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次出現的骨魔遺留的骨骼殘片,有三五片像昆蟲一般透明着,且有詭異的紋理,另外幾片就比較平常,與人類的肋骨看起來相差無多。
這些骨魔體內蘊有的骨骼碎片,倒像是在拼湊什麼生靈一般。
如是念頭在葉玄腦海裡一閃即過,並未太在意。
魔潮自有苦地開始,就一直遵從某種規律,持續出現。
魔物侵襲苦地人,席捲十境,但從未出過大亂,每一次魔潮出現五到七日,便自行消退。
連蘊含無盡魔氣與陰詭出手的粘稠黑暗,也會在魔潮消退之後回縮到不知名處。
數千年來,苦地人一直以骨魔體內蘊含的碎片燒作炭火,從未出過岔子。
葉玄只當這骨骼比較特別,但並不會認爲自己發現了什麼驚天線索。
事實亦是如此。
解決這一波魔頭之後不久,岳雲齋傳來消息,在另一個方位亦發現有魔頭蹤影。
葉玄皺了皺眉,還是令彪子帶着三頭河兵趕去,自己領着胖虎後腳跟去,緊鑼密鼓地搭建好休息區之後,十餘頭血魔便從黑暗裡涌現,嘶叫着撲來。
血魔比骨魔好對付太多。
都不用胖虎出手,彪子與三頭河兵三下五除二,便將它們盡數斬滅,葉玄收走了神道真炁,彪子扯斷兩根欲來抓攝真炁的觸手,與河兵們各自分吃。
後續又來了三四波魔頭。
每一波都有八九頭,對付起來也不棘手。
葉玄漸漸把節奏重新掌握在手中,把胖虎與哼哈將兄弟輪番派上去助陣,磨礪它們。
河岸周遭,漸漸亮起一盞盞閃爍幽藍光芒的路燈。
這路燈在此間散落而開,向着更遠處蔓延開去。
魔頭聚集越來越快,越來越多,到後半夜的時候,葉玄領着衆獸,最多的一次斬殺了二十餘頭血魔並八九頭骨魔。
這些魔頭實力不強,尋常煉筋境的修者便能對付一二。
但它們連綿不絕,如潮水般不斷沖刷而來,且有稠密黑暗中的魔氣、邪詭觸手爲之助陣,趁人不備時突然偷襲,往往令人受到染污,實力跌退,進而被魔頭吞噬去一身血肉,乃或屍骨無存。
若非葉玄一直在後方觀察,岳雲齋隱在河水裡,隨時出手解圍。
衆獸與魔頭也不會相鬥得這般無所顧忌,能夠酣暢淋漓地施展拳腳,總有被黑暗裡的觸手損傷自身的時候。
解決完當下這一波共二十多個魔頭,葉玄便招呼衆獸回返。
當下天色依舊漆黑,但葉玄估算長夜已然將盡,過不了半個時辰,天就會乍然亮起,呈現昏黃天幕。
魔頭縱然再洶涌,這半個時辰也掀不出太大的風浪。
除卻開始出現的那一次鋪天蓋地的蟲潮打斷了葉玄的計劃,今夜一切如常。
他仍留彪子與三頭河兵在岸邊的休息區內休整,自己領着衆獸迴歸,令之在領地內回覆元氣,把收集得來的許多骨頭在地上擺開。
此次蒐集而來的骨骼碎片裡,除卻甲殼、蛛腿狀骨骼、蟬翼狀硬骨之外,還有許多像是連接諸多骨骼的關節骨骼。
這越發像是在拼湊出一具完整的生靈骸骨。
葉玄無聲地笑了笑,把這些骨骼通通丟進火塘裡,任由業火將它們焚燒成退魔炭。
焚燒骨骼越多,隱於魔潮之後的詭異存在就越不可能聚攏成形。
這麼一想,自己也算是在做好事,積累功德了。
今夜收集到的這些骨骼,燒製成的退魔炭,可以賣得八九百枚辟穀丹,收穫倒不錯。
他把煅燒完成的退魔炭收進法寶囊裡,坐回躺椅上,舒舒服服地嘆息一聲。
夜晚總算過去,白天去紅蓮大火池以及劍海境轉一圈,回來之後,自己也好休息兩三個時辰。
精神飽足才能做更多活計。
他微微眯着眼睛,睏意忽地涌上,正在迷迷糊糊之際,聽到了一陣很細微的聲響。
窸窸窣窣,像是蟲子從地上爬過。
接着,那聲音稍微擴大了些許。
雲齋都未過來知會我,應該沒有什麼異常……
葉玄如此想着,便要徹底睡過去,忽然聽到一聲喊叫,可能是距離太遠的原因,他未聽到那聲叫喊裡具體說了什麼,但聽得這個聲音,他一下清醒過來!
睡意全無。
蟲潮來了!
葉玄一下從躺椅上彈起來,睜開眼睛。
四周仍是寂定的黑,衆獸陪在他的身邊,似乎一切都沒有異常。
就連那些細微的響聲也都消失無蹤,彷彿葉玄剛纔只是做了一個夢。
但那聲喊叫在他腦海裡一圈一圈地盤旋着,越發清晰,震碎了他的夢境,這怎麼可能只是一個幻覺?
葉玄心神難定,索性叫上岳雲齋,去對岸搜尋一番,也沒有發現絲毫異常。
“主公,我巡視河道,未在四周見到什麼異常。”岳雲齋看着葉玄的臉色,遲疑着說道。
此時,葉玄亦懷疑可能自己確實只是做了個夢。
饒是如此,他仍然在四周做了一番佈置,貼了幾道符咒,這才安心折返。
當下想來,那聲音出現得蹊蹺,可能是這兩夜都精神緊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葉玄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但是他更忌諱另一種可能——修者資質越發凸出,性靈如羊脂美玉,純粹無暇,常能受感天地,腦海裡自然而然浮現種種預感,心血來潮。
葉玄從前悟性便奇高,之後又得老僧以通身修爲對他進行醍醐灌頂,洗精伐髓,潤化性靈,如此不僅彌補了葉玄在根骨上的短板,就連性靈也越發凸出。
以他的性靈感知,怎會突然被幻覺矇蔽?
懷着重重心事,葉玄坐回躺椅。
屁股剛挨着椅子,那細碎的聲音就驟然出現,這下絕不可能是他處於睡夢中出現的幻覺。
胖虎第一個反應過來,本有些耷拉的耳朵一下子支起,朝着河道對岸低聲嗚叫,背上鬃毛聳立。
它如此反應,便證明危險將臨!
本來臥在一起,哼哼唧唧的哼哈將兄弟亦是瞬間起身,各自緊張起來。
窸窸窣窣的聲音越發地響。
岳雲齋從河道里顯出身形,看向對岸,面色凝重。
濃稠的無盡黑暗裡,一個喊叫聲忽然響起,其聲清越,似流水擊山石,短促嘹亮,似是某種求救的信號。
葉玄身形一下繃緊。
這是被蟲潮逼得逃到此地的生靈,發出的聲音?
嘩嘩譁——
蟲子在地面上攀爬造成的動靜在人心底響起,讓人聞之便心裡發癢。
緊跟着,數道身影便從黑暗裡狂奔而出,一下子出現在葉玄的視野裡。
它們在河對岸的怪石林裡四散而開,悽惶慘叫,狂奔的同時,不時回頭去看黑暗裡到處攀爬肆虐的蟲子。
這些生靈並非是人。
它們渾身披覆黑藍的鱗片,身高只有八九歲的孩童那般高,膝蓋上有虎爪一般的骨骼凸起。
但從它們的舉動來看,它們靈智頗高。
這是什麼?
葉玄心裡閃過一個念頭。
岳雲齋此時從河裡走出,看着那八九個被不斷迫近而來的蟲潮漸漸包圍,壓縮它們落腳之地的奇怪生靈,面色驚喜:“主公!這是水虎!”
水虎,別名河童。
寄居於河水之中,形似孩童,有一口尖牙利齒。
對人較爲友善,然若被人激怒,亦會以利齒噬人,靈慧頗高,幾與十三四歲的少年無異。
但是,以而今苦地諸河流水系的污染程度,水虎在其中寄居,豈不是自尋死路?
更何況,它們是河中生靈,怎麼會被蟲潮迫得奔逃至此?
跑到最前面那頭鱗甲泛白,甚至能看到其嘴角兩根三指長的觸鬚的水虎,眼見前方橫過的湍急河水,臉上顯出明顯地絕望神色。
怎麼它這水中生靈,竟好似分外怕水的樣子?
葉玄來不及思索更多,蟲潮鋪天蓋地般涌來,迫得八九隻水虎在河岸邊縮成一團,緊緊依偎在一起,任憑蟲潮一點點將自己與同伴包圍起來,也沒有絲毫跳進河水裡求生的想法。
它們對河水的恐懼,已然超越了對死亡的恐懼!
“你去。”葉玄向岳雲齋努了努嘴,打了個眼色。
他對這些水虎有點好奇,起了吸納對方作爲自己領民的心思。
不過如何吸納,還得一番精細操作才行。
岳雲齋見到水虎這等生靈的第一時間,便已經迫不及待,又讀懂了葉玄那個眼神,當即一點頭,化作一道清光融入水中,三頭河兵緊隨其後,亦被捲入河水。
緊跟着,祂在對岸出現,已然顯出真身——猰貐之相。
人首牛身,前肢爲人臂,後肢爲牛蹄的神明一手雷光繚繞,掌刀劈出,直接將蟲潮的包圍圈劈出了一道豁口!
本以來必被蟲潮吞沒,屍骨無存的九頭水虎驟見神明顯身,俱是齊刷刷地愣住,隨即就向岳雲齋的神軀紛紛跪倒,叩拜下去,口中發出種種聲音。
岳雲齋雖聽不懂它們在說什麼,但想必亦是讚美之辭。
祂心念一動,把手一揮,河岸邊退魔炭路燈周遭的障目禁制剎那解開,退魔炭獨有的幽藍色光瞬間往四周撐開,照亮方圓六丈之地。
九頭水虎驟得生機,紛紛起身,拔足狂奔,踏進了光芒籠罩的區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