
李夏一聲歡呼,伸手到唐家玉面前,“銀子呢!”
唐家玉一邊跺腳一邊從荷包中摸出兩塊銀子,一塊拍給李夏,一塊拍給李文楠,李文楠轉身再找別人收銀子。
屏障上的小娘子們收銀子給銀子一聲哀嘆聲中夾雜着李文楠的笑聲。
古六啪嗒啪嗒連眨了幾下眼,一巴掌拍在金拙言肩膀上,“杯子裡都是酒!頭一局你就輸了!”
金拙言沒理古六,只衝屏障上拱了拱手。
“頭一道題,聽說議親的時候,你要了大姐姐好些篇文章詩詞拿去看,既然看了,看中了,金世子這麼個天底下難有的聰明人,必定是人雖未見心已相知,這六塊帕子裡,只有一塊是大姐姐的,請你挑出來。”
李夏託着一手的銀錁子,笑眯眯道。
屏障前,六個小丫頭託着六隻帕子,並排站到金拙言面前。
古六伸頭過去,挨個看了一遍,頭一縮,拉着李文嵐往後躲。這六塊帕子看不出分別,他可猜不出。
金拙言從頭一塊瞄到最後一塊,再瞄回來,垂着眼皮,片刻,仰頭道:“沒有。”
“有一塊!”李文楠聲音堅定。
“沒有。大娘子肯定不會跟着你們胡鬧。”金拙言說的極其肯定。
“你答對了。”李夏一揚手,鍋碗瓢盆一起響。
亭子裡,隨夫人笑起來,看向嚴夫人道:“這幾個孩子,倒是會給她們大姐姐增光添彩。”
“可不是。我就說,看着胡鬧,其實都是極懂事的孩子。”嚴夫人笑的合不攏嘴。
徐太太有幾分莫名,李冬湊過去低低笑道:“世子挑哪一塊都對,不挑也對,阿夏不是說了,人雖未見而心已相知。”
徐太太噢了一聲,明白了。
金拙言暗暗鬆了口氣。一陣鍋碗瓢盆亂響後,唐家玉先咳了一聲,微微有些緊張的揚聲道:“都說你是將才……”
“帥才!”李文楠急忙拉了唐家玉一把。
“對,帥才,那個,將軍啊大帥啊什麼的,都要點兵,亂點不亂,請你點個兵,我們,一共多少人,給你三息,一二三,好了你轉過身,說吧,我們有多少人。”唐家玉在屏障外無數雙眼睛的注目下,一口氣說完,臉色緋紅,輕輕呼了口氣。
金拙言被古六一把推的轉了個身,瞪着一堆幸災樂禍的臉,心裡如同狂風捲亂草,有這麼點兵的麼?
人羣后面,柏喬大瞪着眼睛挨個點着人頭。
旁邊亭子裡,姚四奶奶笑的聲音都變了,徐太太拉着個婆子急着問:“到底多少人?你快數數,快去說一聲,你瞧她們,還亂動,這哪數得清?”
“阿孃你別管。”李冬笑的幾乎說不出話,擺着手示意婆子別理她阿孃,嚴夫人一邊笑,一邊瞄着幾步上前的陸儀,輕輕碰了碰隨夫人,隨夫人也看到了擠上前的陸儀,和嚴夫人低低笑道:“這才兩題,就把這孩子難爲成這樣了。”
金拙言看到陸儀遞的手勢,舉手揚聲道:“二十一位!”
屏障裡再次亂響一片,金拙言暗暗鬆了口氣,轉過身。
李文楠看了眼李夏,揚聲笑道:“我們都知道你掠地攻城,都是智取,厲害的很,請你也智取一回,就我們這座關,許你動拳腳,不過,你要是動拳腳,可就別怪我們不客氣。給你半柱香的時間!”
金拙言背後,鬨笑一片,“拙言,打殺上去!別怕!”
“想什麼,衝啊!”
“拙言還是算了,你肯定打不過。”
……
金拙言目瞪口呆的看着屏障上得意洋洋的李夏、李文楠等人,這關,他真打不下來!
“在下認輸。”不用等半柱香,金拙言乾脆利落的直接認了輸,不就是三大杯酒麼。
“你認了輸,不過肯定不服,我們女孩子家,講究的是讓你們輸得心服口服,端硯呢,把攻城的東西拿給他看。”李夏居高臨下的斜睨着金拙言,和金拙言身後的諸少年公子。
端硯託着半尺長的扁匣子走到金拙言面前,打開送過去,金拙言上身猛往後仰,古六一個箭步上前,“讓我瞧瞧!唉喲!”古六往前還沒站穩,就連往後踉蹌了幾步。
匣子裡裝滿慢慢蠕動的大小肥蟲子。
端硯舉着匣子,示意給後面一堆伸長脖子看過來的諸公子,在一羣噁心害怕趔趄中,合上了匣子。
柏喬伸頭看了眼匣子,失笑出聲,一邊笑一邊和陸儀道:“我也沒想到,這倒是,一把撒上去……就是實在太噁心了。”
陸儀笑着沒答話。
金拙言長揖到底,“在下認輸。”
婆子託了三巨杯酒上來,金拙言端起一杯,一口氣喝了,低頭看了看杯子才放回去,又端起另外兩杯,仰頭喝了。
端硯拿着那匣子蟲子示意給衆人時,李夏等人已經下了踏板,呼啦啦退到後面一座屏障後。
這第二道門,金拙言答了一道,乾脆無比的認輸,又喝了三大杯酒。
衆小娘子退到唐家珊院子裡,這一道題,沒等唐家玉說完,金拙言就乾脆無比的先認了輸,不讓她們打一頓怎麼行,聽說都盤算了好幾個月了。
兩個婆子推開院門,站在兩邊,滿臉笑容的往裡讓金拙言。
金拙言輕輕吸了口氣,大步上了臺階,低頭進門。
後面,魏玉橋等人急往前衝看熱鬧,連柏喬也一個箭步,伸頭往前衝,古六被擠在門框角落裡,唉喲直叫。
二十幾個小娘子人手一支大紅大綠喜慶無比的裹綿纏錦的麻桿,五人一組,麻桿往上指着頭臉,趕的金拙言狼狽不堪的在院子東一頭西一頭的躲。
柏喬看的跺腳笑,“這是兵法!往東往東!沒說你,那個那個……”
陸儀一把揪過柏喬,“世子夠可憐的了,你就別添亂了。”
“實在難得……”柏喬笑的聲音變調。
“等小將軍成親的時候,九娘子肯定也會去助個興,肯定比這還難得。”陸儀不緊不慢道。
柏喬的笑聲戛然而止,呆了片刻,哎了一聲,還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