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二樓的臥室裡站了那麼幾個人,駱少騰、餘欣南,還有蘭嫂和管家。可是即便這樣,她還是一眼就瞧見了躺在牀上的糖糖。小丫頭此時雙眸緊闔,臉頰通紅,模樣像是燒的睡過去了,卻仍然緊緊地抱着餘欣南的手臂,貼在衣料上的小臉透着份依賴。
她從機場急匆匆趕來,帶着滿懷的憂心和焦慮,只爲了早一點看到女兒,確定她平安無事。哪怕不是病還沒有好,她覺得只要自己能陪着,真實地抱住她也會覺得安心許多,卻沒想到進門迎接她的會是這樣一幕。
說不震驚是不可能的,心頭驟然一刺的同時,她已經上前準備將女兒從餘欣南身邊抱過來。只是手還沒有伸出去,手臂卻被駱少騰捏住。
他說:“跟我來。”也不等她回答,便已經強行將她拽到了房外。
他力氣那麼多,做事的時候從來都不容置喙,餘小西腳下還穿着高跟鞋,不得不趔趔趄趄地跟着他走,直到她手臂一緊,就這樣被被甩進了書房時,差一點就跌倒。
這邊還沒有站穩,接着門便哐地一聲,承載着駱少騰的怒意就被關上了。
餘小西下意識地反應便是去開門,她要見糖糖,手剛碰上門把時,腕子再次被駱少騰捏緊提了起來,同時後背已經倚在門板上堵住她的去路。
四目相望,不可否認的是此時的餘小西確實有點狼狽。駱少騰盯着他的眼眸冷凜,顯然他在生氣,或者是對她姍姍來遲的不滿。
“駱少騰,有話我們稍後再說好不好?你先讓我看看糖糖的情況。”她口吻放軟,眼眸裡都是滿滿的擔心,只因爲一心記掛着女兒。
駱少騰對上她眼睛裡的神色,那麼的急切,彷彿生命中除了糖糖,再也沒有人可以令她駐足。是啊,原該是這樣,可是糖糖從早上都一直燒到下午了,她人在哪裡?
“駱少騰……”餘小西懇求地看着他,眼睛裡已經泛起霧氣,滾在眼裡的淚珠好似隨時都要掉下來。
糖糖是她最在乎的人了,她希望他能理解自己此時的心情。
駱少騰的眼眸卻那麼深,如同一汪黑潭,將所有情緒都鎖在了裡面,沒有人能夠窺探。須臾,他終於鬆開她的手,然後讓出門板的位置。一句話都沒說,好像剛剛所有的生氣和所做的一切,只是在發癲而已。
餘小西見狀趕緊抹了下眼淚,着急地打開門,卻聽到他的聲音又突然傳過來:“餘小西,你想過糖糖她有一天可能也會不再需要你嗎?”
餘小西心頭一震,不知爲何,腦子裡驟然閃過的竟是糖糖緊緊抱着餘欣南手臂的畫面。她轉頭看他,他的意思是他會再娶?而他妻子會代替自己在糖糖那裡的位置?是這個意思嗎?
他的眼眸太深,她永遠都看不懂,卻也無法去理解自己此時心頭的複雜。隱隱的似是一根針紮在心頭,刺痛着擴散,只是分不清那痛是因爲前者還是後者。
他似是沒有再說下去的打算,也許只是一句氣話而已。
時間在靜默中過了一分鐘左右,她才勉強收拾了心神走出書房。再回到臥室的時候,糖糖還維持着抱着餘欣南手臂的姿態,餘欣南背上墊了只枕頭,另一隻手則愛憐地撫着糖糖的發,彷彿真的是一個母親。
“餘小姐。”蘭嫂本來打算出去,可是覺得只留糖糖和這個陌生女人在房間裡有點不放心。此時看到餘小西回來,兩人交換了下眼神便出去了。
餘小西則直接走到牀邊,將糖糖從餘欣南身邊抱過來。開始時糖糖還不肯放手,她蹙眉,輕聲喊了一聲女兒的名字:“糖糖。”
小丫頭渾身發燙,額際有一點汗漬,大概藥效有了作用。聽到餘小西的聲音鬆開了餘欣南,一個翻身就臥在了餘小西懷裡,自然的整個過程都沒醒。
餘欣南本來挺享受抱着糖糖的感覺,坐在這牀上就像屋子的女主人一樣。只是餘小西一來,她看着糖糖臥回餘小西懷裡的模樣,感覺就有點不太爽,把她的幻想都抿滅了。
“餘律師,謝謝你。”餘小西雖然不喜歡她,嘴裡還是禮貌地客套着。
不知是她一出現就替駱少騰打官司的緣故,還是她被糖糖抱着的緣故,總之她對這個人喜歡不起來。
“舉手之勞,我也是因爲少騰纔會過來,再說,糖糖很可愛,我很喜歡她。”餘欣南迴答。
她脣角含着笑,表情卻不同於以往的落落大方,說到喜歡她時表情有一點不好意思。
餘小西擡頭瞧着她,真想問她到底是喜歡糖糖還是喜歡駱少騰?不過轉念想想大概是喜歡駱少騰吧?誰會喜歡一個孩子而露出這種表情。
“餘律師辛苦了,今天謝謝你,這裡有我照顧就可以。”餘小西說,她自己的女兒還真不願意被陌生的女人照顧着。
逐客令餘欣南還是聽得出來的,反正這屋裡也沒駱少騰的存在,她以爲她喜歡待在這裡?
餘欣南笑了笑,彎下身子對她懷裡還睡着的糖糖說:“糖糖,餘阿姨走了哦,下次再來看你。”也不在乎糖糖理不理,大概根本就不知道她這號人物來過,反正她只要給餘小西添堵就成了。
餘欣南出了臥室,一邊走一邊打量着駱宅。
她是富家千金,對於這些奢華的東西倒不感什麼興趣,感興趣的只不過是因爲這裡是駱少騰的家,她覺得自己遲早有一天會入主這裡,多瞭解一點也沒什麼不好。
從樓梯上下來的時候,駱少騰正在餐廳裡用餐。糖糖一直在發燒,他飯都來得及吃。
“餘小姐。”傭人喊她。
餘欣南卻直接朝餐廳走了過去,喊了聲:“駱少。”
駱少騰擡頭看了她一眼,又下意識地往樓梯間看了看。
“糖糖有餘小姐照顧着呢,應該沒什麼不放心吧?”她問着很自然地拉開駱少騰旁邊的椅子坐下,這話表面上是沒什麼問題,神情卻更像是在邀功。
剛剛讓她抱着糖糖只是不得已,駱少騰此時可不想跟她談什麼私事,便轉了話題,說:“合約的事——”
“合約的事不急,駱少可以先忙家裡的事,我們有空再約。”餘欣南搶先說。
駱少騰明明是個花名在外的男人,可是她發覺得他身邊卻是一點空子都鑽不得,自己正想多製造幾次見面機會呢,她覺得今天就算是個小小進步。
“既然這樣,我讓管家送你。”
餘欣南正有點自鳴得意,本來還想聊點什麼,駱少騰卻已經下了逐客令,她的表情頓時變的有一點僵。
此時傭人走過來,將最後一道湯端上來。她摸着肚子撒嬌地說:“人家中午也沒吃多少呢,現在肚子餓了。看在我幫糖糖喂藥的份上,駱少不會吝嗇請我一頓吧?”
駱少騰擡頭看着她,儘管她不願承認,她剛剛的確是幫了自己。不然他還真不知拿糖糖如何是好,面上沒露什麼,轉頭對傭人說:“再添一副碗筷。”
傭人應着去了。
餘欣南臉上掛着笑,又高興起來,只是她高不高興的駱少騰可不管,他只低頭繼續用餐,臉上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甚至可以稱得上無視。
彼時的樓上,糖糖雖然還沒有醒卻發了很多汗,餘小西拿毛巾幫糖糖擦拭了下,換了套乾爽的衣服。看到平時粉嫩嫩的脣都已經幹了,屋子裡卻沒有水。
“糖糖,媽媽下樓去拿水,很快回來哦。”餘小西摸着她的頭哄着。
糖糖眼睛睜開一點,也不知清楚沒有,又重新閉上睡了過去。
餘小西走到樓梯口準備喊蘭嫂,身子探出去就看到了餐廳安靜用餐的兩人。
樓下蠻安靜的,餐桌上也沒什麼交談,餘欣南用公筷夾了點筍絲放進駱少騰的碗裡。
他側目時,餘欣南對他嫣然一笑。
“餘小姐?”蘭嫂端了水經過餐廳,正看到站在那裡的餘小西,便喊了一聲,一下子將兩人的注意力都引了過去。
餘小西接過蘭嫂手裡的杯子,衝她微笑了下,轉身走上樓。
“駱少,吃飯。”餘欣南提醒。
駱少騰卻已經放下飯碗,說:“我吃飽了。”便起了身。
餘欣南掀脣,想要說些什麼,他已經大步地上了樓。低頭,看到他碗裡米飯上翠綠的筍絲,不由有點委屈,人家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給他夾的菜……她不知道的是就算餘小西不出現,駱少騰也沒打算用這筷子菜。
餘小西回到臥室後,抱着糖糖給她餵了一點水。低頭看着懷裡的糖糖,想着駱少騰說的那句:也許糖糖有一天不再需要自己的話,心情莫名沉鬱。
駱少騰站在門外,看着她抱着糖糖倚在牀頭,想着,是不是當真是什麼都撼動不了她那顆冷硬的心?
日漸西移,慢慢被山色掩埋。
餘小西忙了整個下午,糖糖的高燒終於退了下去一些,也不由了鬆了口氣。駱少騰雖然沒有再進來看過,對糖糖的一舉一動卻也瞭若指掌。
時間過的太久,餘小西神經放鬆下來,不知不覺便閉上了眼睛。剛剛睡着就迷迷糊糊的感覺懷裡有東西鑽來鑽去,手無意識摟住她。小東西身體柔柔軟軟的,在懷裡拱啊拱,手甚至趴在了她的襯衫領子上。
餘小西突然警醒過來,睜開眼睛正對上女兒靈動的大眼睛,正衝自己甜甜的笑。
“媽媽。”糖糖抱着她喊。
“糖糖醒啦,可把媽媽嚇壞了。”餘小西抱住她,摸摸她的額頭,感覺已經徹底不燙了。
“媽媽,媽媽,你可回來了,糖糖都想死你了。”糖糖小腦袋在她懷裡拱着撒嬌,委委屈屈的模樣。
“對不起。”餘小西抱着她道歉,她好似一直都在跟自己的女兒道歉,覺得自己不夠好,所以總是欠着她的。
糖糖不說話,只是抱住她,好像怕失去了她似的,氣氛好像一下子變的有點悲傷。
這時蘭嫂端了粥進來,看到兩人抱在一起,驚喜地喊:“哎喲,我的小公主你可醒了。”
蘭嫂的突然闖入一下子就驅散了屋內的氣氛,糖糖從餘小西懷裡爬出來,搖搖晃晃地踩着柔軟的牀墊,抱住她喊:“蘭嫂,蘭嫂。”並在她臉上親了兩口。
燒雖然退了,呼出的口氣還是有些熱,親的蘭嫂心花怒放:“趕緊吃點東西吧,小肚子裡墊點東西纔好吃藥。”她揉揉糖糖的小肚子說。
“藥好難吃,糖糖不喜歡。”糖糖抗議。
“那你好好吃飯,把身體養的好好的,會又漂亮又健康,就不會生病了。”餘小西哄着她。
“媽媽喂。”糖糖一轉頭又撲進餘小西的懷裡,她現在是病人哦,她現在可以撒嬌哦。
糖糖撲時懷裡的那一瞬,她覺得自己整個心都跟着化了,說:“好。”笑着接過蘭嫂遞過來的碗,一口口伺候着糖糖進餐。
糖糖雖然精神好了一點,不過還是沒有胃口,勉強喝了一點粥,吃了一點蛋羹就再也不要吃了。餘小西也沒有勉強,就讓蘭嫂將東西撤了下去後。
樓下,駱少騰聽到糖糖醒了,終於按捺不住起身上了樓。打開門,便見小丫頭一個人正在偌大的牀上踢着被子翻來翻去。糖糖最愛玩被子了,平時也是這個模樣。
看過她病的那個樣子,只會可憐兮兮地喊媽媽,這會兒生龍活虎的模樣,駱少騰都忍不住知足,真是覺得拿這天下最好的東西來換都甘願。
糖糖正玩的不亦樂乎,聽到開門聲轉頭,便見駱少騰走了進來。
“騰騰!”糖糖病了這一天,見到誰都像是幾天沒見了一樣,可熱情了,撲上來幾乎是掛到他身上。
駱少騰抱住她親了親,說:“醒過來就好,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糖糖指了指頭,小嘴癟着有點委屈,博同情地說:“暈暈的,媽媽說吃了藥才能睡。”
正說話,餘小西從衛生間裡拿了溼透的溫毛巾出來,看到駱少騰時腳步微頓了下。四目相對,竟不知道說什麼纔好,最後只有瞥開眼睛,走過來對糖糖說:“過來擦一下手,該吃藥了。”
“哦。”糖糖乖巧地應着,回到餘小西身邊。
她拿毛巾仔細給女兒擦了擦手和臉,儘管可以感覺到駱少騰投過來的目光,猶沒有側目去迎接,大概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吧。毛巾放在一邊,然後給糖糖又餵了藥。
駱少騰陪着糖糖,餘小西便將毛巾、杯子都收走,回來便見駱少騰已經倚坐在牀頭,隨手翻着糖糖的故事書。
糖糖很快被吸引了過去,喊:“騰騰,講故事講故事。”
“好啊,躺過來。”駱少騰拍拍身側的位置。
糖糖很聽話地躺下,擡頭看到媽媽還站在牀邊,便爬過去拽她:“媽媽陪糖糖,我們聽騰騰講故事好不好?”
“……”餘小西想說不好,她看了眼駱少騰,正迎上他投過來的目光。不過他也只是純粹地看着她,並沒有表現出排斥或者什麼。
餘小西說:“糖糖啊,媽媽有事需要下樓去一下。”他們父女既然想在一起,她選擇暫時迴避。
“不要,糖糖生病了,糖糖需要爸爸媽媽陪。”糖糖開始耍賴,就是不肯放開。她小嘴癟着,眼睛水汪汪地看着餘小西,彷彿她說一聲不她就要哭出來。
這樣的糖糖實在讓人覺得頭疼,尤其她現在確實還病着,父母對子女的心都是一樣的,平時都不願意看她受半分委屈,更何況是現在?
餘小西只好硬着頭皮說:“好。”也不在乎駱少騰到底會怎樣看自己了。
糖糖嘴裡立馬發出一聲歡呼,趕緊跑回去拉過被子蓋上,喊:“媽媽,快來。”
她倒是高興了,完全不管兩個大人到底尷不尷尬。面對女兒期望的目光,餘小西總是不忍拒絕,更何況已經答應了就更不能反悔,便挨着她躺下來。
糖糖緊挨着駱少騰,又死抱着餘小西的手臂。她左邊是爸爸右邊是媽媽,夾在中間可美了,眨巴着可愛的大眼睛,說:“騰騰,可以講了哦,我想聽大灰狼把兔媽媽叼走當新娘子的故事。”
駱少騰翻開書,其實真沒有這樣一個故事,他卻讀的有模有樣的,低沉着嗓音迴盪在房間裡,再也沒有人說話。
空間很沉靜,他翻到第三個故事時聽到女兒均勻的呼吸聲,低頭髮現不止是糖糖睡了,就連餘小西也閉上了眼睛。她大概很累,眉頭雖然舒展,眼瞼下卻是一團青色。母女倆一大一小都躺在他的身邊,就那樣安靜地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