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玉被點了進宮的信兒,是一大早,在理事的花廳,嚴夫人語調高揚,一幅喜悅之極的樣子宣告給大家的。
李文楠愕然,李文梅大睜着眼睛,下意識的看向李夏,李夏神情平淡,正看着眼睛微紅的五嫂唐家瑞,李文梅目光移向唐家瑞,再看看揚着眉毛,擺出一幅喜悅姿態的嚴夫人,垂下了頭。
大奶奶趙氏低頭理着面前几上一堆對牌,彷彿沒聽到,二奶奶黃氏怔怔忡忡的出着神。李夏掃了眼趙氏和黃氏,拉了下張嘴要說話的李文楠。
嚴夫人接着吩咐管事婆子好好準備一份上上等的賀禮,她要親自到唐家道賀。
“咱們去看看阿玉,她現在……”李文楠拉着李夏,低低的聲音裡透着說不出的難過。
“你和八姐姐去吧,我不想去。”李夏話沒說完,嚴夫人轉頭看着李文楠道:“你和八姐兒去吧,阿夏,你來,跟我去好好挑幾樣東西。今天也沒什麼大事,你和老二媳婦商量着安排。”
嚴夫人一邊說一邊站起來,招手叫過李夏,往後面庫房去。
李文楠和李文梅吩咐了備車,各自回去換衣服,出門往唐家看望唐家玉。
大奶奶趙氏和二奶奶黃氏各懷心思,心不在焉的安排着例常的家務事。
嚴夫人和李夏出了花廳,走出長長一段路,嚴夫人長嘆了口氣,“我真是沒想到,阿玉才十五,唐家又是那樣的人家,都說皇上待唐尚書稱先生而不名,總不至於……唉。”
李夏低着頭,沒答話。
皇上對任何人的尊重,都在表面上,他是天下萬物,所有人的主人,那一絲表面上的尊敬,就足夠了,他稱了唐承益一句先生,就足夠讓唐氏拿出整個一族來報答了,何況,他納了唐家玉,在他心目中,這是對唐承益,和唐氏一族的愛重,和恩施。
“再說這些也沒意思了,阿玉才十五,性子又嬌,這進了宮……唉。”嚴夫人又是一聲長嘆,看了眼低着頭,心事沉沉的李夏,猶豫了下,低低道:“阿夏,你說說,阿玉這進宮,不能算好事,可她畢竟是唐家姑娘,唐尚書嫡親的孫女兒,總不至於……太不好吧?”
“就因爲是唐家姑娘。”李夏低低答了句。
嚴夫人臉色微變,李夏看着她,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又低下了頭。
嚴夫人不說話了,兩人沉默着站在庫房門口,看着蔓青和老劉媽挑了兩三樣東西出來,嚴夫人吩咐再拿些別的,看着李夏問道:“我得過去一趟,你去不去?”
李夏搖頭,“我出去走走,心裡悶。”
嚴夫人呆了呆,臉色微白,片刻,點了下頭,轉過身,眼淚盈到了眼眶,忙用帕子按回去。
李夏要了車出來,快到徐家,敲了敲車門吩咐:“去秦王府。”
富貴立刻催馬調頭,直奔秦王府。
秦王沒在府裡,陸儀也不在,郭勝迎出來,沒等他走近,李夏擺手道:“不用你,我自己隨便走走。”
郭勝遠遠站住,看着明顯心情沉鬱的李夏進了月洞門,出了一會兒神,輕輕嘆了口氣,轉身回去了。
李夏帶着端硯,從書房院子外繞過去,沿着花徑,信步往裡走。
穿過藤花架,沿着遊廊一直走到後園湖邊,湖邊幾棵百年古樹濃蔭下,一間草亭依樹而立,俯看着後湖。
李夏轉個彎,進了草亭。
遠遠綴在後面的小內侍急忙去取了錦墊過來,叫了丫頭婆子在不遠處燒水沏茶,送了些點心進來。
李夏坐在亭子裡,看着清澈的湖水中碧綠的荷葉,粉嫩的荷花,怔怔的出神。
端硯沏好了茶,垂手站在旁邊,小心的打量着四周,她是頭一回進到這園子裡,再過幾年,她就要侍候着姑娘,在這座比永寧伯府大了不知道多少的園子裡過日子。
“端硯,唐家十一姑娘,要進宮了。”李夏扭頭看着端硯道。
端硯一個怔神,她家姑娘極少和她們說這樣的閒話。
“那要恭喜十一姑娘了。”端硯下意識答道。
“爲什麼要恭喜?”李夏身子轉了轉,側對着端硯,端起了茶。
“進宮當娘娘,不是好事兒嗎?”端硯拿不定情況了,猶疑不定試探道。
“爲什麼進宮當娘娘是好事兒?”李夏抿着茶,又問道。
“那是娘娘啊。”端硯一時不知道怎麼說,“那算命的,說誰命好,最命好的,不就是進宮當娘娘麼?不過,”端硯跟了李夏這一兩年,畢竟不比當年了,“皇上,聽說都四十多了,宮裡還有江娘娘,不過,夫人不是說,下了旨意了?那就只能想好事兒了,姑娘說呢?”
“是隻能往好處想了,除了往好處想,就該好好做準備。”李夏指了指旁邊的鵝頸椅,示意端硯坐,“以後,咱們也許也有這樣的時候,事情已經定下來了,沒有更改的餘地,除了往好處想,最該做的,就好好準備。”
端硯不停的點頭。
“進宮當娘娘,不是好事兒,哪怕是三媒六聘,從宣德門擡進去,也不是什麼好事兒。”李夏咬着杯沿,一點一點抿着茶,聲音有些含糊。
“太子妃算是進宮當娘娘嗎?三媒六聘的?”端硯擰眉想着,問了句。
“算吧。”李夏點頭,“若論尊貴,除了江娘娘,就該算是太子妃了,算的。”
“那姑娘呢?”
“江娘娘,太子妃,是君,你家姑娘現在是臣,以後嫁過來,也是臣,君臣之別,你知道的吧?”
“知道。”端硯立刻點頭,片刻,再次點頭,“姑娘,我懂了,江娘娘是皇后,夫妻敵體,皇上是君,江娘娘自然也是君,太子是儲君,是以後的君,那太子妃當然也是以後的君。”
“你很明白,是這樣,說起來,蘇貴妃,姚賢妃,和進了宮之後的阿玉,都算是君。”李夏和端硯說着話,覺得心情好象疏開了些。
“我記得姑娘說過,爲君不易,十一娘子還小呢,怪不得姑娘擔心她。”端硯從另一個方面明白了。
“我沒擔心她。”李夏下意識的分辯了句,隨即又嘆了口氣,“不是擔心,剛纔你說的對,這是要恭喜的好事兒呢。走吧,咱們去看太外婆去。”
李夏站起來,和端硯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路上的花兒草兒,往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