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經理覺得自己言盡於此已經算是仁至義盡,拍了拍張褚的肩,離開了雜物間,走的時候還。張褚呆愣愣地在原地站了幾十秒,然後走到櫃子前,開始挨個格子翻找他所需要的工具,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架子裡的工具很雜,江楓粗略地掃了一眼基本上啥都有,大小不一的錘頭,螺絲刀,小釘子,甚至還有火柴盒和紙扇子。東西堆放得毫無秩序,江楓猜永和居的員工估計是誰有需要就來這找,用完了再隨手放,所以才能造成工具如此雜亂無章的局面。
雖然雜亂,但張褚還是能找到。他從最底下開始,一層層往上翻找,一直到最上面,江楓這時才注意到櫃子嘴上還還有兩個小箱子。
張褚和江楓一樣,搬了把椅子踩着扶着櫃子打開箱子,在兩個小箱子裡翻找工具。
突然,江楓聽見了急促的腳步聲。
“二師兄,我剛回來師父交代我的東西我還沒處理,你拉我來這裡做什麼?”門外傳來曹桂香的聲音。
“我有正事要和你說,去裡面說。”秦貴生的聲音聽起來很嚴肅,張褚身型一滯,屏住呼吸,顯然不想現在遇上曹桂香。
他還沒有做好準備。
“我聽師兄說你要辭職,你這個死丫頭談戀愛談傻了吧,辭職知青下鄉,你腦子裝的漿糊嗎?”秦貴生顯然是氣狠了,連死丫頭這個詞都用上了。
江楓看來張褚一眼,他還維持着剛纔的動作,臉上滿是震驚。
江楓沒工夫關注張褚,直接穿牆出去。
曹桂香和秦貴生之間劍拔弩張,秦貴生怒目相視,曹桂香也是一臉怒容。
“對呀,我就是要知青下鄉,師父都沒說什麼秦貴生你管那麼管寬做什麼?”曹桂香怒道。
“進去說!”秦貴生說着就要去抓曹桂香的手。
“不進去,過幾天全店人都會知道,就在這說。”曹桂香甩開秦貴生的手。
“你個死丫頭,我看你是從小到大都沒捱過你二師兄我的打現在才這麼無法無天。頭兩年你不知青下鄉,現在要下鄉,前幾年去的人你見着有誰回來了?別人都是躲着不去,你倒好,有工作不用去還自己上趕着,我看你就是談戀愛談傻了被張褚那個混小子給騙了。他在哪兒?我現在就去揍他!”秦貴生怒不可遏。
“和他沒關係!”曹桂香和從後面過來的彭長平異口同聲。
“大師兄你來了,你快來管管她,我看她就是腦子裡進了水,揉麪的時候把麪粉揉進腦子裡把腦子糊住了。”秦貴生彷彿找到了主持公道的,連忙道。
“你們兩個小點聲,我大老遠就聽見你們在這吵架。貴生你也別生氣了,師妹這次辭職下鄉是經過師父同意的。”彭長平道。
秦貴生一臉不可置信。
“你記得上個月張經理說過,我們店要減員吧。”彭長平道。
“減員和師妹有什麼關係,要減也是減王師傅的兒子,他連正式工都不是上次也是託關係才留下的,再怎麼減也不可能減到我們頭上。”秦貴生道。
“但如果我辭職的話王師傅的兒子就不用走。”曹桂香道,“我本來就準備辭職,這樣一來兩全其美不是更好嗎?”
“我呸!”秦貴生一臉面子都不給曹桂香留,“還兩全其美,曹桂香我前些年怎麼沒看出來你還有這副好心腸?這些年下鄉的,除了第一批,又幾個是真心要走的?家裡姊妹多的,爲了爭搶留下的名額的反目的還少嗎?我看你就是被張褚那個混小子騙了,他現在出了事沒地兒可去十有八九是要下鄉的,我看他就是不甘心看你留在北平過好日子才忽悠你讓你和他一起下鄉。”
“我都說了不是!”曹桂香拔高了音量,深呼吸了好幾口才平復了心情,“我必須得下鄉,如果這次我不去我弟弟就要去了!”
秦貴生呆住了。
“我弟弟已經16了,我家3個小孩按理來說怎麼也該去了。是因爲前幾年我弟弟年紀小,我大姐嫁人了,我又轉了正式工才一個沒去。我爸媽原本以爲拖上個幾年,拖到知青都回來這事就過去了。結果沒想到沒拖到知青回來,反倒拖到我弟弟到了年紀,現在家家戶戶都在託關係我們家哪兒還能找到關係,我辭職下鄉我爸媽都同意,二師兄你就別管了。”曹桂香道。
“你辭職你弟弟就不用去你爸媽當然同意!”秦貴生脫口而出,見彭長平正一臉不贊同地看着自己意識到自己剛纔說錯話了,慌忙改口。
“我的意思是,是……算了,都這種時候我管你那麼多,我的意思就是隻要你弟弟能不下鄉你爸媽纔不會管你的死活!”
此話一出江楓都驚呆了,沒想到秦貴生居然頭鐵至此,連這種話都敢當着曹桂香的面說。
“秦貴生!”彭長平也拔高了音量。
“大師兄我說錯了什麼?師妹她爸媽就是偏心,師妹這些年帶回家的飯菜有多少是進了她肚子裡的,她每個月工資都上交我從沒見她有過一件新衣服。現在她無私了,她奉獻了,你看看到時候她爸媽會不會管她的死活!”
“這事人家的家事,你不應該多嘴。”彭長平無奈道。
秦貴生梗着脖子:“別人那是家事,我師妹這就是我的事!曹桂香,你腦子清醒一點好嗎?原先我怎麼沒看出來你這麼喜歡你弟弟願意爲了他這樣無私奉獻,這些年你也見到了,爲了弟弟妹妹自我犧牲奉獻下鄉的知青們還少嗎?走之前誰家不是說以後要補償,會寄東西,會經常寫信,一有機會就讓她回來。四年了,四年多了!頭兩年寄東西的人家不少,你看看到現在還有幾家履行了諾言?”
“就我隔壁那家,他家女兒等不下去在鄉下結婚了,你知道他家是怎麼做的嗎?直接斷了聯繫。你也想像她一樣?”
“曹桂香我告訴你,你爸媽同不同意我不管,師父同不同意我不管,我不同意!只要我腦子還清醒,我就不同意,你別想辭職下鄉。要自我奉獻你去別地奉獻去,你要是實在太閒了你就去拿頭撞牆,把你腦袋裡的水,漿糊和麪糊都給我裝出來了再說這事。”
“二師兄。”曹桂香看着秦貴生,眼中再也沒了火藥味。
彭長平無奈地搖搖頭。
“沒有用的,我已經和張經理說了,報告都交了。”
“那就拿回來!”
“貴生,算了。”彭長平拍拍秦貴生的肩示意他冷靜點,“師妹都二十多了,她能自己判斷,也能自己做決定。”
“她能做決定個屁!”秦貴生氣得恨不得先抽曹桂香兩個大嘴巴子再去錘張褚一頓,“我還不瞭解她?師兄你就聽她扯吧,什麼王師傅,什麼她弟弟,那都是虛的。十有八九是張褚要下鄉她纔要一起去的,肯定是張褚那小子在從中作梗,不然還什麼爲了弟弟,她爹媽就算來店裡鬧她都不會去。”
彭長平看向曹桂香。
曹桂香沉默不語。
“你說,你要不是爲了張褚你現在早跳起來罵我了!”
曹桂香開口了:“我原本和張褚定了明年四月結婚。”
這下秦貴生不說話了,江楓懷疑他被這個消息嚇傻了。
“原本我們雙方家長都已經在談,我爸媽都在準備我的嫁妝了。”曹桂香道,“然後金木匠就出事了,他死活不肯砸牀,結果腿都被打斷了。尹經理剛出事她女兒就離婚了,原本就呆在家裡不敢出來,現在因爲這張牀命都沒了。今天我來得早,隔壁的事我看見了,上午張經理和我說尹經理知道這個消息就瘋了。”
“那你還不離他遠一點。”秦貴生一臉恨鐵不成鋼。
“那我不就和尹經理她女兒原先的老公一樣了嗎?”曹桂香瞪大了雙眼,“如果他不離婚,尹經理的女兒就不會死,尹經理也不會瘋,可能金木匠他們都不會有事。”
“你們不是還沒結婚嗎?”秦貴生恨不得把曹桂香的腦子挖出來,看看構造是不是和別人不一樣。
“有區別嗎?我現在和張褚分了,不是因爲我不喜歡他,是因爲我害怕,我怕他連累我。哪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就算我不是劊子手我也是推他上黃泉路的人。”曹桂香看了一眼雜物間的門,“而且二師兄,你不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嗎?我下鄉,王師傅,我弟弟,我爸媽都會很好。”
“可是你會不好。”秦貴生髮現自己根本無法說服曹桂香。
“不。”曹桂香笑了,“我也很好。”
“二師兄,你剛剛說的沒錯。我弟弟,王師傅他們都是藉口,張褚要下鄉,所以我要陪他下鄉。”
“我很好。”
江楓回到雜物間內,發現張褚還維持着剛纔的姿勢,抱着櫃子就像是溺水的人抓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門外的對話,張褚顯然聽得十分清楚。
因爲他的眼眶是紅的。
沒有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