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盛和來自江寧府的幾船人和物到京城前幾天,唐承益突然病倒,右胳膊麻痹沒了知覺,上摺子求辭刑部尚書,在京病休。
皇上準了病休,卸任刑部尚書這事,卻沒準,指了刑部左右侍郎協理刑部常務,如有大事,仍有唐尚書決斷。
唐尚書不再到部視事,中間往來文書等等,調了阮十七兼職打理,阮十七悶頭想了大半天,又悄悄尋了郭勝,在郭勝那間小院裡喝了半夜酒,隔天就先到唐府領了唐尚書的教導,接下了這件微妙而尷尬的差使。
唐尚書病休在家,嚴夫人進宮的次數多起來,有時候是太后的召見,但絕大多數,是各種原因進宮看望唐貴嬪,陪着唐貴嬪說上大半天的話,有時候,還會帶上李文楠。
十月裡,秋闈放榜,丁澤安名列在前,李文林卻再次名落孫山。
郭二太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個家裡,除了犯事兒的老大,也就她家林哥兒一個人沒過秋闈了,她們二房就林哥兒這一根獨苗!
如今這個家裡,大哥去年考績卓異,如日中天,姓嚴的自己三天兩頭往宮裡進,滿京城誰不側目眼紅?
連跟她們府上一個庶女攀了親的丁家,都沾了大光,丁澤安那個十幾歲才進學的蠢貨,他憑什麼名列在前?不就是因爲他是她們李家的女婿,還是個庶女!
可偏偏她家林哥兒,這名落孫山,老大媳婦是要卡死她們二房,是寧可便宜外人,也要卡死她家林哥兒,卡死她們一家,卡死她們二房麼?
她哪兒得罪她了?她怎麼就恨她恨到這樣?
郭二太太直氣的渾身哆嗦,幾乎背過氣去。
她忍下了那麼多的事,她什麼都忍下了,可忍到現在……她是要她死!她是想要她們二房滿門性命!
郭二太太滿腔的悲憤直衝滷門,一連幾個巴掌打退還想上前勸她的婆子,一口氣衝進嚴夫人上房,她不活了,她不想活了,拼着死,她也要說出來,她不想活了!
嚴夫人看着帶着沖天的憤然,一頭衝進來的郭二太太,皺着眉,緩緩放下手裡的茶杯,示意李文楠姐妹三人,“你們先去庫房看看,挑幾樣出來。”
李文楠忙拉了把李文梅,三個人從一團怒火的郭二太太身邊繞過,貼着門框擠出了屋,走沒兩步,李夏伸手拉了下李文楠,往屋裡努了努嘴,“咱們聽聽。”
李文楠連連點頭,看向李文梅,李文梅正巴不得聽聽,那畢竟是她的嫡母,在她出嫁前,要時刻提防的人。
三個人溜進茶水間,輕輕拉開通往上房那間不起眼的小門,隔着簾子,側耳聽着屋裡的動靜。
郭二太太手指顫抖,嘴脣哆嗦,她氣極了,渾身都在顫抖,那股子悲憤怒火,頂的她幾乎說不出話。
“你!你這條毒蛇!你怎麼能毒成這樣?林哥兒姓李!他是嫡嫡親親的李家子!你怎麼能毒成這樣?你壓着他,你有什麼好處?二房死絕了,你有什麼好處?”
嚴夫人想到了郭二太太這一身悲憤是爲了什麼,可郭二太太這些話,還是驚着她了。
“你這是什麼話?”
“什麼話?實話!真話!你當我傻?當我們二房滿門都是傻子?你要我們二房滿門死絕,我看出來了,你當我看不出來?”郭二太太的怒氣翻滾上去數倍,她真想撲上去,把她撕成碎片。
“你這是爲了林哥兒沒考好?你真是失心瘋昏了頭了!這是什麼話?林哥兒課業學的怎麼樣,你心裡沒數?你什麼事都慣着他,他那書房裡的書,都生了蟲了,你不知道?這一兩年,林哥兒寫過幾篇文章?讀過幾本書?你不知道?你把他慣的一肚皮青草,他憑什麼考得上?”
嚴夫人猛一巴掌拍在茶几上,聲色俱厲。
“那也比十幾歲纔開始識字的強!”郭二太太雙手叉腰,猛一口啐上去,她死都不怕了,她還能怕她!“你就是看着我們二房滿門死絕!你就是要壓死我們二房,你當我不知道?你當我傻?你做的這樣明晃晃,我再傻也能看出來了!”
“丁家哥兒不是你們二房的女婿?梅姐兒不是你二房的?梅姐兒一口一個母親,喊的不是你?”嚴夫人砸在几上,緊緊握着的手,一點一點舒開,她跟她,跟二房,沒什麼氣好生的,她連生氣都懶得生了。
“呸!”郭二太太這一口啐的更加生猛,“這話你怎麼有臉說?梅姐兒?女兒?我呸!一個賤貨,孽種!你明知道她恨不能生吃了我,你故意養着這條毒蛇,你養着這條毒蛇讓她有一天咬死我!你當我不知道?我告訴你!你別想得逞!說破天,還有個孝字呢!你等着,你養的那條毒蛇,我非砸爛她的狗頭不可!我再傻,我也不能容你在我身上養毒蛇!你等着,你以爲這個府裡是你的天下,你能爲所欲爲了?這府裡還有老太爺老夫人呢!你等着!”
郭二太太突然想起來無上至高的那個孝字,想起來她們家裡,她和她頭,還是有天理天道的!一個轉身,比來時更快,一陣風直奔榮萱堂。
李文楠聽郭二太太罵李文梅是條毒蛇,就急忙拉着李文梅往外走,李文梅用力拉回李文楠,李文楠忙拉了下李夏,示意她和她一起拉李文梅,沒等李夏伸手,郭二太太已經隨着尖利的你等着,一陣風捲出去了。
三個人踮着腳溜出來,不等李文楠和李夏說話,李文梅搶先道:“我沒事,我都想到過,不是沒想到過,我沒事,都是能想到的……”李文梅話沒說完,眼淚奪眶而出,連帕子帶手捂在臉上,直哭的幾乎透不過氣來。
李文楠和李夏一左一右扶着她坐到石凳上,一替一下撫着她的後背,李文楠一聲接一聲嘆着氣,她不知道該怎麼勸。
李文梅哭聲漸緩,長長透出口氣,李夏伸頭過去,看着她笑道:“好多了吧?”
“嗯。”李文梅猛抽了一聲,再次透出口氣,“好多了。”
“別往心裡去。第一,有阿孃,有我還有阿夏,誰敢打你?我和阿夏可不是吃素的!”李文楠一邊示意遠遠站着的幾個大丫頭去端水拿帕子漚壺,一邊拍着李文梅,“第二,二嬸那脾氣你也知道,生氣上來,不管不顧,什麼話都能說出來,什麼事都能作出來,往別心裡去。”
“七姐姐那個第一說的對,七姐姐的第二,是勸人的常例話,你聽聽就行。”李夏接話道,李文楠大瞪着眼睛,哎了一聲,李夏沒理她,接着道:“什麼一家人肯定比外人親,這是屁話,象今天這樣的話,你聽到只有好處,不過別往心裡去這句,七姐姐說得對,氣壞了自己,那是親者痛仇者快的事兒,可不犯着。”
李文梅想笑,眼淚又掉下來,“我知道,我是個有大福份的,我都懂,剛纔就是,什麼都懂,還是難過。”
“難過就哭一場,哭痛快就不難過了。”李文楠拍着李文梅,鄭重交待道:“不過,你以後得留心點兒,我剛纔的話,確實是勸你的,二嬸這個人,坑害人的時候還是挺有心眼的,她其實挺記仇的,以後你可要防着她點兒,就是出嫁以後,也要小心。”
李文梅連連點頭,看看李文楠,又看看李夏,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沒能說出來。
“趕緊把臉洗洗,眼睛有點兒紅,還好沒腫,咱們得趕緊去庫房挑東西,八姐姐,你自己的賀禮備下了沒有?丁家二哥肯定伸長脖子等着呢。”李夏岔開話題。
李文梅臉紅了,“那麼笨的人……”
郭二太太一陣風捲進榮萱堂,姚老夫人正歪在榻上,慢慢喝着碗燕窩粥。
這一年多,她瘦了不少,兩頰塌陷,臉上滿是皺紋,臉色菸灰,整個人就是一團晦暗乖戾。
“老祖宗,林哥兒落榜了!她們壓着林哥兒,她們要害死二房,老祖宗,你作個主,您得給二房一個公道啊!”郭二太太一頭衝進來,撲跪在姚老夫人榻前,嚎啕大哭。
“吵什麼?你給我閉嘴!”姚老夫人連碗帶燕窩粥砸在郭二太太臉上。
郭二太太淋着滿頭滿臉的燕窩粥,哭聲戛然而止,半張着嘴,木愣的看着姚老夫人。
“做主?我憑什麼給你做主?你是什麼東西?你以爲你是好東西?這府裡有好東西嗎?公道?呸!”姚老夫人一口口水啐在郭二太太臉上,“你們狗咬狗的時候,找我要公道了,我的公道呢?害死的好!我就等着看你們咬,一口一口咬死,死絕了纔好呢!滾!”
郭二太太驚恐的看着姚老夫人,連往後爬了幾步,轉過身,象進錯了鬼屋一般,倉皇而逃。
姚老夫人用帕子慢慢擦着手,看着小丫頭小心翼翼的收拾乾淨,將帕子用力拋出,轉頭看着胡嬤嬤,“咱們到城外去吧,你說的對,這一家子狼心狗肺的東西,不值得我生氣,把東西都收拾了,我記得咱們的莊子,離城最遠的……”
“還是去婆臺寺邊上的別莊吧,那裡景色好。”胡嬤嬤心裡酸澀難忍,又一陣輕鬆,強笑勸道。
“好,依你。”姚老夫人點頭應了,往後靠在靠枕上,疲憊無比的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