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來時的趾高氣昂截然相反,榮照添和手下巡捕們離開得異常低調,甚至可以說是倉皇而逃。
榮照添鼻青臉腫,一出大東舞廳就鑽進了車裡。
車是杜月生的,他對尿了褲子的榮照添頗爲嫌棄,卻也沒有說什麼。
返程的路上,榮照添仍心有餘悸的不時打着哆嗦。
看着他沒出息的樣子,杜月生不屑的撇了撇嘴。
如果他真敢和費南正面剛一波,杜月生倒還高看他一眼。
結果到頭來,讓人家瞪一眼就給嚇尿了,這叫怎麼個事兒?
榮照添是真的被嚇到了,他從沒像之前那幾分鐘那麼近的面對過死亡。
費南給他的感覺就像是來自地獄的勾魂使者,隨時都可以送他下地獄。
能夠排除異己,坐上總督察長的位置,榮照添自認並不是個貪生怕死之人。
讓他感到恐懼的是費南的態度,那種平淡到有些枯燥的漠然,就是那種漠然,讓他感到了無比的恐懼。
他感覺殺人對費南而言簡直就像是呼吸一樣簡單,甚至變成了本能,變成了條件反射,和殺雞吃肉沒什麼區別。
他可以接受死亡,但絕對接受不了這種死亡。
讓他像是一隻螞蟻一樣,悄無聲息的死去,死得稀鬆平常,死得無關緊要。
這讓他感覺自己的生命,成就,追求都變得毫無意義,輕得像塵埃。
車子走到中途,他才逐漸緩過神來。
看向杜月生,他吞嚥了下口水,沙啞着嗓子問:“你之前攔着我,是因爲知道這樣的結果嗎?”
杜月生想了想,搖頭說:“我知道他很強大,但不知道他會這麼強大。”
“你從哪裡知道的?”
榮照添聲音開始平穩。
杜月生將之前聽到的傳聞以及之前在片場外看到的景象對他講述了一遍,才解釋說:“我在來之前也不知道他的身份,沒想到短短半個月不見,他已經將斧頭幫也掌控在了手中。”
聽着他的話,榮照添面色陰晴不定。
他在心中有些怨恨上了杜月生。
在他看來,杜月生肯定是一早就知道了費南的身份,但故意不告訴他,就是想看他出醜。
“現在怎麼辦?”
他問:“貨沒找到,還丟了五十條槍,費了五十個人,我怎麼向上面交代?”
“誰讓你這麼衝動的?”
杜月生無奈埋怨了句,才說:“我覺得這批貨應該和費南關係不大,如果他想要貨,直接把咱們那些人殺了,把貨搬走不就得了,我相信他做得到。”
“和他關係不大,和誰關係大?”
榮照添皺眉說:“就剩今晚最後半天了,如果再找不到,我這個總督察長是肯定沒得幹了。”
“別急,我有一些頭緒了。”
杜月生解釋說:“你想想看,丟貨的事,除了咱們,還有誰知道?”
榮照添想了想:“姓郭的?”
“沒錯。”
杜月生點了點頭。
榮照添瞅着他:“之前在領事館你不是還說不是他嗎?”
杜月生有些尷尬:“那會兒是那會兒,現在是現在嘛!而且我也沒說貨是郭老闆動的啊?”
“那你的意思是?”
“我是想從郭老闆的消息來源那裡查起來,我懷疑這次是有人故意針對你,不然爲什麼前腳貨剛丟,郭老闆就找上門來要貨呢?”
榮照添明白了:“你是說,偷貨的人和給老郭傳消息的人是同一批人?”
杜月笙不置可否。
榮照添馬上探身拍了司機一巴掌:“去郭氏公館!”
他一動彈,杜月生馬上就聞到了一股騷臭味,不由得閉起了氣來,皺眉捂住了口鼻。
榮照添也察覺到了自身的不妥,有些尷尬的說:“對不住,弄髒了你的車。”
頓了下,他眼神變得陰狠,咬牙切齒說:“都怪那個姓費的,媽的,早晚有一天……早晚有一天我得報了這個仇!”
……
另一邊,許文強把繳獲的槍清點了一遍,有些不放心的衝費南問:“咱們繳了巡捕房的槍,會不會出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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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捕房後面是工部局,工部局後面是北洋和領事館,從來只有巡捕房繳幫派的槍,還沒有幫派繳過巡捕房的槍,更何況還是一次繳五十條。
“能出什麼事?”
費南笑着說:“你剛建角宿堂,想要服衆,手底下沒有一些拿得出手的底牌,怎麼能行?
把堂內的兄弟叫起來分分,把這些槍都分下去,這就是你的第一批力量,也是南幫真正的攻堅力量,真正的角宿堂,攻堅之角。”
說罷,他回身衝興奮檢查槍械的角宿堂幫衆問:“這些槍就歸你們角宿堂了好不好?”
“好!”
角宿堂一衆兄弟興奮大呼:“多謝幫主!”
費南今天這一手算是讓角宿堂的弟兄們開了眼界,尤其是那些剛剛被許文強收進來的新兄弟。
他們是第一次見到費南出手,還是對尚海當之無愧的大佬出手,這簡直顛覆了他們的價值觀。
在他們的意識裡,榮照添這種狠人絕對是全尚海最不好得罪的人了。
但費南今天不光打了他的臉,還繳了他的槍,簡直是無限囂張!
跟着這樣的老大,何愁沒有好日子過?
他們已經認定,加入南幫簡直是他們一輩子做出的最正確的決定了。
安頓完角宿堂的事,費南就開始準備下一步計劃了。
他留了榮照添一條命,並不是因爲他不想殺榮照添,而是榮照添需要在下一環中起到個墊腳石的作用。
至於這塊墊腳石是由誰來踩,他早有目標。
……
四條馬路和往日一樣安寧祥和,在李抑的治理下,已經快要接近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狀態了。
不過這麼說顯然有些誇張,但比起外界來說,四條馬路的確稱得上是一方樂土。
這是李抑最爲自豪的作品,也是他多年來的心血所在。
他和往常一樣進行着夜間巡查,這是他例行的工作,無論颳風下雨都沒有斷過。
白天的熾烈陽光可以讓那些魑魅魍魎無所遁形,但夜晚來臨後,卻仍是容易滋生一些罪惡和邪念。
在他的轄區內,他絕對不允許有犯罪的種子重新生根發芽。
夜已深,大多數住戶已經進入了夢鄉。
爲了不打擾居民的休息,他沒有騎巡捕房那匹叫囉嗦的老馬。
他也喜歡用腳來丈量這四條馬路,這裡的一草一木他都熟悉無比,在這裡,他閉着眼睛也不會走丟。
忽然,他的餘光瞄到街口處有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閃過。
心念一動,他馬上閃身來到陰影處,悄無聲息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