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蟄順着小鎮街道一步一步的行走,發現空無一人,心中大爲好奇,而且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氣息,心中大震,不由加快了步伐,當走到廣場上的時候,發現世人正驚懼的站在那,渾身發抖,像是遇到極大地不祥。
羽蟄踮起腳尖向前觀望,看到青衣銀髮男子,以及他身後的屍體,心中瞭然,但是沒有說什麼。只是在心間嘆道:“世人還是沒有理解反抗並不是毀滅的真義!”
羽蟄沒有試圖打擾守護聖者的行動,因爲他和流冥一樣,下定決心的事不會更改,即使在旁人看來錯誤連篇、極端詭異。
“我該救世人嗎?怎麼救?”羽蟄默默思索。
“如果殺戮是救,我該如何救?任何發問都是一種尋求,我正在尋求一種讓世人脫離苦海的方法。
我要告訴世人,逃避死亡的苦難,自殺是無用的,躲避也是無用的。但是他們會聆聽嗎?所以我要告訴他們的屍體,不抵抗、不反抗、一味躲避怯懦,只有一種結局——提前死亡。想來那時懊悔會充斥他們的心胸,且更加懊悔,而懊悔正是我想要他們感受到的。”羽蟄面容沉靜,嘴角勾勒出一抹了然的弧度,然後退後一步。
流冥剛好走到羽蟄身後,羽蟄退後一步,流冥前進一步。
流冥沒有說話,將手放在身後,猛地向前一劈,一道血色的劍光閃過,如一條巨龍向前勢如破竹,眨眼間鮮血便流淌滿地,四肢頭顱破缺不堪,而周圍倖存的世人更加不堪,有的已經跪伏在地,不停地磕頭求饒,嘴中含糊不清,但是行爲卻明確。臣服,跪伏,求饒,沒有反抗。
流冥冷哼一聲,極爲輕蔑,又是反手一劍,之前還在跪拜的衆人已經化爲一灘肉醬。
“我已說出了一切,你們不聽,那就別怪我的無情!”流冥森森的聲音在衆人耳中響起,又是好大一片漣漪,驚懼恐怖交織一片。
守護聖者在前面用藤杖一下又一下的抽打,緩緩踱步向後;流冥在人羣后方用血色三尺劍清洗出一條坦坦明途。
羽蟄走到已經化爲肉醬,看不出生前誰是誰的血肉面前靜默許久說道:“假如再來一回,你會反抗嗎?”沒有聲音傳來,羽蟄悲憫的搖搖頭,世人還是沒有發出那種聲音的覺悟啊!
“人,生有七尺之形,死有一棺之土,足矣。”羽蟄嘴中嘟囔一聲就跟隨流冥的腳步向前走去。每走一步,都要對腳下的血肉說一句:“人能藉瘋狂獲得自信,你爲何還不站起來?”周圍的人都驚怖的看着他,可是他似乎沒有感覺到。
流冥望着守護聖者鮮血淋漓的雙手和已經摺斷的藤杖,停下手中揮舞的劍,問道:“你想說什麼?”
守護聖者轉身看了看自己走過的路,血液瀰漫流淌至遠方,如人間地獄,似骷髏戰場,有些憧憬的說道:“人的靈魂高於諸天,深於陰府;人的力量長過大地,闊于海洋;真正的人俯仰無愧,一無所懼。我想說:‘忘卻痛苦,似水流去。人要反抗,人要向上。’”
流冥閉上眼睛回味一下,然後睜開眼看着頭頂的太陽,接過守護聖者的話語說道:“時刻逐漸推移,太陽已行過中天,將要西下。機會並不紛繁,能行動就不要遲疑。”
守護聖者點點頭,看着走上前來的羽蟄,微笑致意,說道:“有些愚昧的人僅僅由於他的無知,就會變得特別危險。以前的你愚昧至極,而世人比你更加愚昧,於是愚蠢的人身後跟隨更加愚蠢的人羣。現在你已覺醒,你要反抗,那麼你的行動是什麼?你又將反抗什麼?”
羽蟄眼神醇和的看着守護聖者的臉龐,有些愧疚的說道:“我的行動是讓屍體產生懊悔,我的反抗是成爲自己的上帝。”
守護聖者若有所思,有些明白,沒有說話。
“他來了。”流冥忽然開口說道,聲音平靜,聽不出絲毫情緒。
三人一起面向南方,看着天空處的一個黑點。黑點時隱時現,一會兒向上,一會兒向下,瞬息間就來到守護聖者三人的眼前天空。
黑點靠近,流冥看出是一個人,裝束如同野蠻人,剛纔就是他在大地上用肉體的力量奔跑。
“事情還是沒道理的多,我竟然能見你們。”碾讖面露笑意的看着身前的三人說道。
“羽蟄,膽小怯懦的你躲入森林,對自己的懷疑不敢證明,對靈魂的嚮往不敢追求。但是人不可能一直默默忍受,你終於戰勝自己,來到了人間。
守護聖者,是你讓我明白肉體的至高至極,是你讓我感受到懦弱和愚昧對靈魂的侵蝕,也感謝你對流冥的啓迪:說教並不有用,行動是關鍵。
流冥,新生時代的靈魂,是殺戮,是劍,是希望。盡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我在此對你致敬,是你讓行動成爲可能。”
羽蟄、守護聖者、流冥三人靜靜地看着碾讖,依次對他說道:
“寧以義死,不苟幸生,而視死如歸,我無憾!自知者不怨人,我對自己的過去承擔一切,我會證明自己就是上帝。”
“我爲世人制造地獄,在天上的地獄,它代表希望。向上就要承受毀滅的可能,因爲路的盡頭在天上,若不能堅持,遲早會摔得粉身碎骨。”
“人在世俗中不可能完全平衡,所以總有偏執,所以每個人都不同,每個人的路都不一樣。相信超人,讓理想與行動一起,把自己創造成想望中的自己。記住,行動是開始。”
碾讖走上前來,與流冥三人站在一條線上。
這一次,相聚,最後一次。
“那未能殺死我的必將使我堅強。”守護聖者低沉說道。銀髮染血,有鮮血淋漓;手中藤杖已斷,低頭望了望,向身後隨意一拋,清脆落地聲激起血花飄零。守護聖者向前踏出一步,走到人羣中間,看到一個正在襁褓中哇哇哭叫的嬰兒,他的母親在剛纔的血腥中被流冥殺死。
守護聖者彎下腰來,慈祥的看着嬰兒肥嘟嘟的臉龐,帶有鮮血的手忍不住去撫摸,嬰兒睜開黑亮的大眼睛,嘻嘻直笑,小小雙手胡亂揮舞,十分可愛。守護聖者拿開撫摸的手,擡起頭來,望向流冥問道:“他也要死嗎?”
流冥冷峻的臉上麻木無情,只有下頜輕輕點頭,張開已經乾裂的嘴脣說道:“他的父母沒有作爲一個人去反抗,那麼他以後的日子也將在困苦受壓迫裡艱難生存。若是這樣,倒不如一死百了,免得他繼承其父母的懦弱意志,荼毒向上者的道路。
——我不求世人單純的做個爲了理想而死的殉教者,我只要他們能夠爲了理想站在朦朧的光線中成爲自己的主宰,即使艱難。”
守護聖者點點頭,認可了流冥的話,站起身來,曾經踩死老人的腳如同山嶽一樣垂直落在襁褓上,尖細的嘶喊聲響起一聲就湮沒寂寂。
人羣開始暴動,所有人都目露赤色怒火,臉上青筋暴露,胸口劇烈起伏,如同風暴在海上來到,動盪不安的世界已經來臨。
“新的秩序正在建立嗎?反抗壓迫,爲了夢想所帶來的向上秩序。”羽蟄對自己的心說道。
“這樣的反抗也算反抗?這是被逼的暴動。主動的反抗纔是流冥認可的反抗。”碾讖看着包圍自己的人羣,眼睛中哀傷拂過,並不讚賞世人此時的所作所爲。
“最後的反抗是垂死掙扎,時間已經被虛度。”守護聖者突然朝天哈哈大笑。銀髮隨風飛舞,極盡癲狂,被鮮血浸染的道袍變成殷紅,他那揮動的雙手如同死人的頭顱,只是不知道此時他是在爲誰悲傷爲誰哀。
流冥看了看不像同伴的同伴們說道:“你們走吧,我一人,足夠了。”
守護聖者停止瘋癲的舉動,看了看碾讖和羽蟄,然後一拂衣袖,大片的血雨灑向圍攏上來的衆人,衆人頓時清醒下來,膽怯的停下向前的腳步。守護聖者笑笑,沒有說什麼,然後身體似被風吹揚着向上,飄飄悠悠,不羈自由,如同仙人飛昇,面對那廣闊無垠的世界平淡自然。守護聖者漸漸向上,最後到達廣場上空如一道青色閃電向西方飛逝而去。
碾讖睜眼看着流冥,發現流冥的血色長袍發出熒熒紅光,彷彿血色河流在靜靜流淌,於是嘴角掛笑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們還有什麼不放心呢?你儘管殺戮吧,殺出一個朗朗乾坤,殺出一個清明世界!我也該離去了,小鎮外的世界等待我的履步,我向往能夠覽盡天下風雲,把山河恢弘囊括心胸。”碾讖說完後,強健雙腳猛地一頓地,如猛虎沖天而起,眨眼間消失不見在天空之上。
羽蟄看到查拉提斯特拉和碾讖都走了,擡起黑亮的眼眸望向流冥,看着流冥的黑直長髮被血液凝固毫無生機,但是眼中戾氣絲絲衝出眼眸,使羽蟄不由心驚:這樣的殺戮慾望真是太過強烈,世人此次在劫難逃,誰也無法改變結局。
羽蟄搖搖頭,使勁讓腦袋清醒一些,深深地望了眼流冥,然後走向廣場上圍攏而來的衆人。衆人的身形無法控制,自動避讓出一條大道,羽蟄邁着堅定的步伐,洋溢着豪邁的精神向小鎮入口處走去,嘴中唸叨着:“等到你們都是屍體的時刻,我來詢問你們是否後悔生前的懦弱和愚昧,如果再給你們一次機會,你們是否會選擇主動反抗。”
人走光了,只剩下流冥和廣場上倖存的衆人,只是原本眼中充滿暴戾的世人再次怯懦起來。流冥不急,於是說道:
“我之所以下山,是因爲相信被壓迫的你們有可能站起身來反抗自己、他人以及規則帶來的束縛。但是沒有想到你們的脊樑早已被打斷,現在強撐着你們身體的是大大的虛榮心,所以有時候你們的佝僂背影是那麼的可惡,又是那麼的淒涼。太過在意外來的目光,註定你們活得不自在,註定你們會在某一天遭受毀滅性的打擊。
在這個時間限制生命的世界上,太多有價值的東西掩藏有太多的荒謬。一時的固執造就多年後的喟然嘆息。堅持不能只是嘴上說說,想望不能只是腦中思思,行動更不能因爲艱難就半途而廢。總共百多年,再不行動就只能低嘆一聲:太遲了。
今天你們死在我的劍下,我只希望你們流淌的鮮血能夠讓後來者或者其他依舊存活的世人明白:超人的向上路上註定艱難重重,可以放棄,但是要明白終有一天會因爲自己的放棄而變得懦弱,而懦弱就會被壓迫,最後反抗的你們將會明白垂死掙扎是什麼意思,將明白死亡或許是維護自我尊嚴的唯一方法。如果可能,從現在開始就捨生忘死,努力讓自己變
得更加強大。一步步的超越,一次次的蛻變,本來虛構的世界將在自己的腳下慢慢變得真實。”
這一天黃昏,流冥拖着沉重的血劍疲憊的走出小鎮,死人的血液化作河流跟隨他的腳步一直延伸到遠方。
深夜時分,羽蟄歸來,走到小鎮廣場中央,月光下看到屍橫遍野,血流成渠的景象,輕輕嘆息一聲,問道:“如果機會重來,你們是否會主動反抗?”
沒有聲音,死一般的寂靜,羽蟄不在意,走到雕像廢墟旁邊站立,仰望天空明月,月華照在臉上,淚水漣漣。
“我聽到未來世人靈魂深處的吶喊:如果我不能走在自己的心上,那就沒有幸福;如果我的肉體不能聽從靈魂最深處的叨擾,那就沒有自己;如果我的未來活在他人目光下,我的自由就是虛妄;如果這樣,我寧願從未來過!”
羽蟄看着這滿目瘡痍的世界,撫躬自悼,掩面徒嗟,傷感的嘆息一聲。
突然挺直腰桿,目光虔誠的望着遠方——那森林的上空,並且猛地伸出手掌印向眼前世界,只見眼光邊際處有綠光大盛!
一棵翠綠色的巨樹在天平線處冉冉升起,枝繁葉茂,綠光熒熒,漂浮着在眨眼間來到羽蟄頭頂。
“我相信自己就是上帝,我相信反抗就是真理,我相信事實就是真實,我相信自由只是行動。”
羽蟄雙手抱在胸前,漂浮着來到綠樹上空,然後盤坐在樹蓋上,身子被一團生機勃勃的綠光包裹,最後和綠樹一起消失在小鎮上空。月光靜靜地灑落在廣場上,血肉隨意的停留在地面上,血液漸漸乾涸。已經死亡的世人或許並不知道羽蟄、他們眼中的聖人已經成爲上帝消失在這個世界。更不會明白,人人都是上帝,這個狂妄的話語有一天會成爲真實。
此時,從廣遠浩瀚的夜空裡傳來一聲低沉的嘆息聲:“如果…機會重來…那麼…反抗是否繼續???……”
流冥一步一步的行走,血液慢慢凝固,最後成爲血漬停留在森林中不再前行,流冥罔顧所有的依舊行走。有時候猶豫代表着後悔,也可能諭示着自己的怯懦。流冥不喜歡被別人認爲怯懦,儘管他依舊不會在意他人的目光。
流冥來到山腳下,將血劍拿起揹負在身上,然後像是有浮雲託載着升上高空。流冥轉身看向走過的道路,淡淡的憂傷在臉上一閃而過。凌亂的頭髮在風過之後依舊貼在衣服上,血液凝固,兩者已經連接在一起。流冥毫不在意,只是如同囈語一般說道:“超人,已經死亡,本可以成爲超人的世人,已經死亡。”
超人之繭的山洞,紅光閃爍,對於流冥的到來大爲欣喜,但是流冥並不開心,問道:“生活就是一場夢幻,我的此生在殺戮中結束。
只是我不知道,未來的世人能否把反抗堅持到底;更不知道,世人能否明白反抗到底是什麼,到底意味着什麼?
不說了。過多的言說連我自己都會厭煩,如果反抗就從現在開始。”
流冥將血劍插在身前,自己盤坐在地上,體內有鮮血流出,流遍全身。
血劍劍身開始化爲一道道血河涌向超人之繭,超人之繭張開血盆大口貪婪的吸收來自人間的養分。這養分屬於死亡的意志,屬於世人的生命。當世人被劍殺死,最後念頭裡的懊悔和向上氣息被保留在劍身中。此時此刻,超人之繭感受到極度懊悔後的向上慾望,反抗存在於周身的種種束縛,努力超越,不停蛻變,終於使自己是自己!
流冥閉上疲憊的雙眼,墨玉色劍柄在空中移動到流冥頭頂,最後停留在流冥頭髮上。流冥的身體像是被擠壓一樣扭曲變形,可能極爲痛苦,可是流冥臉上古井不波,彷彿正在安靜的世界中沉睡。
鮮血流遍全身,流冥的身體變成劍身的形狀,看不到之前面容的絲毫模樣,然後墨玉色劍柄和流冥融爲一體,化爲一柄充滿蠻荒氣息,但是又有向上希望的血色七尺巨劍!
超人之繭的紅光慢慢黯淡下去,血色巨劍也開始慢慢下落,最後插入山洞岩石中消失不見。
山洞外面,守護聖者正坐在鷹的雕像旁邊,安靜的望向身前深淵,然後偏頭看着鷹的眼睛說道:“流冥本身是一柄殺戮之劍,他試圖用說教使世人明白,但是我這個前車之鑑讓他明白:明白道理並不等於是明白,唯有行動纔是真正的明白。世人一直試圖改變周遭的環境,卻不曾明白靈魂是自己的航標,他們不明白,所以讓自己的肉體處處受制於人。別人的目光使自己懷疑自己的夢想,而且身處不公平的世界卻沒有想過把世界變得公平。也許是我的偏見,他們有想過,只是沒有行動,所以一切未變。”
天漸漸的黑了,守護聖者的身影在月光下開始變得朦朧,他目光如水的望着深淵中的海市蜃樓,低嘆一聲:“這樣的天堂真是華美啊!可惜不是真實。”
時間毫不停歇,不知道世人會怎樣,不知道受壓迫的他們是否能夠率先進行反抗。可是已經沒有人會再憑藉一己之力去試圖扭轉乾坤,現在的世人只能靠自己。
在這怯懦的最後一夜,有人倒在血泊中,剩下的人迎着朝霞走在遠離平靜的路上,向着動盪不安但是充滿希望的世界大步前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