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齊莊嚴的士子隊伍,一個照面,就被出殯隊伍最前的開道家丁們給衝的七零八散。
李文嵐急忙揚手招呼衆人聚到一起,讓大家在龍津橋一側角落裡人貼人擠着,他們的事再要緊,死者爲大,讓一讓也是應該的。
可全具有這支出殯隊伍,浩蕩無比,緩慢無比,士子們等了大半個時辰,僧尼的隊伍還沒過完呢。
“六爺,你看看這架勢,這得等到什麼時候?再耽誤一會兒,等咱們走到地方,這遞摺子的時辰就要誤了!”有人耐不住性子了,踮起腳尖,揚聲催促李文嵐。
李文嵐往前擠了擠,伸長脖子,看着後面綿延不盡的雪白隊伍,也有點兒急了,轉頭看向跟在旁邊的長貴,長貴緊挨着他,緊皺着眉頭道:“看這樣子,沒有兩三個時辰過不完,要不,咱們貼着邊擠過去?或是,繞個道?大家說呢?”
長貴一邊說,一邊環顧着衆人問道。
衆人都是中了舉的,從前在家鄉,多多少少都自是個有身份有地位,有點兒份量的,到了京城,這待考舉人身份,也是處處敬重,人人恭敬,這會兒正辦着大事,卻被戶他們都沒怎麼聽說過的人家擋了路,這氣兒早就上來了,這會兒聽長貴問,七嘴八舌的發表意見。
“繞路怎麼繞?咱們這是國事!這是哪家出殯?這御街這麼寬,他們能全佔了?”
“繞路不吉,咱們這是大事,有講究的。”
“這是哪家?這樣出殯,得花多少銀子?這樣的富貴人家,全?哪個全家?朝報上沒看到過。”
“就是,這是京城,這家人也太張揚猖狂了,全具有是誰?皇莊管事?一個管事?”
“走走走!皇家的家奴也是奴,避了這將近一個時辰了,仁義盡至,咱們走咱們的!”
……
士子隊伍很快達成了一致,他們上書請加恩科這事,跟出徵也沒什麼分別,這是國事,再怎麼死者爲大,避讓這半天,也仁義盡至,現在該他們行國事了。
李文嵐被大家推着,長貴緊跟其後,從角落裡出來,四列是排不成了,其實隊也排不成了,在龐大的出殯隊伍的擠壓下,大家團成一團往前擠。
剛擠出沒幾步,騎着馬前後照應護衛的家丁就鞭梢指着厲聲呼呵,“讓讓!快回避!說你們呢,找打呢!”
“猖狂的奴兒!睜開你的狗眼看看,爺是……這些都是,待考的貴人,是你能大呼小叫的?識相點,給爺滾,讓開道!”長貴指着家丁,比家丁氣勢粗壯太多了。
“貴人?一羣酸丁,滾!別給臉不要臉!”家丁哪把什麼待考的貴人放眼裡,猛的甩了個鞭花,啐了一口。
“混帳!這是李家六爺,永寧伯李家,永寧伯府!”李文嵐身後一個士子跳腳狂叫,李文嵐聽的目瞪口呆,轉頭看着那個士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他說的清清楚楚,這是他自己出面,和永寧伯府無關,他怎麼能這麼叫?這是要害死他嗎?
家丁明顯一個怔神,氣勢下落,勒馬往隊伍中間奔過去。
高叫着永寧伯府的士子頗爲得意,迎着李文嵐不敢置信的目光,嘿嘿笑道:“六爺,舉大事不拘小節,這幫小人,眼裡只有權勢,哪有斯文?”
李文嵐脖子生硬的擰回頭,悶頭往前走。
長貴回頭看了眼那個士子,一邊緊跟上李文嵐,一邊揚手招呼衆人,“快跟上,別萬一隔開了,沒有六爺,只怕你們要吃虧。”
衆人呼啦啦緊緊跟上,往出殯隊伍裡迎面擠過去。
一百多雖說是讀書人,可年青氣盛之下,力氣不見得小多少的士子迎面擠上來,原本整齊肅然的出殯隊伍頓時亂了起來。
“李六爺是哪位!”剛剛跑往隊伍中間的家丁跟在一個管事後面,厲聲呵問。
“這就是!”長貴反應極快,一把揪住剛纔揚聲亮永寧伯府招牌的那個士子,往前推出示意管事。
管事猛啐了一口,一邊撥轉馬頭,一邊揮手給了家丁一巴掌,“李六爺出了名的金童轉世,你沒長眼?驅散!”
管事話沒落音,就催馬急奔回去,今天這出殯,千頭萬緒,大爺又再三嚴令,決不許出任何岔子,他忙的都恨不能三頭六臂了,這羣混帳還敢給他添亂。
家丁捱了一巴掌,又得了吩咐,管事話音沒落,就厲聲吩咐:“把這幫酸丁給爺趕走!統統趕走!擾了老爺在天之靈,都是死罪!”
全家的家丁,多數是跟着全家幾位爺在皇莊上當差,以對付皇莊的佃戶爲主,如狼似虎慣了,得了吩咐,縱馬上前,毫不客氣的揮鞭就打。
長貴一聲尖叫,護着李文嵐,一邊唉喲一邊尖叫:“我等是國之棟樑!讀書人……唉喲!姓全的奴兒,竟敢……唉喲!奴兒戲子之流,都敢毆打我等有功名的讀書人!這是什麼世道?唉喲!一個管皇莊的奴兒!一個奴兒……”
李文嵐被長貴護着,還是捱了幾鞭梢,疼的他眼淚都下來了,一片混亂中,長貴的聲音分外清晰,一句句管皇莊的奴兒,奴兒戲子之流,由一人聲混亂成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聲音。這邊叫的越響,那邊打的越兇。
這是打了天下讀書人的臉面啊。
蘇燁陪着父親,剛剛路祭好,就得了李文崗率衆士子上書,和全具有的出殯隊伍迎面撞在龍津橋,被全家家丁打了的信兒。
蘇燁聽了個目瞪口呆,全具有今天出殯這事,誰不知道?怎麼挑了這麼個時候上摺子?還正正撞在龍津橋那裡,避無可避,這是要幹什麼?這求開恩科不是爲了求開恩科?
“我去看看。”蘇燁看向父親。
蘇尚書點頭,“快去,挨幾鞭子也無所謂。”
蘇燁會意,急忙要了馬,繞道往龍津橋奔去。
江延世知道的比蘇燁還要早一丁點兒,呆了片刻,嘴角慢慢往上,挑出絲絲笑意,李文嵐這份摺子,越來越有意思了,剛一出手,就先打在了全具有的棺材上,全具有死了,全家,就是可以揭可以打的了,打全具有,指向哪裡?皇莊?這是太后的意思?要把皇莊收到她手裡?
江延世出了一會兒神,叫過楓葉,低低吩咐:“去請見太子,把剛纔的事稟給太子,和太子說,靜觀其變。”
楓葉答應了,江延世騎着馬走出一射之地,撥轉馬頭,直奔回府,得讓阿孃走一趟,提醒娘娘,太后真要伸手皇莊,她最好旁觀不動,太后拿的越多,越好!
陸儀得了信兒,立刻命承影去尋郭勝,自己急忙進去和秦王稟報了。
“六哥兒傷着了?”秦王脫口問道。
“還不知道,說是混亂的厲害,有十來個士子掉進了汴河,都撈上來了,全家這邊,也有十幾個人掉進了河裡,也都撈上來了。”陸儀說不上來什麼心情,掐着這個點兒,又在龍津橋這個地方,這肯定是郭勝的主意,他想幹什麼?
承影回來的極快,小廝說,郭先生瘋了一樣衝出去,說是去龍津橋了。
陸儀愕然,瘋了一樣?他不知道?這怎麼可能?
“承影趕緊去看看,多帶幾個人,去跟李五說一聲,讓他趕緊過去。你晚一晚再過去。”秦王吩咐的極快,“讓人去跟阿孃說一聲,留心宮裡,還有,看着蘇燁和江延世。”
承影答應一聲,急忙退出去急奔往龍津橋,陸儀打發人帶李文山也趕緊去龍津橋,再算着時辰差不多了,上馬趕往龍津橋。
陸儀趕到龍津橋時,承影已經帶着人隔開全家家丁和衆士子。
出殯隊伍和大雨一樣,是不能停的,繼續緩緩前移。
衆士子被承影帶去的小廝護衛圍在離龍津橋不遠的一家包子鋪門口,周圍到處都是淋着大雨看熱鬧的人羣,連汴河上,都擠滿了看熱鬧的船,船上擠擠挨挨全是人。
陸儀急衝趕到,勒停馬,看着或躺或坐了半條街,渾身雨水泥水血水的衆士子,這簡直就是一場遭遇戰之後的慘敗之相,也確實是一場遭遇戰。
“六爺怎麼樣?”陸儀跳下馬,看着迎上來的承影,先問李文嵐。
“傷的……還不知道,六爺半截身子全是血,象是暈過去了,小的到時,郭先生已經到了,看郭先生那樣子,快急瘋了,說了一句,就帶着六爺騎馬狂奔回去了,把這裡託付給了蘇公子。”
承影一臉苦相,他趕到時,六爺已經被抽的兩肩膀全是血了,他還沒看清楚,郭先生就抱着六爺,騎上馬一路狂奔回去了。
“快急瘋了?”陸儀皺着眉頭,承影忙欠身答是。
陸儀嗯了一聲,心落了回去,六哥兒真有什麼事兒,郭勝肯定是不會快急瘋了,託付給了蘇公子……嗯,他這是怕六哥兒跑的不夠快吧。
“陸將軍。”蘇燁迎着陸儀過來,看起來是肩膀上捱了一鞭子,從肩到後背,衣服綻開了一長條。
“蘇公子也傷着了!”陸儀驚訝叫道。
“沒事沒事,我趕的有些急了,沒能避開,唉,這裡離貢院近,先把大家送到貢院吧。”蘇燁煩惱的和陸儀商量道。
這亂相比他想象的更嚴重。
士子中間,掉河裡的有十幾個,清明前後,汴河水還冷的刺骨,都是文弱書生,已經暈過去了三四個了,還有十幾個,好象都斷了骨頭,至於皮外傷,好象人人都受了傷,有幾個,傷的很重……
這是比上開恩科摺子大得多的大事。
緊跟在陸儀後面,京府衙門的吳推官也跑的一頭熱汗趕到了,黃府尹緊隨其後,也到了。
衆小廝護衛和衙役們,借了門板推車,清空了貢院旁邊一間客棧,將諸士子安頓進去,趕緊先請大夫熬藥,餘事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