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鄭潘靜峰和譚櫻在自己腳前磕頭如搗蒜,王路心裡涌起的是一陣--厭惡。
沒錯,就是厭惡,深深的厭惡。
在王路眼裡,磕頭、下跪並不代表對方對你的尊重,相反,而是種要挾,利用他人同情心的要挾。
王路以前也被這樣要挾過。起因是起件簡單的車禍,王路當時正開着車規規矩矩地停在車流裡等紅燈,這時,一輛收破爛的三輪車橫穿機動車道開了過來,爲了躲避一輛直行的貨車,一頭撞在了王路的車尾。在保險槓上拉了一道長長的刮痕。
很簡單明瞭的一起事故,交警直接就認定三輪車全責,然後--然後王路就發現自己的麻煩來了。這樣一道刮痕,4s店裡維修一下的標準價是400元,可看看三輪車伕的可憐樣,王路不忍心,就說給個200元吧。可就這200元,三輪車伕也不願意出,直說沒錢。當場王路心裡就有點不樂,自己已經主動減低了金額,200元你也不肯出?再沒錢,不可能200元也沒有吧。是,沒錯,我收入是比你高,可我的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賺點工資容易嗎?起點上一天碼5000字,還到處是看盜版的,連點打賞都沒有,老子碼字都碼出頸椎病來了,容易嗎我?王路一時也犯了牛脾氣,這200元,一分也不能少。
就在這時,對方突然跪了下來。然後,現場風雲突變。一大幫看客紛紛大罵王路不要臉,沒有同情心,欺負窮人,還有人大力拍打王路的車,大叫“有車就了不起啊,有車就逼人家跪啊”--把王路噁心死,你妹的,老子什麼時候逼他跪了,是他自己沒骨氣好不好。可現場全亂套了,根本容不得王路解釋。最後王路在被人點着鼻子噴了一臉唾沫後,三輪車伕趁亂溜之大吉。於是,衆看客在聲張了正義後,扔下王路呆呆地看着車保險槓上的劃痕,揚長而去。
我操,只不過200元啊,王路請人打掃一下房間,一小時都要25元咧,再窮也不可能掏不出200元啊。只不過爲了省下200元。就能當街下跪,你妹的。你的尊嚴只值200元嗎?
所以王路對動不動下跪、磕頭的舉動從心眼裡厭惡無比。
“起來,有話好好說。”王路沉聲道,腦電波也不知不覺散發開去。
潘靜峰和譚櫻都感受到了來自王路的壓力,那是王者之威,凜然不可侵犯。譚櫻悄悄拉了丈夫一把,齊齊站了起來。兩人額頭磕破皮的地方,都有黑色汁液緩緩滲下來,兩人卻擦也不擦一下。
但他們越是這樣恭敬,王路越是厭惡。這樣做作又是做什麼?演戲給我看嗎?
但王路並沒有當場發作,自己這智屍是假的,真要和潘靜峰、譚櫻打起來,勝負實在難說,萬一被咬上一口,自己就悲催了。更重要的是,絕對不能讓馮臻臻捲入這場衝突中。自己爲她所救,現在是報答她的時候了,一定要確保她的安全。
王路一剎那間閃過無數念頭,最後決定--忽悠。繼續忽悠,絕對不能讓潘靜峰、譚櫻夫妻發現自己的假身份。
王路緩和了語氣道:“你們剛纔有句話說得好,天下使者是一家。我要是真的知道有什麼特殊的促進覺醒的辦法,自然不會藏着掖着--”他頓了頓,知道不能斷然拒絕,得給對方一點希望,便以商量的口氣道:“說真的,我們兩夫妻一直住在深山裡,和外面的使者沒有什麼接觸,但有一點是可能肯定的,覺醒,絕對不是吃什麼人肉當聖餐的問題。我可以向你們保證,我從來沒有吃過一個人。”說着,王路示意馮臻臻把肉乾袋子遞給他。
王路衝着潘靜峰、譚櫻夫妻打開肉乾袋子:“你們看,我們日常也就是吃些小野獸過日子,這次外出也只帶了這點子乾糧。”
潘靜峰、譚櫻接過袋子,掂了根肉乾一嘗--兩人雖然身爲智屍,可還真沒吃過人肉,也不知道人肉是啥味兒,但王路遞上的這袋子肉乾,卻的確是普通的獸肉。
王路在旁邊道:“我雖然沒見過那個什麼先知,可我總覺得吃人肉就能覺醒實在有點不靠譜。要說到吃人肉之多,還屬那些選民,生化危機暴發之初,選民們吃了多少人肉啊,尤其是第一批感染的選民,可它們吃了那樣多人肉,也沒見有什麼進化啊、覺醒啊什麼的。”
這理由有點勉強,因爲喪屍和智屍還是有很大的差別,但王路很快拿出了一個足夠有力度的證據:“我身處深山,不知道別處的使者進化到了什麼程度,但是,在我看來兩位的進化程度是非常高的,可你們不也沒吃過人肉嗎?”
潘靜峰、譚櫻一時沉默下來,兩人雖然一直在小山村裡,可和外界多少有一點聯繫,也知道,有的使者連語言能力都沒有恢復,比夫妻兩人大有不如。
潘靜峰道:“黃使者這樣一說,我倒想起來了,以前這一帶有個使者叫什麼王達的,也是從來不吃人,甚至還勸說別的使者也不要吃人,可他的進化程度卻很高。”
旁邊譚櫻搖了搖頭:“老公,王達使者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消息了,有可能他就是因爲沒有吃人肉,而退化成了普通的選民。”
王路沒想到被自己殺死的王達聲名居然傳得這樣遠,當真是美名天下知,可他總不能告訴潘靜峰、譚櫻夫妻,王達並不是退化成喪屍,而是被自己殺了,罪名是傳播火種。
王路表面上不動聲色,其實心急如焚,也不知道那個先知是怎麼想出聖餐論的,現在自己爲了解開潘靜峰、譚櫻的懷疑。還得現編一套說辭,來否定聖餐論。王路又不是什麼神棍,情急之間,一時哪裡想得出來。
就在這時,馮臻臻突然道:“兩位,你們與其想着這不着調的聖餐,或者我們--我們夫妻倆進化的秘密,爲什麼不認真梳理一下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化呢?畢竟你們沒有藉助任何外力,就進化到了如今這地步,有句話說得好。求人不如求自己,如果你們從自己身上尋到了一條行之有效的進化之路,又何必去冒風險搶什麼聖餐吃呢?先不說這聖餐是不是這樣好找,就算找到了,也必然是萬衆矚目,你們兩口子手下也就這百來位選民,又怎麼和別的人多勢衆的使者爭?”
潘靜峰、譚櫻對視了一眼,是啊,這話有理。使者之間。也有勢力範圍,或者叫“圈子”的。智屍們覺醒之初。只是憑本能指揮喪屍,漸漸的,就發現自己拉攏的喪屍越多,相應的勢力也就越大,指揮喪屍攻打倖存者定居點,或者保護自己的安全就越有利。於是智屍們無師自通地大肆拉攏喪屍做自己的小弟,馮臻臻因爲覺醒快,所作所爲更進一步,她當時在聯盛廣場。已經初步搭起了一個喪屍爲底層,低等級智屍爲基層幹部,高等級智屍爲中層幹部,而自己高踞於上的金字塔形權力架構。其實這並不奇怪,在動物界,少數強壯有力者統治大多數的平庸者,是很正常的事情。無論是鹿羣或狼羣,首領,永遠只有一個。
自生化末世降臨以來,智屍們已經建立了大大小小的圈子。手下的喪屍小弟數量雖然有波動,但基本已經成型,相比那樣大圈子,潘靜峰、譚櫻手下的百來只喪屍實在是不夠看的。
如果真帶着這點子喪屍去爭搶什麼聖餐,下場可想而知。
譚櫻突然道:“兩位說得對,是我們夫妻考慮不周道,不過想見既是有緣,不知兩位出山是不是有什麼急事,如果沒有急事,還請在這裡多住幾天,我們夫妻也可以就進化一事多請教請教。說起來,我們大家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沒吃過活人卻依然也在進化,如果能揭開進化真正的秘密,那可是全天下使者的福音。”
狗屁全天下智屍的福音,我只想趕緊回家看看老婆兒子!王路在心裡發恨,臉上卻沒露出來,反而爽朗地道:“那倒是好,只是要麻煩你們了。”--現在還不能和潘靜峰、譚櫻翻臉。除非自己有信心對這一對智屍夫妻一擊必殺,要不然,如潘靜峰、譚櫻話中透露的消息,這深山裡多是智屍的老巢,罕有幸存者的蹤跡,只要逃脫了潘靜峰、譚櫻其中一個,那和自己就是不死不休之局。
譚櫻智商的確比丈夫潘靜峰要高,她立刻對潘靜峰道:“快,去廚房把這些肉煮一下。”
潘靜峰兀自不解:“好端端的煮什麼肉?那竈臺和鍋子常久不用,髒得不得了,還得費勁清洗乾淨。你往常吃肉都是直接撕着吃的,今天怎麼這樣講究了?”
譚櫻道:“這肉煮來是給兩位客人吃的,你沒見人家吃的是料理過的肉乾嗎?哪像你,血淋淋撕巴着吃生肉,一點素質也沒有。”
潘靜峰忙道:“我這就去煮,這就去煮。”拎着肉塊匆匆轉向廚房。
譚櫻這時遞過已經縫好的衣服對馮臻臻道:“二樓沒人,你在那兒換衣服好了。”馮臻臻謝了,自行上樓換衣。
王路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那是潘靜峰的,又聽聽廚房裡傳來的洗涮聲,再看看譚櫻忙碌着挑揀完好的白枇杷清洗,知道對方這是懷柔攻勢,讓自己兩人留下來。
他一時也沒有想出好辦法脫身,只能既來之則安之。
不一會兒,肉就煮熟了,就是水煮肉,連點鹽都沒有。還有一碟子剝了皮的白枇杷。
人家一片盛情自然不好辜負,王路和馮臻臻只得吃了,反正前段時間在裡嶴村,吃得也是白水煮肉。
潘靜峰、譚櫻陪客,也一起吃了幾筷。
譚櫻收拾了碗筷,賓主再次落座。
譚櫻這時倒也不急着催問進化的秘密,反而拉起家常來:“黃使者。你們來我們小路下村前,住在哪兒啊?”
戲肉來了,這是來套老底了。王路淡然道:“噢,就住在裡嶴村,嗯,騎自行車差不多要3、4個小時吧。”
潘靜峰、譚櫻對視了一眼,裡嶴村這個村名兩人也熟悉,只不過多年前就廢棄了,但既然人家說得出這樣一個偏僻的村名,十有八九沒在說謊。
譚櫻又問道:“黃使者。你們是怎麼到這深山裡來的?當初生化危機暴發後,你們是怎麼度過那段日子的?”
王路聽話知音,知道譚櫻還是不放心自己的來歷,依然在套話,他多少有些不快,王路不喜歡這種被人牽着鼻子走的感覺--我們既然留了下來,就表示願意和你們坦誠交流,這樣彎彎繞有什麼意思?
王路直通通地道:“潘靜峰、譚櫻,雖然歲月對我們使者來說並不算什麼。我們有的是時間,不過我覺得。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不談也罷。”
潘靜峰、譚櫻立刻感受到了來自王路的壓力,潘靜峰甚至畏縮了一下,這個小小的動作落在了王路眼裡,他立刻反守爲攻:“這樣吧,兩位還是說說自己變成使者後,在這小山村的經歷,我們一起來分析分析。”
譚櫻道:“在這村子裡的經歷嗎?其實變爲使者後,還真沒什麼好說的。我們夫妻倆以前都是很普通的人,就是變成使者了。也沒想過做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安安穩穩一起過日子也挺好的。以前還有選民的騷擾,如今是一家人了,還能一起幫着乾點活,這日子挺好的。不瞞你說,如果不是聽了先知的聖餐理論,知道不吃人可能退化成選民的話。我和我老公也許就這樣過一輩子了。”
這話王路倒信,不生不死,不垢不淨,無慾無念。既然有着無盡的生命,那麼又何必再去蠅營狗苟,這樣的山居日子,曾幾何時,也是王路的嚮往。
潘靜峰道:“我們兩人在山裡也沒什麼事情好做,雖然吃不到人,可抓個把野獸吃是沒問題的,原本還想過養雞養鴨養豬,可都養不長,一不留神就被選民們給吃光了。”
“選民們數量多,光吃肉又能吃得上幾口,我們想着,人是鐵飯是鋼,就算是選民,如果長時間不進食,身體總是吃不消的,就試着給他們吃些蔬菜瓜果。剛開始的時候,選民們都不肯吃,硬塞也不是個辦法,後來想了個法子,將獸血塗在蔬菜瓜果上,引誘他們吃,慢慢的,也就吃習慣了。”
譚櫻轉口道:“只是這樣一來,新的問題又出現了--糧食不夠吃了。其實這小路下村,可耕地面積並不少,可光我們夫妻種田,實在是忙不過來。實在是沒辦法,就教選民們做一些最簡單的活兒,象鬆土啦、澆水啦、施肥啦、驅鳥啦,雖然選民們的智商連個孩子也不如,可一日日持之以恆教下來,總算多少學會了點兒。”
王路點點頭:“枇杷林裡驅鳥的選民就是你們教的吧?有點意思。”
譚櫻道:“讓你見笑了,選民們實在不開竅,也就只能做些簡單的動作,再複雜點就記不住了。”她指着桌子上的枇杷道:“你也看到了,讓他們撿掉落在樹下的枇杷,連石子泥塊都能撿來。你是沒看到我和老公剛開始教他們那樣子,一個動作要反覆教好幾遍不說,總是教了前面,忘了後面。”
馮臻臻在旁邊聽了想笑--笑自己--她當時在動物園也組織了喪屍們種田,還讓智屍們監工,可同樣是一塌糊塗,生生浪費了不少種子。想到那一幕,不由對潘靜峰、譚櫻這對不走尋常路的智屍夫妻大生好感。
當然其中還有一個重要因素,那就是潘靜峰、譚櫻不管是自願還是環境所限,至今沒有吃過人肉。
譚櫻對王路道:“黃使者,你看,我們兩夫妻的經歷也就那麼點事兒,實在說不上來有什麼非同尋常的地方,這些事兒更是和智商的進化毫無關係。”
王路搖搖頭:“這話不能這樣說,我們使者其實對生化病毒的瞭解也不深,你想想看,20萬年前,東非的智人使用人工取火時,可不會想到,他們的後代居然能進化到統治地球。”
“什麼智人?”潘靜峰問道。
王路無語,這可真是俏媚眼做給瞎子看了,潘靜峰、譚櫻只是一對普通農村青年男女,哪裡瞭解人類起源學說中的“智人”,自己拿智人的進化來做比喻,實在是明珠投暗啊。
王路略略將智人及相關學說解釋了一下,他對潘靜峰、譚櫻道:“你們看,人類的大腦其實一直在進化,所以我們使者的智商會進化並不稀奇,也許你們住在這與世無爭的小山村裡,不愁吃喝,營養充足,也會促進智商的發展和進化。”
王路知道,這樣的解釋當然不可能讓潘靜峰、譚櫻信服,他打了個哈哈道:“這樣吧,明天天亮後,我們跟着你們夫妻,就照着平日作息的慣例,在你們村裡兜一圈,看看有什麼不一樣之處,沒準你們是吃了什麼朱果仙草,才進化得這樣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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