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了杜志強的電話。辛況名平靜了一下情緒,然後才撥通了一個電話,他把手提電話小心翼翼地放在耳邊,連聲大氣也不敢出,一直等到裡面傳來一聲熟悉的“喂”的聲音後,他才恭敬地說道:“老,我是況名啊,我想找您彙報一下工作,不知道您有空嗎?”
早上八點過一刻,市委江正爲的座車準時出現在市委常委辦公樓門前。
秘書雷成林替他拉開車門,江正爲緩步下車,略微整理了一下衣物,然後邁開小步往樓內走去,雷成林跟在側後方,大約四到五步的樣子。
市委常委樓是一棟五層小樓,因爲是五十年代的老房子,所以沒有安裝電梯。市委辦公室行政保衛處爲了方便市委領導上下樓,就特意封死了一條樓梯,作爲領導們的專用走道。
今天,江正爲並沒有如往常一樣走專用樓梯,而是和普通機關們走在了同一條道路上。
沿途遇見不少市委機關的幹部們,他們見江正爲竟然出現在面前,彷彿觸了電似的,紛紛停下腳步,讓出中央的一條大道,熱情地喚道:“江早!”然後屏息靜氣地立在路旁,行注目禮。
“江好!”
“江……”熱情打招呼的聲音不絕於耳,響遍了整條走廊。
江正爲原來是省委政策研究室的常務副主任,按說類似這種智囊部門,即使百十年也難出一位正廳級實職高官。
可是江正爲偏偏就是這個例外,一夜之間就登上了市委的寶座,不得不令人側目很多盯着這個寶座的人,不禁扼腕嘆息,卻也只能瞪眼乾看着,無可奈何。
雷成林覺江正爲特別注重儀容,眼見就奔着五十歲去了,依然是滿頭黑髮,找不出一絲白的痕跡。
縱使辦公室裡暖氣都燒到三十多度,熱得讓人都坐不住,江正爲的中山裝依舊是扣得嚴嚴實實的,衣物一絲不亂。站到你面前。自有一副不怒而威地雍容氣度。令人不敢放肆。
雷成林覺得自己地運氣真是棒極了。他進市委機關有十多年,因爲沒有後臺。“黴”了十多年之後,至今還是個主任科員。
在機關裡。尤其是首腦機關裡面有這麼一個說法:一等秘書跟着跑,二等秘書寫報告,三等秘書搞外調,四等秘書核文稿。
雷成林就是核文稿地四等秘書,想挪動下位置,可惜連活動地銀子都沒有。只能是死挨活熬着,在單位被領導冷落,回到家裡還要被老婆指着鼻子罵。沒用地東西。簡直是度日如年。
誰曾想。江正爲上任之後。將市委辦公室報上去的秘書名單一一否決。卻偏偏選中了他這個“黴秘書”。
天上掉下個金磚砸到了不起眼的雷成林頭上,令市委、政府機關的幹部們大跌眼鏡。
誰都知道。給主要領導幹秘書,那是仕途晉升的終南捷徑,要不了幾年,雷成林一放出去,就至少是某個部門的主要領導,惹得衆人眼紅不已。
江正爲踱進自己的辦公室,雷成林先試一下隔斷裡暖氣片的溫度,然後打開窗戶,讓外面新鮮的冷空氣流動進來。接着又從夾在肋下的公文包裡拿出一隻真空茶杯,帶到外間洗刷乾淨,泡上新鮮的茶葉,輕輕地擺到正在批閱文件的江正爲手邊,轉過身,輕手輕腳地退出了裡間,順手帶上房門。
江正爲看文件的度很快,按照他的老習慣,從八點二十分到八點五十分,這三十分鐘內必定把所有待批的文件處理完畢,然後裝進一隻紅色的文件夾內,方便雷成林及時交有關部門負責辦理。
彷彿另有一套時鐘系統一般,八點五十分,江正爲準時放下手裡的簽字筆,喝了口濃茶,拿過公務員疊好的一沓報紙,開始瀏覽起來。
此時,在外面的接待室,已經有一長串的人在排隊等候向江正爲彙報工作,這些都是市裡重要機關的頭頭腦腦,不是這個身份,也沒有資格在這個接待室排隊。他們不時地打量着坐在門口的雷成林,希望雷成林能早點對他們放行。雷成林自然也知道這些人都在等着他發話,但是他知道,現在還不行。按照江正爲的習慣,每天批完文件後,要花三十分鐘的時間來閱讀報紙,除非是有重要客人或者重大事情發生,否則這個習慣雷打不動。眼前這十多個部委局辦的一把手,顯然還不夠資格打斷江的閱讀習慣。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花白頭髮的老者身影出現在接待室門口。
“馬!”
“馬早!”
接待室這些等候彙報工作的人紛紛起身,來人問好。
雷成林也被驚動了,擡頭一看,這不是一年半前退休副馬文山嗎?雷成林也連忙站起來,迎了過去|:“馬,您早啊!”
馬文山點點頭,望着眼前的雷成林,心中很是感慨,他不由得想起了當初雷成林剛被江正爲調到身邊時候的一件事情。
那個時候,對於雷成林從一個倒黴的秘書突然間變成市委一把手身邊炙手可熱的心腹秘書,很多人都想不明白。包括辛況名,當時也想不明白,不知道這背後究竟有什麼道道。作爲縣委,辛況名以後少不了要跟雷成林打交道,因此肯定要想辦法摸一摸這中間究竟是什麼嫡系。於是藉着一次向自己的老上級,當時分管黨羣工作的市委副馬文山彙報工作的時候,問起了這件事情。
“老,您說,這世上還真的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嗎?”辛況名藉着彙報完工作,閒扯的機會,開口問起了這件事情。
馬文山聽了之後,靠在沙發上,笑而不語。
辛況名知道他的老習慣,從兜裡摸出四盒軟包中華,推到了馬文山的面前。
馬文山微微一笑,順手拉開抽屜,將中華煙掃進了自己的囊中。
作爲老領導和老部下來說,他們之間的那種默契,外人是不得而知的。
“況名啊,怎麼說你好呢?又犯迷糊了?”馬文山故意賣起了關子。
辛況名笑着替馬文山點上一支菸,說道:“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軟,老,您收了我的禮物,不指點我是不行的!”
馬文山笑着拿手指着辛況名,說:“你呀,你呀,把我的習慣摸得一清二楚啊,唉,有十五年了吧?”目光慈祥地看着自己的這位老部下。
辛況名嘿嘿一笑,掰着手指頭一算,忽然叫出了聲:“哎呀,還是老記性好啊,可不是嘛,一晃這不就過去了十五年了。”
十五年前,馬文山是縣委副,辛況名和他一個縣,不過是一名鄉黨委的組織幹事,地位相差甚遠。
一次偶然,讓馬文山看上了年輕有爲的辛況名,那以後,辛況名就隨着馬文山地位的升高一路提拔,最後坐上了白牆縣縣委的位置。
到了如今,馬文山是北郭市位高權重地市委黨羣副,可惜年齡眼看要到槓,要退居二線了。辛況名雖然只是個縣委,但是正年富力強,以後未必不能登上馬文山現在的位置。
回憶着往事,馬文山不由得一笑,他抽了一口煙,說道:“況名啊,你遇事要多動動腦筋啊!你這樣子,我老頭子怎麼還指望你來接我的班?”
聽出了馬文山語氣中的意思,辛況名不由得心中一熱,說道:“老,這件事情我也琢磨了,但是想大通,所以纔來請您指點迷津啊。朝中有人好做官,可是聽說這個雷成林,沒有什麼後臺啊!”
馬文山笑了起來,夾着香菸的大手搖動了一下,說道:“大多數情況來說,是朝中有人好做官。雷成林以往沒有人撐腰,所以黴氣。但是現在,同樣是因爲朝中無人,雷成林反而因禍得福,被江給看上了。”
辛況名恍然大悟,哈哈一笑:“姜真的就只能是老的辣了,還是老厲害啊!”
馬文山說的沒錯,機關裡邊人際關係錯綜複雜,江正爲初來乍到,在兩眼一摸黑的情況下,爲了防止主觀上造成先入爲主的印象,所以選了雷成林這個“黴”員,做秘書。
偏聽則暗,兼聽則明!更何況,雷成林從此必然是死心踏地地跟着江正爲了,忠心耿耿自無話說。一箭射了數雕,手段高明,老辣!
現在,馬文山已經退了下來,一手提拔上來辛況名在縣委的位置上也如坐鍼氈。此時再看到意氣風發的雷成林,馬文山心中真的是感慨不斷。
“小雷,”馬文山很快就意識到自己過來的目的,他用手指了指裡面,問道:“正爲同志在嗎?”
換做以前馬文山還沒有退的時候,就直接推門闖進江正爲的辦公室去了,但是現在,他不得不像其他人一樣,讓小雷幫着通報一聲。