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兔子兩個後腿腳踝的地方先劃一圈……”
兔子得趁還鮮活的時候剝皮宰殺,不然血肉就會變成紫紅色,不僅不美觀,而且影響口感。
胖虎叼來的這隻兔子本就已被它嚇得直蹬腿,瀕臨死亡,再不宰殺就爲時已晚。
所在囡囡在哥哥的指導下,笨拙而堅定地割開了兔子後退腳踝骨上的皮。
一隻兔子,如果賦予了其他意義,再下手宰殺就變得無比困難。
但若僅只當它是一塊肉,那麼宰殺起來就百無禁忌。
過了沒多久,一隻被剝光了皮,肉質嫩紅的兔子就出現在囡囡手裡,至於那一團灰撲撲的毛皮則被切割得七零八落,難以拼湊成完整的一塊。
“找根繩子拴起來先掛到樹上去,到了晚上再吃。”葉玄對囡囡囑咐道。
林間多猛獸,兔肉的血腥味必然會將它們吸引過來。
然而野獸亦知躲避危險——葉玄當下雖不能動,但其勃發的氣血是比猛獸在領地周圍撒尿更有效的宣告主權的方式。
且胖虎經常在四周巡遊,一頭溪邊足以威懾絕大部分猛獸,使之不敢靠近。
但不論是葉玄,還是胖虎,如今亦都只能威懾住沒有靈智的猛獸而已。
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他讓囡囡取出了鍋子裡的竹筒飯,就近在溪水裡浸得溫度適宜後,囡囡便取來與哥哥分食。
鹹肉的鹹香與樹葉的清香在米飯中水乳交融,撥開蒙着竹筒的塞子,便得一筒潔白圓潤的米飯,鹹肉摻雜其間,香味撲鼻,令人食慾大開。
兄妹倆正在享用美食,忽聽到一陣呼呼風聲。
風聲乍起,然而他們卻未感覺到風在周遭有絲毫流動。
葉玄循聲往天上看去,便見一道赤紅流光挾裹熊熊火焰,扯着狂風疾飛而來。
那道赤色流光毫不掩飾自身的行跡,甚是張揚,不過剎那即鎖定葉玄這邊,赤光直墜而來。
這氣息似乎與當日支援高天昊師父的那道劍光氣息差不多……
葉玄心中凜然,同囡囡打了個眼色,喚來胖虎與彪子,讓他們帶着囡囡隨時準備逃跑。
其實當下做出諸多準備俱是無用,若真是高天昊師父那般修爲之人,鎖定葉玄或囡囡,兄妹倆即便再多長兩條腿,也絕然逃脫不得。
經歷過一次生死大劫,葉玄的心性已越發沉定,縱然知曉可能有劫難當前,亦能表現得平靜,不被人看出破綻。
呼——
赤光在兄妹身前十丈以外的空地落下,化現出一道纖細身影。
那道赤光隨即收縮成一團,歸於纖細身影背後七尺見方的匣子裡。
劍匣。
葉玄立知黑衣女子背後的匣子究竟爲何物。
天下飛劍分爲九品,各自煉製法門俱有不同,堪稱千奇百怪,亦有大能苦心鑽研出種種劍陣,乃是以相同或個性互補的種種飛劍聯動,融於某件器物之內,可單一出劍,亦能成套發出,威能數十百倍提升。
劍匣便是劍陣的一種表現形態。
能御使劍匣的修者,大都是一方豪傑,聲名顯赫。
縱然不是聲名顯赫之輩,亦必然是財雄勢大之人。
不論這兩種的哪一種,葉玄當下都惹不起——好在他覺得自己也不曾招惹到眼下的女子。
女子一襲開襟黑袍,內裡衣裳同樣是玄黑色,只看衣裳顏色,未免覺得單調。
但一看其面孔,尤其是那滿頭似在燃着火的長髮,飛鳳眼、秀氣而傲挺的鼻子、覆舟似的嘴脣,便一點也不覺單調了。
真是鍾靈毓秀,天生麗質的妹子!
葉玄不動聲色地打量女子,心底忍不住暗讚一聲。
其實他不曾見過多少漂亮女子,前世更是一條單身狗,一心爲生計奔波,不知覺就忘了這些年輕時本該下心鑽研的事情。
於是縱是看到眼前漂亮的女子,神色間亦全然是在欣賞秀色,並不像許多人看到漂亮女子,便不自覺地想着如何攻略對方,於是神色間也帶上了些許讓人不舒服的意味。
他在欣賞風景裡的人,風景裡的人亦在欣賞他。
氣血旺盛如爐,金極而返紫。
魂魄性光明滅不定,難以捉摸,想來悟性亦是極高。
根骨資質……元清靈只看到白茫茫一團淨光,暗自吃驚,難以揣度葉玄根骨資質究竟如何。
可惜清靜宗只收精靈之屬爲徒,不收人類作弟子。
元清靈心下惋惜,看向旁邊如臨大敵的囡囡,縱然先前已經見過這個土行精靈,眼下再看亦深覺資質不凡。
尤其是小女孩嘴角沒來得及擦去的幾顆米飯,爲她平添了幾分天真稚氣,更讓元清靈想要收她爲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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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靜宗元清靈。”女子向葉玄微微頜首,自報家門。
她披散着的長髮被風微微吹起,隱約有一溜火光從其上閃過。
這女子並非人族!
葉玄後知後覺,總算反應過來,當前這個世界可沒有染髮水,沒有誰會故意把自己的頭髮染成五顏六色。
而這位女子髮色之所以如此,實因其並非人族,乃是一位精靈,且極可能是一位火屬精靈!
他向女子歉然一笑,道:“在下葉玄,身有傷勢,暫不能行動,還請見諒則個。”
“不妨事。”元清靈莞爾一笑,看向他旁邊的囡囡,道,“前些時日收到閣下的拜山靈訊,看到閣下身邊的這孩子,土性精靈之屬。可是意欲拜入本宗山門?
因此事,我馬不停蹄,一路御劍而來。”
既然葉玄使用了拜山靈訊,便有一絲氣息留在清靜宗。
以元清靈的修爲,追索這一縷氣息並不困難。
葉玄對此並不意外,讓他感覺怪異的是,這位清靜宗門人能有劍匣傍身,修爲必然十分強橫,最次也得是易志越那個層次的修者。
但她御劍而來,竟然花費了這麼久的時間?
清靜宗距離此地得有多遠,須得一位少說也是煉罡境的修者,耗費如此久的時間才能抵達?
他不好就此發問,但元清靈爲收徒而來,爲避免葉玄心中起疑,也是盡了職責,不用葉玄發問,便自解釋道:“清靜宗與此間間隔甚遠,若論直線距離,少說得有十萬裡。
不過距離不能如此計算。
由清靜宗至此並非一道直線,而是……”
說到這裡,她似乎覺得難以解釋,思索片刻,整理好了語言才道:“譬如行陸路至於懸崖,跳下懸崖,可能又到了另一處所在。
我自清靜宗御劍而來,便是如此,穿過了幾重扭曲之界,所以多消耗了些時間。”
自然,半途迷路重新找路這一節,元清靈是略過不說的。
就當下這世界而言,葉玄只是個剛出了石河縣的土鱉,種種見識比不得元清靈這樣的高人,不過閱歷尤在,聽完元清靈所言,就明白過來。
他連連點頭,道:“原來如此。”
旋即喚了囡囡到自己身邊來,同元清靈道:“我對囡囡視如親妹,她若在我這邊長大,我沒有好法門予她,也會耽誤了她的前程,所以一直想尋一個能真心收她入門牆,好生教導修行的宗派。
後來聽聞世間有清靜宗這等專收精靈爲弟子的宗門,從別處瞭解了貴宗的拜山靈訊如何運用,且有當時那貿然一試。
貴宗覺得我這妹妹資質可還入得了眼?”
其實答案不用說便知,清靜宗能派人不遠萬里趕來,必是相中了自家妹子的資質。
但這句話不問出口,葉玄便覺得心裡癢癢。
就好像前世那些家長,孩子考上了名校,焉有不在朋友圈、家族朋友羣裡炫耀一番的道理?
不過,亦知兄妹即將分離,所以想借這樣的歡喜,暫且壓住心裡的悵然。
囡囡仰頭看着對面的火發女子,心裡並沒有排斥,只是同樣難過。
她默然不語,小手在背後絞着,壓住心裡那些呼之欲出的情緒。
“小妹的資質,即便是在本宗弟子當中,亦算出類拔萃。”元清靈甚是滿意,看着囡囡,知其心中所想,聲音轉而柔和,“閣下傷勢未有痊癒,我若從你身邊帶走小妹,她必會擔憂。
修行不知年月,若此事壓在心裡,往後或成心魔。
所以姑且在此地停留些許時日,直到閣下傷勢完全恢復,我們再行離開。”
她所思即所言,倒極是真誠。
想來亦是對自身實力無比自信,亦不屑於對許多事情僞裝什麼。
葉玄也不想這麼快就讓囡囡離開,還存了考量這位清靜宗門人的心思。
他垂首與囡囡對視,笑道:“囡囡,過段時間你和這位姐姐一同去一個地方修行,好不好?”
囡囡其實已經心裡有所準備,決定跟這個紅髮姐姐同去修行,眼下聽到自己還能再在哥哥身邊待一段時間,自然更加雀躍,連連點頭:“好!”
“閣下當日在拜山靈訊中說,讓我開門,還要送水過來,此話怎解?”這時,元清靈面露困惑之色,歪頭問了葉玄一句。
葉玄臉上的溫和笑容霎時維持不住,滿面尷尬:“也無甚意思,只是個玩笑,玩笑而已……”
他以爲自己後來所言,並未被清靜宗查知。
哪裡知道自己當日所爲,全落入對方眼裡,自然窘迫不已。
“原來如此。”元清靈垂目端詳葉玄,眼底似有火焰流轉。
她靜默片刻,從囊中摸出了一個丹瓶,交到囡囡手裡,又對葉玄道:“你身上沾染諸多因果,與佛門淵源甚深。
佛門而今,並不是個好去處。
這一顆道化丹贈予閣下。
致虛極,守靜篤,參玄悟道,留一絲自然緣法於心魂,日後證得‘有無’,能免去因果纏身。”
聽她所言,道化丹乃是助人蔘悟根本大道的妙藥。
如此丹藥,一顆便價值連城!
元清靈煉製這一爐丹藥,亦花費數十載歲月,預備將來提升境界所用。
眼下相中了囡囡,其人類兄長對這精靈又如此呵護有加——實是前所未見,所以動了幫葉玄一把的心思。
贈一顆道化丹給他又何妨?
他修爲低微,或許知曉此丹珍貴,但必不知此丹的珍貴超出其想象。
這樣便正好。
若非元清靈提醒,葉玄還未反應過來,自己已然因果沾身。
尤其是元清靈說,佛門如今不是個好去處,這一句話讓他生出許多聯想,念及老者被無數天魔寄居染化的景象,不禁深覺悚然。
這時元清靈贈一顆道化丹來,可謂雪中送炭。
但葉玄卻敬謝不敏:“我讓小妹拜入貴宗,是真心想讓她能修行有成,並不是貪圖什麼。
閣下以如此珍貴一顆丹藥送我,讓我深覺自己如是在賣孩子一般。
恕我不能接受。”
“哦。”元清靈見狀並不勉強,卻把囡囡捧着丹藥的手推了回去,嫣然一笑,“而今你已算是清靜宗入門弟子,我以後就是你的師父了。
這顆丹藥是我送你的第一樁見面禮,待你真正入門選了主要修持的法門,我再爲你煉一樁法寶或是飛劍。
現在,這顆丹藥已是你的,你想如何處置都行,爲師絕不過問。”
囡囡聽兩人所言,早就明白髮生了什麼,所以送還丹藥時,總有點不情願,當下聽這新認的師父如此言語,頓時滿心歡喜地收回丹藥,又遞給葉玄:“那我把這顆丹藥給哥哥吃!”
她笑嘻嘻的,爲自己機智地幫助到樂哥哥而高興不已。
葉玄卻知這是元清靈的迂迴之法。
他很是目瞪口呆。
女子的操作其實並不驚世駭俗,只是在剎那時間便能有如此機變應對,足見其深有頭腦。
一個強勢、直接、修爲不弱又有頭腦的精靈,來做囡囡的師父,葉玄深覺滿意。
他向囡囡道謝,接着又向元清靈道謝。
元清靈笑道:“這是你家小妹送你的丹藥,於我卻沒有干係,就不必謝我了。”
兩人又是一番相互推脫。
隨後,囡囡請師父姐姐來嘗自己的竹筒飯,她也沒有拒絕,吃了一筒之後便停箸,淺笑着說好吃。
不過葉玄看她如此剋制,想來是一位清心寡慾的修者。
焉知元清靈心裡轉動着無數念頭——只是竹筒煮出來的夾着鹹肉粒的飯而已,怎會如此好吃?
我吃了這麼一筒,會不會被人看出端倪?
如此是不是太不剋制自己的私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