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抑恍若未覺,不緊不慢的走着,他穿過街道,和每一個遇到的街坊四鄰打着招呼。
費南不緊不慢的跟在遠處,打量着兩旁的街道,像是在參觀旅遊。
他是第一次來這裡,這裡也的確是他一路過來所見到的最安樂祥和的地方了。
無論是小販還是工人,臉上都帶着微笑,說話都比其他地方的人聽起來底氣更足些。
公園旁的階梯口是個露天的小學校,兩個瘦弱的年輕男子支了面小黑板,放了張桌子,就授起了課。
來上學的學生,大多都穿着補丁摞補丁的舊衣服,小臉清瘦,但一雙眼睛卻透着求知的光芒,十分明亮。
李抑和授課的年輕老師打了個招呼,就加快腳步,匆匆離去。
費南來到了露天課堂旁,停下了腳步,饒有興致的抱着歡歡聽了一會兒。
兩位年輕老師顯然是受過西式教育的,給孩子們教授的課程也是英文和工科知識。
這樣的年輕才俊,相信很容易就能找到待遇豐厚的工作,即便是去私塾教書,也是綽綽有餘的,但他們卻甘願站在大街上,給一羣吃不飽穿不暖的小孩子教授知識。
費南停留半晌,沒有打攪,繼續前行。
走出不遠,他就在公園門口看到了倚靠在門柱旁的李抑,他正在吸着菸捲,手中把玩着一個金屬的打火機,像是在等着費南。
沒有意外,費南邁步走了過去。
打量着費南,他吐出煙霧,問:“這位先生,對四條馬路還滿意嗎?”
“不錯。”
費南微笑讚許:“街道秩序井然,商販童叟無欺,孩童有書可念,老者衣食無缺,亂世之下,能有如此一處安定之所,李抑探長功不可沒呀!”
“過獎了。”
李抑支起身來:“先生怎麼稱呼?來我四條馬路,是尋親,還是做工?”
費南笑着說:“我叫費南,我是來找你的。”
“找我?”
李抑彈了彈菸灰,問:“我只是四條馬路的探長,只管得了這四條馬路,不歸這裡管轄的事,我是不會插手的。”
“哈哈!”
費南笑了聲,稱讚說:“我早就聽說四條馬路的李抑探長爲人剛正不阿,做事進退有度,今日一見,果然不錯,尚海能有你這樣的巡捕,是件幸事呀!”
李抑不爲所動,問:“不知道費先生找我是有什麼事?不妨直說。”
“好,既然你快人快語,我也就不廢話了。”
費南正色說:“我這次來,是想和你合作,只要你配合我,一個月內,我幫你當上總巡捕房的總探長,你意下如何?”
李抑面色平靜的搖了搖頭:“不好意思,我沒興趣。”
對他的拒絕並不意外,費南繼續勸說:“男兒自當有鴻鵠之志,我看李兄正是大好年華,爲什麼不拼出一番事業,也不枉來世上走一遭啊!”
李抑依然不爲所動,他將快吸到根的煙屁在牆上按熄,平靜開口:“不好意思,如果你沒有其他事,我要先去忙了。”
費南看着他問:“難道你一點都不心動?”
看了眼他懷中的歡歡,李抑平靜說:“你來的時候,路過學堂了嗎?你知道爲了讓那些孩子能有一份書念,我費了多大的力氣嗎?
我只是個小探長,能力有限,我只想好好管理這四條馬路,讓所有的街坊都過上好日子。
我不知道你到底抱着怎樣的目的,但四條馬路不是你這種人該來的地方,請你放過我,也放過這些街坊,他們的好日子得來不易,算我求你。”
他在面對陌生人的時候,總是會下意識的測算該如何開槍,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擊倒對方,這是一個頂尖槍手的職業習慣。
但在他下意識的看向費南的時候,他卻發現,費南每次都能夠提前預判到他視線所及的地方,下意識的做出反應。
這是沒辦法掩飾的生理反應,這種非人的反應速度下,如果真的動起手來,李抑幾乎可以確定,自己根本打不中費南哪怕一槍。
在察覺到這點後,他對費南的警惕提到了最高等級。
他從不求人,但在面對費南時,他卻主動低了頭。
四條馬路是他的心血,也是他在疲憊時能夠停靠的港灣,他不想讓這裡受到任何不好的影響。
費南看着他,沒有再開口。
“謝謝。”
李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轉身默默走開,逐漸遠離。
捏了捏歡歡的小臉,費南笑着說:“你老爸被人拒絕了呢!”
他看得出來,李抑是個有堅持的人,像這樣的人,脾氣也往往很倔。
如果只是言語規勸,他是根本不會答應的。
看來只能想想其他辦法了。
轉身向回走去,他又路過了那處露天學堂,兩位老師剛好授完了一堂課,讓學生們去上廁所,自己在桌上整理教案。
費南邁步走上前去,在桌前站定。
察覺到他靠近,那個叫做何博文的年輕老師擡起頭來,看到他抱着歡歡,趕忙站起身來:“你好,是想送孩子來上學嗎?我們不收學費的。”
“哦?”
費南笑問:“你們不收學費,學校怎麼開下去呀?”
何博文笑着說:“我們這個學校花不了多少錢的,只需要買點粉筆就好了,如果有其他需要,李抑探長也會幫我們搞定的。”
“那你們的吃穿用度呢?”
費南問:“你們也正是談婚論嫁的年紀,沒有收入,怎麼娶妻生子?”
何博文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腦袋:“李抑探長每個月有給我們五塊大洋作爲工資,足夠我們吃飯了。”
頓了下,他的神色變得認真:“如今正是國家危難,生死存亡之際,我等大好青年,自當爲國家盡忠,爲人民出力。
任公說過,少年強則國強,孩子是國家的未來,國家如果都沒有了未來,小家又怎能焉存?我區區一個不成才的學生,就算不結婚生子又如何?只要能多教些學生出來,讓他們至少能睜眼看看這世界,我這輩子,也算是沒白活。”
看着他,費南沒有再開口。
回過神來,何博文靦腆的笑了笑,又問:“對了,先生你是打算送孩子來上學嗎?”
“不,我只是路過,好奇來看看。”
費南笑着搖了搖頭。
“哦,好吧!”
何博文有惋惜的看了眼歡歡。
“哇!”
有學生摔倒了,趴在地上哇哇大哭,何博文看到,趕忙跑了過去,將其抱起。
看着他逗弄小孩的樣子,費南伸手從懷中掏出了一沓銀元票,拉開書桌抽屜,放了進去,轉身離開。
他的身影消失在街口不久,李抑不知從什麼地方鑽了出來。
來到書桌旁,拉開抽屜,李抑看着那厚厚一沓銀元票,不知道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