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狠的手段。”
李抑死死盯着費南。
費南並沒有否認,他看着燃燒的烈火,淡然說:“租界四國不守合約,越界築路,搶佔國土;四國領事私運煙土,官商勾結,謀取暴利;榮照添身爲總督察長,魚肉鄉里,橫征斂財;煙土之物,禍國殃民,使得國人意志消沉,淪爲行屍走肉……”
說着,他看向李抑,認真問:“你說,這些鴉片該不該燒?”
李抑沉默了。
他實在無法反駁費南的話,因爲費南說的都是實情。
沉默片刻,他搖了搖頭:“你這是在狡辯,即便你做的事都是正確的,那也不是因爲你善良,你只是在想方設法達到你自己的目的罷了。”
費南不假思索的追問:“那我的目的是什麼壞事嗎?傷害到誰了嗎?”
李抑又沉默了下來。
費南這次的做法的確傷害到了一些人,但受到傷害的都是可惡之人,可以說是咎由自取。
看到他們倒黴,李抑甚至忍不住生出了些暢快之感。
但身爲一個探長,費南的做法,他依然還是無法接受的。
看着費南,他開口問:“你做這些有什麼意義呢?你爲什麼偏偏選中我呢?”
“因爲你是全尚海唯一不貪的巡捕。”
這個理由說得李抑啞口無言。
半晌,他才苦笑一聲:“那又怎樣呢?有什麼意義嗎?我只有一個人,又能改變什麼呢?”
“怎麼不能改變?”
費南認真說:“只要能多些像你這樣的人,哪怕只有一個,也不算白忙活,不是麼?”
“沒可能的。”
李抑搖頭:“就像是一顆大樹,根爛了,還怎麼活?我只是一個普通的探長,就算我想做,恐怕也做不到什麼,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
“還沒開始做,你怎麼就知道做不到?”
費南笑了笑:“只要有所行動,總比坐以待斃的好,不是麼?能做事的做事,能發聲的發聲,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就像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裡發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
“可如果沒有炬火呢?”
李抑反問。
費南神色變得嚴肅:“如果沒有炬火,那你我就是唯一的光!”
李抑愣住了,一團熾熱的暖流驟然升起,燙得他渾身微微顫慄。
見他的神色,費南知道說動了他,便趁熱打鐵,繼續開口:“你看得到錯誤,也知道更正的方法,四條馬路就是最好的例子,你爲什麼不去試試看呢?”
“這不一樣。”
李抑心中天人交戰:“四條馬路之所以能夠成爲今天這樣,大部分的原因是因爲它所處地段的特殊性,我其實並沒有祈禱什麼作用。”
“不。”
費南斬釘截鐵的說:“我見過許多三不管地帶,無一不是變成了滋生罪惡的場所,罪犯們的樂園,四條馬路沒有變成混亂無矩的地段,就是你管理能力和理念最真實的寫照。”
“可是……”
李抑還想說些什麼,卻被費南打斷了。
他提高了聲音:“你還在擔心什麼?你明明知道什麼是對的,爲什麼不敢去改變它?你保了四條馬路上幾百戶的安穩生活,爲什麼眼睜睜看着其他百姓身陷水深火熱?你在怕什麼?”
“這裡面的水很深……”
“越艱難,就越要做,改革,向來沒有一帆風順的。”
費南擡手按上他的肩膀。
李抑看着他,再度沉默了下來。
收回手,費南看向火場。
那裡的火勢已經弱了下來,能燒的東西都燒得差不多了,皮特也罵累了,默默的站在火場旁看着被燒成了鐵架子的卡車。
巡捕們還在一桶一桶的往出拎水,澆在卡車的油箱上。
在費南刻意引導的風向下,油箱附近並沒有被明火燒到。
揹着手,一點點撤回念力,費南淡淡的說:“該說的我都說了,怎麼選擇是你自己的事,走了。”
說罷,他便大步遠去,幾步間就不見了蹤影。
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李抑良久都沒有移動。
良久,他才長嘆一口氣,邁步往火場的方向走去,只是腳步較來時沉重了幾分。
……
榮照添這次是徹底完蛋了,當天他就被下了大獄。
皮特再一次向李抑提出了請求,想要讓他擔任總督察長一職。
這一次,李抑沒有再拒絕。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一週就過去了,尚海也迎來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兩年一屆的公共租界工部局選舉。
作爲公共租界內最高的行政機構,工部局在一定程度上,擁有着尚海的部分管轄權。
而在上一屆的選舉上,第一次增加了兩位華人董事後,原本對工部局意見重重的華人各組織頭一次安分了下來,這讓工部局董事會受到了鼓舞,並且決定,在今年將華人董事的名額提高至五名。
這對於尚海各界人士都是一塊誘人的蛋糕,凡是有能力爭奪席位的都在暗中使勁兒。
但實際上真正有實力競爭的,早已經把蛋糕分完了。
這些天來,費南忙活着幫龍四整合賭場,檢查賬目,然後成立了一家公司,讓許文強擔任了法人代表和總經理一職。
他這個總經理是聘用制的,只拿工資,沒有股份。
法人代表也只是爲了讓他參加選舉時能有個名義上的身份。
這一決定讓屠辛幾人有點不爽,但在龍四的堅持下,他們還是同意了。
在大會前夕,李抑找到了費南,想要和他談談。
他已經決定出任下一任的總督察長,皮特也答應他會在大會上進行提案,並且力保他上任。
不過他還是有些迷茫,不知道今後的工作該如何開展。
對此,費南給他提出了三條建議。
第一,禁毒。
第二,倡廉。
第三,除惡。
這三點哪點都不好達成,就拿第一條來說,如果真正開展,恐怕全尚海的煙館湊錢也要幹掉李抑。
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這些傢伙眼中只有錢。
在他們看來,只要能讓他們掙錢,哪怕多交點保護費,他們都是心甘情願的。
所以,費南給李抑的建議,是選擇迂迴戰術,從根子上斷他們的財路。
費南告訴他,該收的錢沒必要拒絕,照收不誤,甚至可以多收一點。
收來的錢,就去開辦學堂,開展禁毒宣傳。
孩子是未來,那些吸了煙土的傢伙都已經廢了,不用管他們,抓緊下一代的教育,纔是最重要的。
倡廉和除惡也是同理,明面上不拒絕,暗地裡使絆子。
等到許文強上任後,可以和他配合,一起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