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後, 蘇薔雖然已有決定,但其實還是未能勸服自己,這樣的結果似乎只能算作不得已之後的妥協。
但無論如何,她終究還是要去睿王府的, 所以一大早便起了牀,準備稍加收拾後去一趟百花苑,看看能否碰上浣衣局的人, 也好給織寧捎個口信, 畢竟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可讓她意外的是,她剛與值夜的吳篷打了招呼出了門, 一眼便看見兩個小內侍神情焦慮地站在外面,似在等着明鏡局開門, 爲首的那個聽見大門響後慌里慌張地便迎了上去, 見出來的人是她臉上不由一喜, 但神色立刻又佈滿了陰雲:“蘇姐姐, 我可算見到你了!”
來人正是司苑局的內侍全和, 聽說他因整頓盆景園有功已被提拔爲掌苑, 畢竟他是皇后曾親口誇讚的人, 能有這樣的成就也是早晚的事。只是自從她被調入明鏡局後, 已經敘舊未曾見過他了。
“全和?”她驚喜, 但見他似有憂慮, 也來不及與他寒暄,疑惑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織寧姑娘可能闖了什麼禍事,蘇姐姐最好做個準備。”全和有些欲言又止,招呼了他身後的那個年紀約有十三四的小內侍上前,道,“今日清晨阿衝去柳貴妃的白瑜宮送花草,無意間撞到了一件事,我聽到後覺得此事不妙,所以再三思量之下覺得最好還是讓姐姐知道。”
聽到他突然提到織寧,蘇薔心下一緊,不由將目光轉向了那個叫阿衝的小內侍。
阿衝倒是伶俐,不待她開口問便道:“回稟姐姐,今日我與另外兩個兄弟去白瑜宮送花,那時天色尚早,路上恰好碰上了去給柳貴妃送衣裳的兩位浣衣局的姐姐,便與她們一路同行,也順便結識了彼此。到了白瑜宮的門口後,大門還沒開,我們便都在外面候着,不多時門開了,正要去上早朝的皇上出來了,但他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那兩位姐姐面前停留了片刻,並讓她們擡起頭來,後來皇上便命人將那位叫許諾的姐姐調到乾坤宮伺候,只留了那位叫織寧的姐姐在白瑜宮了。”
乾坤宮是皇帝寢宮,皇上突然將一個浣衣局的宮女調到自己寢宮伺候,是個人都知道那意味着什麼。
這宮中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機遇竟當真被許諾給撞上了,看來她朝思夜想的飛黃騰達總算是來了,可這又與織寧有什麼關係?
難道是在得知此事之後,柳貴妃將所有怒氣都撒在了織寧身上?
阿衝解釋道:“織寧姐姐穿的衣裳有一種很特殊的香味,十分好聞,我們在路上就聞到了,皇上也正是聞到那種味道才停下來的,貴妃娘娘誤以爲她有意要勾引皇上,卻因姿色不夠被那位叫許諾的姐姐搶了機會,所以十分惱怒,當場便命人將織寧姐姐給扣在了白瑜宮中。”
蘇薔心下一凜,臉色驀地煞白。
若是被扣上勾引皇上的帽子,織寧定然凶多吉少。
“柳貴妃去年曾悄無聲息地處死了兩三個宮女,據說都是有意要勾引皇上的,所以織寧姑娘的確處境艱難,”全和在一旁扶住了她,勸道:“但姐姐切莫心急,或許事情還沒有那麼嚴重。”
“我先去一趟白瑜宮,麻煩你們了。”強迫自己定下心神來,她略一沉吟,看了一眼仍然十分安靜的明鏡局,對全和道,“但我有一事還要勞煩你幫忙,不知……”
全和忙道:“我知道姐姐與織寧姑娘親如姐妹,姐姐的事便是我的事,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姐姐儘管吩咐便是。”
她點了點頭,強自鎮定:“我已經沒有時間回去了,待會兒你見了明鏡局值夜的吳姑娘後,告訴她我去了白瑜宮,請睿王的人到了之後稍等片刻,然後讓她請肖玉卿肖姑姑與你出來相見,然後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對她講清楚,告訴我在白瑜宮等她去救命,她自然便明白了。”
肖玉卿是逸王的心上人,而柳貴妃又與逸王同屬一黨,應該會對她多少有些顧忌。
與全和分別後,她匆匆忙忙地趕往白瑜宮,雖然已經盡力,但趕到那裡時天色已經大白了。
雖然順利地進了白瑜宮內,但她卻被勒令在殿外候着,半晌也不見有人出來帶她進去。
殿門緊閉,聽不到裡面的一點動靜,她跪在地上靜靜等着,雖然神色還算鎮定,但卻已然心急如焚了。
織寧還在裡面,不知在受着怎樣的懲罰。
這宮中人人都知柳貴妃最爲得寵,性情也極爲自傲,眼睛裡幾乎容不得半點沙子,如今一個浣衣局的卑微宮女在她的宮門口被皇上看中,她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
又等了近小半個時辰,她實在擔憂織寧,又再一次請求守門的宮女:“勞煩姐姐再進去通報一聲,我……”
因爲收了她身上所有的銀子而已經進去一次的宮女看也不看她一眼,慢悠悠地打斷她的話,千篇一律地敷衍道:“北藥姑姑已經吩咐過了,任何人都不得進去打擾。”
蘇薔無奈,看一眼緊閉的殿門後一咬脣,突然竭盡全力地大聲道:“奴婢蘇薔,求見貴妃娘娘!奴婢蘇薔,求見貴妃娘娘!奴婢……”
她洪亮而有力的聲音響在白瑜宮的院子裡,鏗鏘有力。
守門的宮女被嚇了一跳,忙跑到了她的面前,跺腳怒道:“你這是做什麼,是想要害死我嗎?!”
蘇薔並不理會她,依然挺直着背,目不轉睛地盯着大殿掩着的紅漆門,繼續大聲道:“奴婢蘇薔,求見貴妃娘娘!奴婢蘇薔,求見貴妃娘娘……”
那宮女大怒,擡手去堵她的嘴,卻不料她邊反抗邊繼續大叫,只好無奈道:“好了好了,我進去幫你再通傳一聲便是”
蘇薔識趣地及時停了下來:“多謝姐姐。”
“方纔不是我不願幫你,只是那個小宮女膽敢勾引皇上,這可是天大的罪過,是自作孽不可活,你若是非要胡攪蠻纏,說不定還會斷送了自己的性命,得罪我家主子可不是鬧着玩兒的。……”在進去前,那宮女突然嘆了一聲,附在她耳邊低聲道,“就算你與她再是情深義重,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不要稀裡糊塗地平白斷送了性命,說句不中聽的,她這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所以等着你來救命,可若是讓她當真如了願得了寵,也不知如何待你這個昔日的好姐妹呢……”
蘇薔打斷了她的話,握着她的手感激道:“多謝姐姐幫忙,大恩大德感激不盡。”
見她仍要堅持,那宮女嘆了聲“執迷不悟”便如承諾的那般推門進去了。
很快,她便回來了,身後跟着白瑜宮的掌事宮女北藥。
“娘娘說了,若是蘇姑姑來找織寧那個丫頭的,還是先回去吧,”北藥居高臨下地睨了她一眼,平靜道,“她是來送乾淨衣裳的,竟然當着娘娘的面又把衣裳掉在了地上,此時正在裡頭洗衣裳呢。那丫頭動作太慢,怎麼洗都洗不乾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完事兒呢。”
這藉口也太牽強了些,但柳貴妃想就此打發她,顯然是不希望她插手此事,蘇薔微一蹙眉,請求道:“織寧她入宮不久,年歲也小,心思一向單純,從未生過什麼歪心思,若是此次犯了什麼錯,定然也並非存心,娘娘明察秋毫,應該不會冤枉了她,還望姑姑準我見娘娘一面,好讓我替她解釋清楚。”
“我家主子向來是個知恩圖報的人,這宮中人盡皆知,否則以姑姑的品階,可是連我們白瑜宮的宮門都進不來呢。但姑姑雖然曾替娘娘在皇后娘娘那裡討了個清白,可我家主子不是也引薦姑姑去了明鏡局嗎?”北藥高深莫測地微微一笑,“自打姑姑去了明鏡局後,咱們便兩不相欠了,不是嗎?”
蘇薔一怔,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
原來柳貴妃還記着自己在連妃一案中未如她所願地將前太子妃牽扯進去,也許在她看來,那便是自己拒絕向她投誠的表示。
所以,假如自己曾願意成爲連妃的黨羽,那此時此刻她便能救得了織寧了嗎?
可如今什麼都來不及了……
她咬了脣,眸底的迷茫瞬間而逝,再擡眸時目光已然堅定了許多:“那我該怎麼做,才能讓貴妃娘娘改變心意,放至織寧一條生路?”
“娘娘特地吩咐過,若是蘇姑姑這麼問的話……”北藥脣角一挑,露出一個“早知如此”的嘲笑,緩緩道,“便讓我回答說她此生最不稀罕的便是曾經拒絕過她的好意的人。”
明晃晃的日光打在眼前那道紅漆大門上,蘇薔的眼睛突然被刺得生疼,她突然明白了,柳貴妃根本不打算見她,准許她進來並在僅一門之隔的這裡等着只是因爲想借此讓她看到自己曾經的不聽話會有怎樣的下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