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在芬園的廚房裡,。
如果不是這時的廚房還沒有那麼多現代化的廚具,也沒有那個鮮明的無比巨大的烤箱,江楓幾乎都要覺得自己根本就沒有進過記憶。進記憶之前和進記憶之後出現在同一個地方,讓他有一種時空交錯的感覺。
這是十幾年前的芬園,章光航還是個小孩,和上次江楓所看的記憶相比,這時的章光航應該要稍微大一些,看年紀應該差不多可以上初中了。
作爲一個未來能夠長到一米八八中法混血的大長腿,此時的章光航身高就已經非常高了,如果不是那張臉依舊青澀稚嫩能看出來還是個小孩,光看背影說他是高中生甚至是大學生沒準也有人信。
當然看這個打扮肯定是沒人信的。
在夏穆苪獨特的審美之下,章光航穿着一副標準的你爺爺奶奶最愛給你穿的花花綠綠的,既不像童裝也不像老大爺老大媽衣服的怪異服裝,認真切菜。
後廚很大,只有兩個人。
章光航在切菜,夏穆苪在竈邊,江楓湊過去看了眼鍋裡有一條魚,看上去是在燒紅燒魚這種稀鬆平常的菜。
廚房外就是供客人用餐的飯廳,江楓站在廚房裡就能聽到外面客人高聲交談的聲音,嘻嘻哈哈的,聽起來很熱鬧。
江楓穿牆來到飯廳,發現今天的客人還真不少,四桌客人全都坐滿了,加起來足足有十幾個人。看日頭這時應該是中午,估計是夏天太陽正烈,飯廳內老舊款的空調製冷效果極好,就是噪聲有點大轟隆隆的跟發動機一樣,惹得靠近空調的那桌客人必須得扯開嗓子聊天才能確保對方聽得見。
“老趙不是我說你,都來夏師傅的芬園吃飯你還點紅燒魚,真是糟蹋名額。這一個人只能點一道菜我都嫌不夠,還偏偏被你這破紅燒魚佔了個名額。”坐得離空調最近的中年男子扯着嗓子大喊。
“我吃紅燒魚怎麼了?擱十幾年前你見了紅燒魚估計要流口水,我就好這一口,那我說你們才俗呢,天天吃這些鮑魚魚翅海蔘也不怕吃膩。”老趙顯得非常不滿。
“行了行了,爭這個幹什麼?這傢伙就是屬貓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一頓不吃魚渾身難受。再說,夏師傅這大菜做得好,尋常的家常菜做得也好啊,有的吃就不錯了。”桌上的另一個人出來打圓場。
離空調最近的中年男子也只是抱怨兩句,沒什麼別的意思,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酒,眯了眯眼睛,感嘆道:“哎,要我說這夏師傅就該多僱幾個人,每天一共就開八桌,搶都不好搶,每個人還只能點一道菜,這哪夠吃啊。”
“這就是你不懂了吧。”剛纔打圓場的那人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你以爲爲什麼夏師傅做的菜最好吃,就是因爲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個人弄的,要是僱了別人來打下手菜就不是這個味道了。”
“就你懂得多,來喝酒。”
同桌三人互相碰杯,好不快活。
他們三個嗓門都大,飯廳雖然面積大,四張桌子之間隔得距離也夠遠,但他們的對話還是被隔壁捉的人給聽見了。
既然聽見了,肯定就要展開一系列討論。
隔壁桌一個穿花花綠綠的襯衫,脖子上掛了一根不知道是什麼材質做的鏈子,如果不是頭髮還是黑色,肯定要被江楓誤認爲是葬愛家族的成員的年輕男子好奇的問道:“二叔,我剛纔去上廁所的時候路過廚房往裡瞥了一眼,還看見一個金頭髮的男的,那是誰呀?”
“我剛纔聽他們說夏師傅不是沒請幫工嗎?”
一聽就知道是個新來的,居然連章光航是誰都不知道。
花襯衫的二叔下意識看了一眼廚房門:“他是夏師傅的徒弟,我記得好像是個美國人吧。”
“什麼美國人,人家是法國人。”同桌的另一人道。
“法國人?夏師傅這麼厲害啊,法國人都跑過來給他當徒弟。”花襯衫驚了。
“那可不是,我跟你們講這法國人可講究了,我記得他是幾年前拜夏師傅爲師的。前幾年的時候夏師傅不是有一段時間滿城的跑,找每天早上送鮮奶的嗎,換了好幾家,就是爲了這小子。”那人道,“不過要我說這喝鮮牛奶沒準還真有用,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小孩今年也就十三十四歲了,你瞧瞧那身高哪像十三,十四歲的小孩,我兒子都十六了還沒他高。”
“夏師傅前幾年滿城跑的找牛奶是爲了他?”花襯衫的二叔也驚了,“我還以爲夏師傅是要做什麼點心或者菜,嫌牛奶品質不夠好才滿城跑找鮮奶呢。”
“要我說,夏師傅把這個法國人當孫子養。”
同桌其他人贊成地點點頭。
此時此刻,被夏穆苪當成孫子養的章光航在幹什麼呢?
他在被夏穆苪罵。
江楓進去的時候夏穆苪已經罵得差不多了,所以他搞不清楚章光航到底是爲什麼被罵,但他大概能猜到應該是切錯菜了,因爲夏穆苪在回到竈邊的最後一句話是:“話都聽不明白。”
四桌客人,十幾道菜,量一點都不大。不知道是因爲這時候大家出來吃飯的風格都是如此,還是夏穆苪賣菜的風格是如此,江楓發現這十幾道菜裡除了那道紅燒魚,其它的居然基本上都是海蔘,燕窩,鮑魚,魚翅這種名貴菜品做的菜,就連蔬菜也是加了海蔘絲一起炒的。
做完客人的菜夏穆苪就開始做自己的菜,相對於之前做的奢華的菜餚,夏穆苪和章光航自己的午餐就要簡單許多。
一份炒青菜,一份雞蛋羹,一份回鍋肉,還有一份冬瓜排骨湯,就在廚房裡吃反正廚房夠大。
讓江楓覺得奇怪的是這師徒二人在吃飯的全程都一言不發,夏穆苪不說話將會覺得很正常,章光航此時只是一個十三歲左右的小孩,完全沒有被夏穆苪剛纔那一頓罵罵自閉的傾向。相反,他在吃飯的全程都顯得很興奮,有一種蠢蠢欲動的感覺。
就是不說話。
兩人就這樣沉默着,一直到章光航咕咚咕咚把一滿碗灌下肚,一時沒忍住打了個嗝,夏穆苪纔開了口。
“吃那麼快乾什麼?又沒人跟你搶。”夏穆苪一臉嫌棄。
章光航露出一個和他的帥臉非常不符但和衣服非常相配的傻笑,張口就是一嘴標準的京片子:“因爲師父菜做得好吃。”
夏穆苪沒什麼太大的反應,轉而開始關心起章光航的學習:“你作業做了沒?沒做的話趕快去睡午覺,睡完午覺寫作業。你這馬上要回去了學習可不能落下,別到時候你爸媽反過頭來怪我沒監督好你學習。”
“要我說我這想監督也監督不了啊,你書上那些字兒我一個都不認識,一個個寫得畫符似的。”
章光航又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回鍋肉:“師父,你明天過生日有沒有想好該怎麼慶祝啊?”
夏穆苪擺擺手:“有什麼好慶祝的,又不是什麼正兒八經的生日,我們大人跟你們小孩不一樣,我們不過生日,你哪年見過我過生日了?”
章光航大大的眼睛裡寫滿了更大的疑惑,有些不解:“可是,隔壁的牛爺爺不就過生日了嗎?”
“他那是六十大壽,我六十大壽早過了能一樣嗎?再說,我這又不是什麼正經生日有什麼好過的。”夏穆苪沒在意,起身收碗,“快去睡覺,睡完覺寫作業。”
“哦。”章光航起身。
“可是,前幾年我姥爺也過了生日,他過的也不是六十大壽啊。”章光航還是不太明白。
“他那是最……”夏穆苪差點把話說出了口,臨時收住了,“你姥爺過的那個生日,也跟我的不一樣。”
夏穆苪說完之後自己都覺得這個理由太扯了,想了想就編了個新理由來糊弄章光航:“我跟你姥爺不一樣,你姥爺那是有正經生日的,我沒有。”
“爲什麼?”
夏穆苪頓了頓:“我不記得我生日了。”
章光航:?
見章光航一副偏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樣子,夏穆苪索性就把該說的話都說了:“人販子你知道吧?”
章光航搖頭。
夏穆苪:……
“不知道不重要,反正就是一種職業,賣人的,現在也有不過不合法,我小時候那是合法的。”夏穆苪完全不擔心他和小孩說這種話會讓章光航的三觀變歪,“我小時候家裡窮爸媽養不起我,就把我給了人販子,後來纔來了北平被我乾爹買下來。”
“所以我沒有生日,我壓根就不記得自己是哪天生日。”
“可是上個月師父你不是說明天是你生日嗎?”
“那是我乾爹把我買下來的日子,不算正經生日所以沒有過的必要。快點去睡覺吧,睡完覺寫作業。”夏穆苪三句不離寫作業。
“哦。”章光航還是沒太弄明白,主要是他目前所接受的教育裡並沒有人販子相關的內容,所以沒弄明白夏穆苪口中的正經生日和不是正經生日到底是什麼意思。
沒弄明白夏穆苪話中含義的章光航一邊琢磨着,一邊離開廚房朝自己的房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