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那麼多年,餘呈義迎上妻子看過來的目光,便知道她在打什麼樣的主意。只是他爲了她,那麼多年都沒有回過老家,對原來的妻子、小西姐妹不聞不問。
此時聽到這話,心頭不由一陣惱怒,站起來道:“阮玲,你不要太過份。”
阮玲對上丈夫燃着火焰的眸子,眼中卻並無半分讓步,反而愈加咄咄逼人:“過份?駱家一直是叔叔的一塊心病,這你是知道的。你作爲阮家的一份子,難道不該爲阮家分憂?”
她這話聽上去處處是在爲阮家着想,也無可挑剔。偏偏這就是在逼餘呈義,逼他親手斬斷兩人僅剩的那點父女親情,未免太過不盡人情。
其實也不怪她,人這一輩子不管是誰,心裡都會有過不去的一道坎。餘呈義就是她的坎,她這麼要強的一個人,所有事件只要沾上餘呈義從前老婆、孩子的事,哪怕是提起,她也會心裡過不去。
餘呈義自然知道她在意什麼,也理解。因爲當年他知道她家裡出事的時候,雖然不惜拋妻棄女地去找她,那時的縣城封閉,z城又遠,事情已經過去很久。
記憶中的溫室小花經過摧殘,已經完全蛻變。尤其他發現那段時間她不止承受着喪父之痛,還面對着家裡、公司的爭鬥,承受那麼多的壓力生下他的孩子。原本那樣一個柔軟女人,他見到她時已經快完全認不出來,她愈是剛硬,他心裡對她的虧欠就愈濃,所以這些年來才幾乎是事事依着她。爲此,他更是不曾回家看過原配一眼,深恐她心裡不痛快。
只是此時,他猶覺得她是過份了,他堅持:“總之,我不會去。”畢竟餘小西也是他的女兒,所以不願意親自去做這個劊子手,那樣太殘忍。
阮玲這麼多年大風大浪過來,遇到任何事她的神色都能控制的很平淡。唯獨這件,最不喜歡那母女三人佔有他的半分精力,更何況是袒護?不由質問:“她是你的女兒,難道小南不是你的女兒嗎?”
餘呈義最怕她這樣,頓時感到頭疼。明明駱少騰與餘小西有婚約在先,偏偏話到了阮玲嘴裡他就變成了厚此薄彼,簡直蠻不講理。
“爸,原來在你心裡,這麼多年只有她纔是你的女兒,我始終怎麼也比不上。”餘欣南跺着腳,一副要哭出來的委屈表情瞧着他,真是嫌這家裡還不夠亂。
餘呈義裡外不是人:“小南,爸爸這些年來最疼你的,你心裡應該十分清楚纔對。”她就不要在這時火上澆油了行不行?
“不,我不清楚。”原本她就覺得餘呈義最喜歡的女兒就是餘小西,因爲在她缺失了幾年的父愛裡,他都陪在餘小西的身邊,現在居然還要偏袒着她。
餘欣南很漂亮,幾乎繼承了他和阮玲所有的優點。她是他與阮玲產下的,真真正正愛情的結晶,偏偏她受了阮玲的影響。餘呈義無奈地搖頭,餘欣南眼裡蓄着淚便跑上了樓。
“小南——”餘呈義要追上去,手卻被阮玲扯住。
“餘呈義,你若是不去,就不要認我們母女了。”
她的神情冷然,偏偏眼圈是紅的,七分委屈三分脅迫的模樣,一向令餘呈義招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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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駱家很忙,尤其付清的病情日漸嚴重。餘小西最近都沒有接新的案子,只將手頭上的事情處理好,然後忙前忙後地在醫院裡跑。
雖然她已經知道,付清是導致自己與駱少騰分別三年的原兇。她這樣也並非是不介意,只因爲她是駱少騰的親媽,且已經危在旦夕,她如果再介意只會讓駱少騰更累。
他是她愛的人,這時候不應該再給他增加負擔。
這天餘小西上午送完糖糖便去了單位,打算上午處理下手上的資料,下午再去醫院一趟的。剛從茶水間裡出來,就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
“請問,餘小西在這裡上班嗎?”
她下意識地擡頭,便就這樣毫無預警地看到了他——餘冬。不,現在的名字叫餘呈義。他今天穿了一身菸灰色西裝站在那邊,已經五十多歲的年紀了,身體依舊挺拔修長。甚至除了臉上一些歲月留下的紋路,依舊風度翩翩。
這張臉她曾在幾個月前見過,那時她打輸了官司,卻因爲思念糖糖重返m市。這麼近距離看,他與記憶中也沒有太大的差別,甚至更顯貴氣。
餘小西看着餘呈義時,他自然也看到了她。
一身白色的襯衫配黑色窄裙的職業套裝,身形纖細,個子也很高,腳下踩着漆皮高跟鞋。五官秀氣,依稀可以看到小時候的影子。
這是父女間這麼多年來的第一次相見,他們就這樣互相瞧着,一時連話都忘了說。同事們都感覺到氣氛有點不太對,女孩不由拽了拽餘小西的衣服。
餘小西回神,眸子低垂下去,轉身,刻意將複雜的情緒掩住,然後走回辦公桌。
“小西。”餘呈義喊。
餘小西卻像沒聽到一樣,她不回答,只低頭收着桌上攤開的文件。將它們一件件地合上,每個動作都做的極其緩慢,實則更像在壓抑自己的情緒。
直到將最後一個文件夾放進文件欄裡,她纔拿了自己的手機和鑰匙,對同事說:“我出去一下。”說完便逕自往外走,擦過餘呈義的身邊時,他也連忙跟了上去。
深冬了,臨近春節,郊外遠遠望去也餘一片蕭瑟,就連隔壁孤兒院的孩子都沒有出來玩耍。唯有兩輛車子停在那裡,一輛是餘小西的,另一輛則是餘呈義開過來的。
她大衣都忘了穿,站在冷風裡轉頭看着他。
餘呈義其實很怕對上她的眼神,因爲是虧欠的,所以不敢去探究裡面的神色,卻又不得不硬着頭皮面對。半晌才說:“我們找個地方喝點東西,聊一聊?”聲音乾巴巴,終歸是底氣不足。
餘小西就那樣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眼神像是不認識他似的,又像是在確定他是不是真實的。就在他以爲她不會回答時,她點了頭,然後打開自己的車門坐進去。
白色的車子駛離援助機構,由後視鏡中可以看到跟隨其後的黑色名車。餘小西握着方向盤,更一時心潮翻涌,因爲不管是車子還是衣着,她都可以判定父親這幾年來混的不錯。
他拋妻棄女,居然過得不錯!
那些不忿的情緒幾乎要將她的理智淹沒,卻不得不強壓下去,直到車子在附近一家咖啡館停下來。兩人一前一後地進了店,她選了靠窗的位置坐下來。
餘呈義坐在她的對面,侍者過來後,兩人各自點了咖啡。
餘呈義一直看着她,記得他當年離開的時候餘小西還很小,如今她身上已經全無幼時的稚嫩,甚至還透出一份冷然,終究是他錯失了她這麼多年的成長,所以還有些不太習慣。
餘小西卻不太喜歡他用這樣惆悵又侷促的眼神瞧着自己,只問:“怎麼找到我的?”聲音與表情都十分冷靜,她將情緒控制的很好。
餘呈義低下頭,一臉愧疚的模樣,說:“我去過老家,知道你媽和小北……”提到死去的原配老婆和小女兒,嗓音終究還是有些哽咽。
餘小西看着他臉上類似內疚的神色,竟是一絲感覺都沒有。
沒錯,媽媽和小北過世的時候,她曾經十分恨他。她們死的那麼慘,他卻不在身邊,甚至可能都不知道。也曾想像過眼前這樣一幕,問他後不後悔?直到他真正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直到此刻,她突然沒有問的*,因爲覺得他不配!
“你找我有什麼事?”餘小西又問。
她一副與他劃清界限的模樣,餘呈義想到自己今天來的目的,竟更加覺得難以啓齒,不由臉上閃過一絲爲難。
餘小西見狀,不由諷刺地笑了聲,說:“別告訴我,是那個女人讓你來的。”
餘呈義猛然擡起頭,那神色恰恰印證了她這句話。
無恥!
餘小西心頭不可抑止地劃過這兩個字,她覺得她已經極力地控制自己,卻仍然沒人辦法與他坐在一起,便要起身。
餘呈義卻像唯恐失去機會一般,着急地抓住她的手,喊:“小西。”醞釀了半天才迂迴道:“你和小南見過面了是吧?”
“小南?”餘小西擡頭看着他問。
餘呈義的表情愈加爲難,根本不知道從何說起。
“餘欣南?”餘小西補充地問。雖然是詢問的語氣,臉上卻並沒有震驚。
“你知道?”餘呈義見狀,反而是他意外了。
他原本以爲餘小西還矇在鼓裡,正打算解釋自己和餘欣南,以及阮家的關係。
餘小西笑了下,只不過模樣有點諷刺,回道:“我總要知道對自己丈夫這麼虎視眈眈的,到底是什麼人?”
問她什麼時候知道?在阮家對駱家咄咄相逼的時候,她怎麼可能真的袖手旁觀?即便幫不上忙,也會做最起碼的瞭解。阮家在北方聲譽雖不大,卻是南方的豪門,只要她稍微一查,便可以知道餘欣南的家庭結構。
最諷刺的是當她看到餘欣南父親的照片時,她真的無法去形容自己當時的心情。餘呈義?連名字都改了,怪不得她這麼多年怎麼都找不到。
她要承認,她當時就有一股衝動,帶着媽媽和小北的靈位去找他,問問他這些年來可曾想過他們?心裡可曾有過一絲一虛的愧疚?可是她最終沒有,就像今天初初見到他時的心情,她覺得他不配!不配自己去質問,不配得到媽媽和小北的任何消息。
本以爲今生也該形同陌路,他卻在這時找上門來。
餘呈義眼見演不下去,臉上的神色更加忐忑,不過想到這事避不過去,乾脆也不與她糾纏之前的事,只將文件推過去,也不看她的眼睛,只說:“駱少騰的母親病了,這裡有可以救她醫生,以及匹配的心臟患者資料。”
餘小西看着他推過來的文件袋,並沒有輕易去碰,而是問:“條件呢?”她知道餘呈義是阮家派來的,不可能沒有條件。
餘呈義還是擡頭看了她一眼,餘小西的眼神太直接,直接讓他心頭再次掠過一陣狼狽。他重新低下頭,嘆了口氣說:“小西啊,你既然已經和駱少騰離婚了,就不要再淌這渾水。”
“你以爲什麼身份這樣對我說?”她的父親?還是阮家的人?
說真的,她真的有些看不上他此時唯唯諾諾、吞吞吐吐的模樣,與自己像記憶中的父親相去甚遠。他模樣沒變,可是實則變了很多,變的她都不認識他了。
“你既然已經調查過阮家,就應該知道阮家與駱家的恩怨和關係。目前駱家沒有辦法與阮家抗衡,更何況阮家人手裡捏着付清的命脈,他唯一的選擇就只能是聯姻。”他狠狠心說。
他這麼做也是讓她認清形勢,這場爭鬥裡只要駱少騰妥二協,唯一受傷只有餘小西而已。
餘小西聞言握緊手裡的杯子,眼前的餘呈義用無恥這兩個字都已經不能形容他了。這是她的父親嗎?她在心裡冷笑,可是卻發現她連笑都笑不出來。
餘呈義知道自己在她眼裡已經什麼都不是,尤其在她的神色下,更覺得這地方悶的有些透不過氣來,話已經說完,起身便要走。
“餘冬。”身後不意傳來自己的名字。
他腳步微頓,然後聽她接着又說:“我也是你的女兒。”他可曾這樣想過?
她的聲音空空蕩蕩的,裡面包含了多少失望和痛心,也許只有她懂。她其實也想不明白,這句話餘呈義到底是怎麼說出口的?這與往她心上戳刀子又有什麼分別?
餘呈義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最終離開。
餘小西卻在他離開之後,坐在那個位置坐了很久,甚至打開了他帶來的那隻文件袋。不得不說,阮玲真是厲害,這一個合適付清的心臟,一個世界頂級的心臟專家,正是駱少騰迫切需要的。
可是這些,卻需要自己離開他來換取。
手邊的手機屏上閃爍着駱少騰的名字,電話響了又停,停了又響,已經分不清多少次。她在夜幕降臨時才離開,驅車直接去了醫院。
她到的時候正趕上付清再次病發,走廊以及病房都是一片混亂。醫護人員在病房裡進進出出,駱少騰被擠到離牀最遠的距離。他站在那裡什麼都不說,可是全副心神都在自己媽媽身上,挺拔的身影看上去消瘦了很多,臉色也不好。是啊,他可以別人冷硬,唯獨付清,她是生他、養他的親媽。
餘小西站在病房門口,眼前那些醫護人員的影子來來回回,她心思卻被抽離,醒過神來時那些醫護人員已經離開病房。付清依舊安靜地躺在那裡,駱少騰守在病牀上,應該是搶救過來了。
她腳步動了下,駱少騰這時才分神看到了她,馬上從裡面走出來,手握住她的手,目光從她身上掃過,擔心地問:“去哪了?我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沒接。”
“沒事,在忙着,手機放車裡忘帶了。”餘小西回答,目光下意識地去看病牀上的付清。
駱少騰則看着她,知道她在說謊。她身邊那麼多的保鏢暗中保護,他聯絡不到她時自然擔心。他的人告訴他,她去了咖啡館,她見了餘呈義。
“情況怎麼樣?”餘小西問,自然是指付清。
駱少騰回神,提到母親的病情時,神色自然十分沉重,不過她沒有說話。
其實他不說話,餘小西也知道情況已經十分危急。不由自主地就再次想到了餘呈義給她的那份資料,心頭驟痛,唯有抱住他。
她不說話,那模樣彷彿是給他安慰,其實只是尋求一份安全感。因爲自己無法割捨,所以還不想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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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後,餘小西除了陪糖糖,大部分時間都耗在單位。雖然明知道付清的情況越來越嚴重,她卻極少去醫院。因爲救她,自己與駱少騰就要分開。
這個代價對她來說太大了,只要想到這種可能,她的心便會沉得很痛。她知道,駱少騰遲早會知道阮家可以救付清的事,或許已經知道。她甚至有時候在想,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如果他也假裝不知道,不跟自己提及,她可不可以一直這麼自私下去?
心思沉重,她這幾天睡的其實一點都不好,精神很差,卻又爲了分散心神,每每故意在單位耗到很晚。這天時針又已經指向晚上11點,她這才關了燈,心不在焉地開着車回駱家。
前面左拐便是那天見餘呈義的咖啡館,如今她的心在再次與駱少騰分別或救付清之間煎熬,被折磨的已經顧不得去恨那個父親。
這個選擇題,對她來說太難。
她握緊手裡的方向盤,拐角時眼前影子一晃,她突然回神下意識地踩了剎車,但還是因爲收勢不及,車頭堪堪差點撞上一輛車子的副駕駛座。
身子前傾,差點撞上擋風玻璃。她驚魂未定,正欲解開安全帶本下車道歉,卻瞄到四五個身形魁梧的男人從車下來,並朝自己的車圍過來。這情景讓她暗叫一聲不好,立馬按下了車鎖,但發動引擎時發現車子已經打不着火。
彭地一聲,車窗玻璃接着被鐵棍掄暴,碎裂的玻璃四濺。
“下車,媽的,下車。”那些人拍着車子,嘴裡罵罵咧咧的,有人甚至手都伸進車窗裡去拉她。只是還未碰到她的衣角,手便被刀子劃破。
“啊——”男人吃痛,殺豬般的尖叫劃破夜空。
餘小西定眼去看,駱家的保鏢已經圍上來。他們都是專業的,交起手來後,行兇的幾個叫聲慘絕人寰。轉眼,就已經全部被收服帶走。
“少奶奶,你沒事吧?”領頭保鏢問。
餘小西搖頭,只是臉色仍然不好。
保鏢幫她將車門拉開,換乘了車輛護送她回到駱宅。
彼時糖糖已睡,她上樓後不久,駱少騰已經聞訊匆匆趕回來。
“怎麼樣?傷到哪裡沒有?”駱少騰問,轉過她的身子上下打量着。
餘小西卻沒有回答,目光只是看着他眼裡的着急。
“餘小西?”駱少騰喊。
她突然抱住他,終於明白他總是不願意被自己窺探情緒的心情。
駱少騰以爲她只是嚇壞了,手輕輕拍着她的背,安撫她:“沒事了,不要害怕。”
餘小西卻突然踮腳吻住他的脣,明知道自己這樣不對,可是她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駱少騰被她纏的不行,兩人終於瘋狂地糾纏在一起。尤其今晚的她格外熱情,彷彿到了世界末日,非要散掉她身上最後一絲光熱。
許久,房間裡的激情才漸漸消退。她安靜地偎在他的懷裡,沒有人說話,空氣中陷入一種奇怪的氛圍。
駱少騰本來想哄她睡,讓她不要胡思亂想。偏偏這時他的手機響起,他看了眼是醫院的電話,便按了接通鍵。
餘小西還臥在他的懷裡,耳邊雖聽不清說了什麼,卻感覺到他的心跳驟然加速。接着她便被推開,說:“你先睡,我去醫院一趟。”,
他着急地穿着衣服便要走,襯衫剛剛套上手臂,就聽到她的聲音由身後傳來:“駱少騰,我們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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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早上6點,榴很不舒服,幾乎一夜未睡。本來想着趕出這一章,白天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卻突然接到家裡的電話,老公的奶奶過世了。老人90多了,消息來的很突然……榴要表達的是,我必須要在這個點回家奔喪,大概3至4天更沒有時間碼字,未來這幾天可能要斷更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