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都,伊倫茜勒。
天邊高懸一彎金色月牙。樹木掩映下,露出一抹灰色屋脊。
羽冥,一襲淡藍錦袍,肩上披着粹白之裘,憑窗而坐,愁緒縈懷,眼神黯然。
夜,靜靜地勾勒出麗涯美麗的倩影。記憶中,她優美的舞姿,嫺熟的舞步,及她明媚如花的笑顏定形在她滾燙的眼眶裡,然而他仍未忘記她馳騁沙場的赫赫神勇……
“殿下,沒有找到麗涯小姐的下落。”天越急匆匆來報。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天越的腳步聲在夜幕裡漸漸隱退。
桌上開滿了大簇大簇的花朵,紅的、白的、藍的、紫的、黃的、綠的、每一朵都芳香逼人。一絲風吹過,那些盛開的花簌簌搖晃。他睹物思人,心中焦急若狂。
“我知道你要去魔界,所以提前回來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打破他的沉思,擡頭,只見一身華美的湛藍宮裝把她的高貴典雅襯托得淋漓盡致,蔚藍色披肩捲髮在微涼的晚風中泛起迷人光點。
“拼瀾,我心意已決,一定要去,你不要阻止我。”只見眼前冷漠的貂裘男子,神若春曉,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
“可是此去魔界危險重重,殿下也非常清楚神一旦進入魔界勢必引起強烈圍攻,況且……她不是赤焰。”拼瀾方圓的臉蛋,雙眉修長,相貌有威無媚,甚爲英俊。
羽冥望着她,眼神堅定,“正因爲她不是赤焰,才更需要我保護。”
一雙眼睛簡直像浸在水中的水晶一樣澄澈,眼角卻微微上揚,而顯得嫵媚。純淨的瞳孔和妖媚的眼型奇妙的融合成一種極美的風情,薄薄的脣,色淡如水。
拼瀾語氣稍稍開始硬朗,說道:“如果殿下要去,拼瀾全力以諫。”
羽冥臉色一變,刀削的眉,高挺的鼻樑,薄薄的脣緊緊地抿着,“看誰能阻止得了誰?”海夕刀漸從他寬大的衣袖中滑入手指間,他緊握住刀柄。
“我真的不願與你爭執。”與羽冥動手,拼瀾萬般不願,可神界二皇子擅自去魔界,即使個人武功修爲再高,也如羊入虎口,後果不堪設想。
羽冥輕輕一甩,海夕刀便飛旋着朝拼瀾割去,幽藍色的光芒在空中劃出許多優美流暢的弧線,絲絲縷縷,炫目耀眼。
拼瀾的雙手在胸前迅速比劃,用真氣擋住飛旋而來的海夕刀。他明白羽冥可以輕而易舉地傷她,只是善良敦厚的他於心不忍。
真的要繼續打下去嗎?拼瀾的心在滴血。原來現在才強烈地感覺到眼前的貂裘男子是他一生的摯愛。雖然口口聲聲說他只是兄弟。雖然他毫不知情,她也從未對他表露真情。
在山林女神拼瀾年幼懂事之際,神帝軒轅對瀾公主拼瀾開門見山敞開心胸表明一切鄭重說道:“拼瀾,你是赫林特家族唯一遺存的聖嬰,封號山林女神瀾公主。你的真實身份是北亞赫林特刺蝟家族赫蘭王獨女,你的家族及所有族人之所以被全部滅族,是因爲他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大錯,希望你在聖都伊倫茜勒好好學習生活,長大之後能有所建樹和作爲,爲我國軒轅王朝的建設奉獻犬馬之勞,不讓北亞赫林特家族再次含羞蒙冤。”
從小,她無依無靠,過着清淡寡慾的生活,心情寂寞的時候,是他陪她閒談漫飲,排解她內心的惶恐與抑鬱。但她生性灑落,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然而這些與他朝夕相伴的日子,才發現她已經不能收拾他給她的美。只是,她已到達他的身邊,卻無法到達他的心靈,他的世界。當她爲愛日夜堅守時,才懂得愛的越深,心就越痛,那些堅強的僞裝,只換來對自己痛苦的嘲笑。
“拼瀾。”她彷彿聽見他用回聲波輕輕喚她。那聲音彷如天山冰雪在消融。她心動了,心軟了,手兒微微顫抖了。就在那一剎那傾,刀收回羽冥手中,彷彿剎那千年的光芒一瞬間熄滅。羽冥迅速出手點了拼瀾手、足、口三處大穴,拼瀾倒在了他的臂彎裡。
“真好,你的功力又進步了。可是對不起,無論如何我都要去救她。她是我生命中的唯一,我承受不住再一次失去她的痛苦。”他抱着她,將她安置在寢樓。
拼瀾的心在翻騰:“她是你生命中的唯一,而我卻是你永遠的兄弟,你對你的妻子好殘忍,卻從來不知道這是殘忍。”
桌上一大簇一大簇的花朵隨着一個人的苦澀慢慢凋零。
拼瀾的心焦慮着:“你站住,我不是自私的女子,解開我的啞穴,讓我告訴你她曾出現在哪。”可是沒有,他只是站在桌前看着凋謝的花兒多呆了一會兒,然後用法力讓花兒重新綻放芬芳。
“你讓花兒重新綻放芬芳又能如何?殊不知一個人的心死了,就不會再綻放光彩。”
羽冥靜靜地走了,那背影籠着空碧幽幽落葉蕭蕭的深沉。
拼瀾心痛了,難道千多年相濡以沫朝夕相對的夫妻情分還不及那個紅衫女子突然闖入來的情深?
這個月朗星稀的夜晚,微風穿過半開的窗戶,如水的月光灑滿整個屋子。他被擱在光潔的牀被下,神情悽惻,不能動彈,滿屋的淡淡清輝,覆過她被哀傷籠罩的心扉。
王妃被冷落已不是一個秘密,而今晚孤高自許目無下塵的她竟主動去找羽冥,所有人都爲之驚訝。羽冥重病的母妃羽妃娘娘心下也寬慰了許多。
第二天中午,黃苓找羽冥有事商量。心道:“一上午都不見殿下王妃,難道他們還在寢樓?王妃出了名的矜持,又總是一身男裝,從未在殿下面前顯露脆弱,昨晚真是奇了怪了!”
黃苓是神界芙蓉流派的掌門人,自小跟在羽冥身側,對羽冥忠心耿耿。她劍術高超,身材高挑,容貌秀美,被人尊稱“神界女俠”。
她徒步來到星海閣,輕叩門扉,見無聲響,方纔走進寢閣,發現拼瀾靜躺在牀上。她一愣,像是明白了什麼,伸手解開王妃的穴道,問清緣由,才知羽冥殿下去了魔界。
拼瀾囑咐道:“對了,這事先別傳出去,以免驚動神界。”
黃苓俏眉頻皺,“可水神浚河已來王府,正準備見殿下。”
水神浚河可以說是羽冥在神界最好的朋友,他們常在一起飲酒作畫、比武過招,都是才華橫溢的神界名人。可黃苓對浚河並不怎麼相信,而且心存芥蒂。在一次神界大宴賓客的晚會上,浚河向神帝保媒,“我哥風神對黃苓傾慕已久,想娶她爲妾,望神帝成全”,弄得黃苓左右爲難,可黃苓根本不愛風神,在神帝答允之際,她向神帝表明心意,推掉了婚事。以後便對水神浚河有些意見。
拼瀾黃苓來到前廳。浚河一襲長袖白衫,正坐在雕花大椅上玩弄桌上的酒杯,見拼瀾來,忙躬身行禮:“王妃安好,怎不見殿下?”
拼瀾道:“不知水神有何事?抱歉,殿下不在。”
“不在?”浚河驚訝道:“堂堂神界二皇子不坐鎮王府,到處亂跑是爲何?難道什麼事比見本神還重要?”
拼瀾猶豫片刻,便道:“殿下去了魔界。”
“什麼?孤身冒險,獨闖虎狼之地?”浚河越顯焦灼不安,怨道:“王妃爲何不早些告訴我?”便拂袖而去。
“你要去哪?”拼瀾追問浚河。
“當然是去把他從魔界拉回來。”難道他也要孤身犯險?趕上浚河,拼瀾說:“我算到殿下在地獄谷。”聽後,浚河心急火燎,“這傢伙竟去地獄谷,那兒可是誅神之地。”
拼瀾立即向追上來的黃苓道:“你和天越守在王府打理事務,我和浚河前去魔界。”
“可是……”黃苓十分擔心地問了一半,又縮住口。
“你這小丫頭可真囉嗦,有我們去,還怕找不回殿下。”浚河快語道,手似乎親密地想去拍黃苓的肩。可黃苓一閃,他拍了個空。“你們小心,”她道。
拼瀾知道黃苓是有些優柔寡斷的女子,雖然她劍術超羣,可很少見她殺人,可正是這樣才顯現出她獨有的溫柔寧靜。
魔宮。鎖雲殿。
“報告魔君,翼部統領參見您。”
“有請。”
只見一玄衣男子,豹頭環眼,跨門而入,恭敬道:“魔君,探子來報,地獄谷有神界的人出沒。”聲音渾厚洪亮。
“馬上率十二黑騎速速封鎖地獄谷,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七星魔君一揮手,翼部統領謙毅便率十二黑騎策馬奔出雄渾森嚴的彼薩斯……
昏天暗地的地獄谷,無月,無星,氣候惡劣。屍骨埋藏,陰風陣陣。
羽冥裹着雪白的貂裘在地獄谷徘徊尋找。一切線索好像凝固了,他竟感覺不到她的一絲氣息。
聽說她在此與百鬼相鬥,只爲解除癡情魔王沉睡一千年的命運,聽說她曾在此與魔軍最後一搏,只求魔王脫險重生。然而天妒紅顏,當她精疲力竭,無處逃生之時,金色之箭,那千古誅神之箭以驚濤駭浪鋪天蓋地的氣勢朝她射來,電閃雷鳴,天哭地泣。寒風撕裂了歲月的傷口,淚水氾濫了素潔的臉頰……
她爲魔王而死。
她與他曾經的誓言,被陣陣狂風吹散,飄落於生死隔離的時空。她可曾記得薔薇花瓣中的切切相偎,深情款款?千年前,他率兵出征,一去不復返。千年後,她僅留一封書信,又爲他續演這千年的遺憾……
曾天上人間,尋尋覓覓了無數個日日夜夜,如果再錯過她,他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遠處。魔界翼部統領謙毅率十二黑騎奔騰而來,個個頭戴鐵盔,身穿短鐵鎧甲,威風凜凜。
羽冥不會笨到以一敵十,於是想踏雲御風而逃。可剛一躍上空中,便速地跌落下來。此時,十二黑騎揚塵而來,迅速將他包圍。爲首的翼部統領謙毅怒喝道:“神界何許人也,竟敢來地獄谷放肆?”
羽冥擡起掩在貂裘中的半邊臉,目光凜冽地射在謙毅身上。謙毅笑道:“我還以爲是誰呢?原來是神界二皇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幸會幸會。”
“翼部統領,謙毅。”
“正是在下。”
在千年前那場神魔大戰中,羽冥曾與謙毅對決過。謙毅手握一柄近一丈長六十斤重的斬/馬刀,與羽冥靈秀的海夕刀比拼。兩人彼此不分勝負。若他不是魔界中人,必將把酒言歡一醉方休,成爲好友,可世事弄人,兩人見面就是你死我活。
謙毅道:“殿下可知這是誅神之地,任何神在此必將法力全消,九死一生。”
羽冥淡淡道:“好,就看我能不能抓住這唯一生還的機會。”說着便揮刀舞去,刀光如閃電連續騰起,所到之處無不披靡,砍倒幾人,鮮血橫流。雪白的貂裘上沾滿了斑斑血跡,宛如一朵朵紅花開在雪峰之上。
“給我射,”謙毅見大事不妙,只覺怒意直泛,厲聲下令:“把他給我射成刺蝟,看他有三頭六臂不成?”
黑衣人紛紛取下背上弓箭,射向羽冥。
一輪箭雨過去,雪裘藍袍上赫然又多了斑斑點點的血跡。然而他傲然仰頭,那樣清冽而充滿殺意的眼神,讓指揮十二黑騎的謙毅不禁一凜。
此時,兩點光彩從西而來,一白一藍。
羽冥撇頭望去,白的是水神浚河,藍的是預言女神拼瀾。
“你們這兩個笨蛋,地獄谷能封鎖住神力還要來送死。”麗涯沒尋到,還要連累兩個兄弟爲他生死拼命,羽冥愁雲滿面,心酸至極。
七星魔君對人心狠手辣,對事卻英明果斷,自他從堪稱“情聖第一人”的魔王亞旭手中奪得魔界帝都彼薩斯統領權,便立誓要削平神界,誅滅衆神,如今有神來魔界送死,他自然不會輕易放過。
回首翹望,羽冥心中苦笑。盲目地追尋,仍然空空蕩蕩,只是他不能沒有她的消息。現在,她可否在魔王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