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雯文和季雪說了很多。
基本上都是關於她自己的事情,高興的,不高興的,方方面面事無鉅細。從高三時說起,說老師,說同學,說自己,說暑假去了哪些店打工,說上大學之後大學和高中有什麼不同,說是麪包店剩的麪包好吃,還是便利店剩的快餐好吃。
當譚雯文和季雪說到她大二暑假在麪包店打工,吃了整整一個暑假的剩麪包,一直到現在聞見面包味就想吐的時候,江楓出來了。
江楓是掐着時間出來的,他隔着老遠就看見譚雯文和季雪聊得起勁。季雪在低頭默默吃菜時不時點點頭,譚雯文則在滔滔不絕的說,就像是之前在記憶中譚雯文和季雪相處時一樣,讓人不忍心去打擾她們。
但是不打擾不行了,季雪再不回後廚工作瓦壇花雕雞就不能按期上菜了。
“季雪,時間差不多了。”江楓提醒道。
譚雯文比季雪先反應過來,道:“那我就不打擾你工作了,等過年放假回家你再聯繫我。”
說着,譚雯文便起身要走。
桌上的菜已經吃乾淨了,砂鍋裡只剩下一個空空的雞架子,肉都被季雪和譚雯文給挑走了。江楓是真的佩服她們這種吃雞隻夾肉把骨頭留在碗裡的人,給擦桌子的服務員們提供了極大的便利。
“嗯,過年見。”季雪點頭,跟着江楓朝廚房走去。
“你朋友什麼時候走?”江楓順嘴問了一句。
“明天上午就走,她在粵省工作離的遠。”季雪道。
“等一下,等一下!”
江楓轉頭,發現應該已經走到門口的譚雯文正小跑着趕回來,看她的眼神並不是衝季雪來的,反倒像是衝江楓回來的。
江楓停下了腳步。
“不好意思,我想請問一下,您是這家酒樓的負責人嗎?”譚雯文問道。
“算是吧。”江楓道。
“我叫譚雯文,是瓦壇花雕雞的創始人譚維舟的孫女。”譚雯文道。
季雪也停下了腳步,有些詫異的看着譚雯文,不知道她爲什麼突然要叫住江楓說這些話。
“你們既然聘用了季雪,肯定知道她的檔案裡有過偷竊的記載,而且涉案金額很大。我從粵省趕過來,只是想解釋一下這件事情。”譚雯文道,“我很感謝你們不介意她檔案裡有過偷竊的記錄,但是我一定要替她澄清一下,季雪當年沒有偷竊。事情的始末由於涉及我家的私人問題有些難以啓齒,但是她的人品絕對沒有任何問題!”
“我剛剛聽季雪跟我說,你們家酒樓和我們家一樣都是家傳的手藝,我知道一般這種家傳的手藝都比較忌諱外人偷學。季雪是我爺爺的徒弟,雖然沒有行過拜師禮走過正規的途徑,但我爺爺該教的都已經教過她了。如果有任何人,或者是我的父母,以她檔案裡的偷竊或者所學來路不正爲由詆譭她,請您第一時間聯繫我。季雪有我的電話,我可以出面幫她澄清。”譚雯文道。
“雯文……”季雪看着譚雯文。
譚雯文看着季雪,給了她一個鼓勵性的微笑:“當年我不敢說不代表我現在不敢說,別擔心。”
江楓看着譚雯文,突然生出了一種與他這個年紀非常不符的欣慰之感。
曾經的那個只敢和季雪抱怨父母偏心,甚至還會羨慕季雪,因爲同樣是幹活季雪每個月還有500塊錢,她卻連5毛錢都沒有,以偷偷磕完瓜子這種幼稚手段作爲報復的懼怕父母的小姑娘,在短短的幾年時間裡已經成長成了一個獨立自主,敢做敢言的成熟女性了。
譚雯文走了。
江楓感嘆道:“看來你們真的是很好的朋友啊!”
“對,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季雪道。
眉眼彎彎。
晚上,當季夏輔導(劃掉)完江楓抻面,江楓深深的覺得他最該教季夏的不是廚藝,而是教她如何正確有效的當一位臨時師父。
江楓的廚藝是老爺子教的,江楓自認爲自己的教學水平比老爺子高一些。季夏的廚藝是江楓教的,雖然目前看來沒有什麼成效,季夏除了抻面也沒有什麼廚藝水平。
但季夏的教學水平是真的有點差,比老爺子還差。
至少老爺子還知道使用特殊手段——棍棒教育來督促子孫好好學廚,季夏連棍棒教育都沒有。
雖然她很擅長打架,但不代表她敢揍江楓。
夜深人靜之時,江楓再次點開了熟悉面板,找到了瓦壇花雕雞的視頻教學,點擊開始播放。
曾經,江楓看視頻教程的時候盯着的都是砂鍋裡的雞或者譚維舟的手。
這一次他要用一種全新的視角來看這個視頻教程,他要全程盯着——砂鍋蓋子。
砂鍋蓋子在整個視頻中幾乎是全程入鏡,正面反面都有,只要有砂鍋在的地方就有砂鍋蓋子。
因爲江楓一直在特意盯着砂鍋蓋子,所以從視頻的一開始就被他看出了一些東西。
當譚維舟把雞和其他的一些調味料放進砂鍋裡的時候,砂鍋蓋子掀開的時候邊緣處就有一小團蜂蜜。
大概只有指甲蓋那麼大,在已經被浸染了各種調味料顏色的砂鍋蓋子上顯得非常不起,小小一團,10個人有9個人看都會直接忽略。
剩下那個人就是季雪。
看到這裡,江楓就好像明白了些什麼。
他在季雪的記憶裡待了那麼多天,從來沒有看見過譚維舟往砂鍋蓋子上抹蜂蜜,不然的話那麼顯眼的動作他肯定會記得。
如果砂鍋蓋子上的蜂蜜就是瓦壇花雕雞真正的秘訣,那麼有一些江楓曾經覺得不太正常的事情就可以解釋的通了。
譚維舟總是最早到譚家小館的,比季雪還要早。江楓一開始以爲是老人家年紀大了睡不着所以早早就過去了,現在看來應該是必須要早點過去因爲要提前將蜂蜜抹好。
每天中午譚雯文和季雪洗碗的時候都有隻有砂鍋沒有砂鍋蓋子,江楓一開始以爲是因爲砂鍋蓋子沒必要仔細洗隨便拿水衝一衝就行了,現在看來是因爲砂鍋蓋子要單獨處理。
譚維舟這種藏一手的習慣江楓是能理解的,在譚維舟那個年代師父在教徒弟的時候都習慣性的藏一手,一般是在最後時候纔會把真正的絕學傳給他看中的人。
又或者是像孫哲然那樣,哪怕是面對最心愛的小徒弟都沒有傾囊相授,把真正的絕學傳給了自己的兒子孫冠雲。孫冠雲也是如此,他有那麼多徒弟,卻沒有一個人真正學會八寶慄香鴿,江楓的學會還是在開掛和孫繼凱幫忙的基礎上反應過來的。
孫冠雲的絕學,想必也是留着等將來孫繼凱廚藝紮實了在傳給他的。
江楓接着看教學視頻,第1句“你看見了嗎?”他已經知道是譚維舟問季雪有沒有看見砂鍋蓋子上的蜂蜜,那麼第2句“你看見了嗎?”是什麼呢?
江楓靜靜地等着,視頻很快就到了整個砂鍋的特寫,這也代表着馬上就要到第2句“你看見了嗎?”
江楓盯着砂鍋蓋子,着重盯着抹了蜂蜜的那一邊,還真被他看見了些東西。
蓋子與砂鍋的邊緣縫隙處,江楓看見了淺淺的,溢出了一點,和水蒸氣混合在一起顏色非常淡,冒出了一點頭的蜂蜜。
蓋子上的蜂蜜塊化了。
江楓終於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